“怪物……”


    “啊?什麽怪物?……”七海晶的聲音傳來,讓鳴神我渡瞬間從夢中驚醒。


    他有些警惕地環顧四周,幹淨的天花板,透徹的水族箱,不是在墓地,不是在教室,也不是在冰原……他莫名有些慶幸,那些糟糕的事,並不是正在進行時,不過他應該反省,換做平時,他不可能熟睡到別人這麽靠近自己還沒有察覺。


    七海晶就站在他邊上,澄澈的深藍色眼眸裏充滿了疑惑,像是在說“喂喂你不是號稱一人的暴君嗎?怎麽還會和小孩一樣說夢話呀”。自己在七海水族館的櫃台後,趴在小桌子上睡著了。


    “給你帶了小龍蝦,還有……”七海晶見鳴神已經醒了過來,提起一個大塑料袋,一邊是打包好的小龍蝦,與尋常燒烤攤上的無異,一邊是炒飯。


    七海晶走到冰箱前,拿出了放在裏麵的奶茶,隨即一並擺在了鳴神我渡麵前。


    桂花龍眼味,很稀奇的味道,多半是覺得符合鳴神我渡這個奇怪的人。


    這架勢,仿佛是動物園裏給雜食動物安排多種夥食的飼養員,總之說不出的奇怪。


    “奶茶,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常溫就先扔冰箱了,要是嫌太冰的話放一會就好了……”


    “果然……還是算了吧。”


    鳴神我渡說不出的尷尬,有生以來他從沒被親人以外的人請吃過東西,他沒有朋友,總是形單影隻,同學聚餐,他不知道,班級活動合影,他請了假。


    總之對於多數人來說,他大部分時候隻是漂浮的,若隱若現的鬼影……


    那些大家歡聲笑語,共度的“金色時光”,多半像是一部21世紀早期的經典電影,總能讓人回味無窮,仿佛能把自己無數次帶回那些時光中,可自己呢……自己像是一隻濕漉漉的野犬,即使被強行塞進了影片中,也隻會讓影片退化為葬禮上的黑白紀錄片……上麵記錄著逝者的生平……


    他為七海晶做事,本就隻是一場交易,現在卻隱隱超出了交易。他從不期盼別人給自己帶來什麽,改變什麽,因此不希望別人會在出門時想著自己,提來一盒小龍蝦,或者別的什麽……


    她應該像醫院的主管一樣,付了工資,就不再和自己搭上一句話。


    應該像那些把自己當做“怪物”的普通人一樣,離自己遠遠的,不被夜的陰影染上墨色。


    況且,七海晶的哥哥,七海熊切,假麵騎士horizon,作為文明地平線的打手,如果他打算妨礙自己,自己很可能會殺了他。


    “呃,本來是給哥的,不過他接到緊急命令,提前回軍方那邊去了。”七海晶看著鳴神我渡不情不願的樣子,撇了撇嘴,順手關上了冰箱門。


    鳴神我渡看著眼前的奶茶和色澤誘人的小龍蝦,緩緩拿起了筷子。


    他必須吃東西,就算再怎麽不情願,驅動改良型起源驅動器需要大量的能量,不好好吃飯的話,他的身體隻會加速崩潰。


    一切是那麽的不真實,換做以前,自己很難想象這樣的場景。


    他在醫院太平間守夜班那會,時常會躺在死人邊上,事實上放屍體的架子夠寬敞,又涼快,他會緩緩合上眼,想象自己也已經死去,在當初那場自己造成的可怕災難中。


    可是旁邊通體冰涼的屍體大哥往往還沒被他躺在身邊這種行為煩得開口,主管就會在他耳邊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


    燈光昏暗,至少在主管眼中,屍體莫名多了一具。


    那時,自己應該躲在某個角落,默默咽下味同嚼蠟般的晚飯,然後繼續他的夜班。


    事實上,相比此時,那時更像一場災難,可另一方麵,當時沒人想到自己,關心自己,反而自在,這樣一比,現在……才是一場災難。


    鳴神寧願前者。


    他無法拒絕,隻能不緊不慢地吃著宵夜,七海晶隻是在一旁的沙發上玩著手機,似乎在給老哥發消息。不過,她不時瞟一眼鳴神我渡,像是在觀察自己養的魚類有沒有好好吃飯。


    “你剛剛……說夢話了。”七海晶似笑非笑地突然提了一句。


    “我知道……”


    “我看你睡的很死,就沒有叫醒你……”


    “嗯……”


    “所以……你做噩夢了?夢到怪物了麽?”七海晶有些好奇地問到,她今天似乎格外對鳴神我渡有興趣。


    也許她興致勃勃,可對鳴神來說可不是一件好事,而且自己吃人嘴短……


    鳴神很清楚,她就是在疑惑,自己像個小孩一樣說了夢話,雖然他不在乎麵子這些虛無的東西,但是,在七海晶看來,這樣的夢話就像是小孩子在噩夢中夢見了怪物,然後哭著要媽媽一樣。


    而他呢?鳴神我渡,“一人的暴君”,人們給他的評價……殘暴而又陰暗,這樣的人,卻被噩夢嚇的說了夢話?!


    “噗!”鳴神我渡感覺自己似乎已經聽到了七海晶的憋笑聲,然而實際沒有,她隻是單純地有些好奇。


    “算不上噩夢……隻是,夢見了自己……”鳴神我渡無奈道,如果那都算是噩夢,那麽他的人生簡直是無量地獄,比起最為陰暗的部分,別人找麻煩,來自正義的群毆之類的,簡直不值一提,甚至多少讓他認知到自己曾經還是一個普通的……沐浴在美好燦爛青春年華中的……嘔,高中生。


    “自己?可是你又不是怪物……夢話裏卻一直在說……怪物,怪物……”七海晶半張著嘴,似乎在竭力模仿剛剛鳴神我渡說夢話的姿態。


    “……”


    我……不是怪物嗎?


    鳴神我渡反倒是有些疑惑地看向七海晶,仿佛在質疑著她的話語中存在漏洞。


    可是,七海晶看起來很認真,深藍色的眼眸中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以往除了老頭以外的所有人,甚至他的親生父親,全都覺得他是個“怪物”。


    他擁有過人的天賦,別人努力多年才能學會和做到的,對他來說隻是稀鬆平常的事,這或許是他唯一的長處,可他很清楚,這份力量從何而來,自己為此又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這世上有很多情感慢半拍的人,像是晚點的列車,可鳴神我渡的列車已經生鏽塵封,從他蘇醒至今,從未發車過……在別人歡笑的時候,他不知道為何要笑;在別人哭泣的時候,他不理解為何人們會共情,會安慰。他幽綠色的眼眸中缺少了身為“人”的部分,而在別人眼中,那眼眸中是嘲諷,是無情,是冷漠,甚至是帶有攻擊性的惡意……


    既然這樣,自己被稱為“怪物”,或許也是活該。


    可七海晶,這個認識不久,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家夥卻說……自己……又不是怪物。


    她不是在說謊,隻是她確實是這樣認為的。鳴神我渡看得出來,他的內心很透徹,看得清別人是否說謊,卻看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麽……


    對於“怪物”,古往今來有三種普遍的說法。


    1.怪異的物類。


    《史記·大宛列傳》:“於是大觳抵,出奇戲諸怪物,多聚觀者。”自己倒還不至於是動物園裏的猴子一樣值得人們聚觀的物種,目前來說,自己隻是普通人類。


    2.指自然界的奇怪現象。


    3.指容貌、性情或思想行為古怪、特殊的人。


    巴金《滅亡》第十一章寫到“在那般終日啼饑號寒的窮人底心目中,我們兄妹也會被人看作吃人的怪物多麽可怕。”


    鳴神我渡細想,自己也不吃人,倒是性情確實符合了這個說法。那麽自己……也許確實是怪物沒錯。


    自己為什麽要那麽較真於這一詞呢?


    是與不是,他都是鳴神我渡,改變不了什麽,比如一個漢堡,哪怕它夾著的不是生菜而是狗屎,那依然是漢堡。可……第一次有人說自己不是怪物……


    那種感覺……


    就像是自己屍體上插著的致死的兩把中世紀騎士長劍,被一個恰好路過的好心人拔了出來,搭了個小土堆,然後把兩把劍搭成了一個十字架,成了一個精美絕倫的藝術品墓碑。


    要是有這樣一個墓碑,多有詩意,氣派又創新。


    鳴神我渡想要這樣一個墓碑,但他一直知道,沒人會為自己搭起這個墓碑,長劍很鋒利,好心人隻會劃傷自己的手,然後罵罵咧咧地離開。


    “鳴神同學,我聽說你當初本來大學選的考古學吧。”


    “隨便選的……”


    鳴神沒有撒謊,他當初本身就沒有主動選擇自己的專業,多半是教務係統根據對他的分析為防空白自動選擇的,並且他至今也從沒去上過課。


    “但你確實精通考古學吧,我聽城南大學考古學的澤渡老師講了,他曾是你爺爺的學生。”


    ……


    寬敞明亮的教室裏,一個穿著有些不講究的男人半眯著眼,他瞟了眼眼前沒幾個人的教室,不緊不慢地打了個哈欠,仿佛早就習慣了學生們早退和曠課,其餘幾個……也大多是來摸魚。他提前宣布了下課,一如既往。


    澤渡瀧之,男,城南大學考古學教授,30歲,胸無大誌,總是渾渾噩噩度日。他沒有著急離開教室,而是尋了張凳子坐在了講台上,半眯著眼,仿佛在回憶著什麽……


    “澤渡老師,我想請問一下,關於古瑪雅文明預言中的五個太陽紀的問題……”一個滿頭深藍色齊肩短發的女孩默默走到了澤渡鴻之麵前,突然問到。


    “哦,是你呀。”澤渡鴻之嘴角微微笑了笑,雖然他幾乎記不住學生的名字,但總是坐在最後一排認真聽他這無聊的考古課的,大概就是這家夥了。


    說實話有兩點很奇怪,一般來說愛問問題的好學生都會在前排聽課,就像人們總覺得隻要是蜜蜂就會采蜜,可實際上隻有工蜂采蜜,蜂王和雄蜂都不會。七海晶就完全是個例外,她坐在後排,與世無爭,似乎也知道自己有留在教室小坐一會的習慣,總是等到人走的差不多了才來問問題。


    第二點在於他自己,他深知自己有多麽不擅長講課,要是他回頭去看自己給自己上課錄的視頻,多半會罵一句“我靠,這人課上的真是又爛又無聊”,所以他從不看那些視頻。


    他課上得爛,於是同學不聽摸魚曠課,或者就算他上的好情況也多半不會有啥變化,總之就是他也不打算提升自己的上課水平,這是個惡性循環。他已經30大幾了,到了成為廢柴大學教授混吃混喝的年紀。可這麽垃圾的課,卻還是有人願意聽。


    七海晶,深藍色頭發,喜歡問些奇怪的考古或者神話相關問題,和自己一樣可能比較內向……關於這一點澤渡鴻之確實很能共情,如果是一個活潑且熱情似火的學生來問問題,自己多半就隻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不過,當然……愛問問題的學生肯定不會有現在的他這麽廢柴就是了。


    “古瑪雅文明創造了太陽曆,他們把過去,未來,都記錄其中,第一個太陽紀是馬特拉克堤利mactil art(根達亞文明),最後為一場洪水所滅,有一說法是諾亞的洪水。根達那文明的繁盛大約始於距今七十六萬年前,直到大陸消失約持續了二萬五千年。該文明如前所述是以「超能力」為中心的文明。


    第二個太陽紀是伊厄科特爾ehecatl(米索不達亞文明),被風蛇吹的四散零落。


    第三個太陽紀是奎雅維洛tleyquiyahuillo(穆裏亞文明),則是因天降火雨與而步向毀滅之路,乃為古代核子戰爭。


    第四個太陽紀是宗德裏裏克 tzontlilic(亞特蘭蒂斯文明),也是火雨的肆虐下引發大地覆滅。瑪雅預言也說,從第一到第四個太陽紀末期,地球皆陷入空前大混亂中,而且往在一連串慘不忍睹的悲劇下落幕,地球在滅亡之前,一定會先發出警告。瑪雅預言的最後一章,大多是年代的紀錄,而且這些年代的紀錄如同串通好的,全部都在“第五太陽紀”時宣告終結,因此,瑪雅預言地球將在第五太陽紀迎向完全滅亡的結局。當第五太陽紀結束時,必定會發生太陽消失,地球開始搖晃的大劇變,根據預言所說,太陽紀隻有五個循環,一但太陽經曆過5次死亡,地球就要毀滅,而第五太陽紀始於紀元3113年,曆經瑪雅大周期5125年後,迎向最終。而以現今西曆對照這個終結日子,就在西元2012年12月22日前後。”


    “這就是2012世界末日的說法唄。當然,現在早都過了2012年,不也什麽都沒發生麽?所以說,瑪雅人吹得再牛逼,什麽擁有最先進的天文技術,甚至可以觀測到月背,還可以預料未來探知過去什麽的,純是扯淡而已。要我說,還沒有我今天就可以中彩票來的真實。”澤渡鴻之自顧自地說到,不得不說,雖然他教的確實爛,但在基礎知識方麵還是異常充足,當然,這全歸功於他曾經擁有的好老師。


    “你看吧……根達亞超能力文明什麽的,怎麽可能存在嘛,哪有超能力呀,這些都不一定真實存在的文明,還不如真實在地球上發生過的物種大滅絕來的真實。”


    澤渡鴻之說完,自己都歎了口氣,他又有些後悔,自己這麽說,就像是在對學考古的人說“啊啊,考古神話什麽的,沒有一點聯係,學這些都沒屁用,趁著年輕趕緊去玩耍快活。”


    “考古學,狗都不學。”概括一下剛剛他說的話大概就是這樣,澤渡鴻之內心莫名有點負罪感,可他平時說話就是這樣,總在勸別人放棄,可實際上最早放棄的隻有他自己,他不應該讓年輕人也放棄心中的憧憬的。


    如今的年代,有性格的年輕人喜歡藝術,音樂,運動,有理想的年輕人喜歡電商,程序,工管,法學,人力管理……總之……


    考古學,狗都不學似乎已經已經成為了事實,課堂上那些除了打遊戲20連跪氣得丟開手機才能抬頭正眼看自己一眼的學生多半就是分數不夠,被莫名奇妙調劑來了考古學,這些“小猴子”不知道自己將來要幹什麽,每天濃妝豔抹,談著甜甜的戀愛,打著刺激的遊戲,啊啊沒錯,這就是大學生,可他們就是不願意分出哪怕一內內閑情逸致來聽下考古學的課。


    像是自己是塊臭狗屎,自己的課讓這些學生忍受不了臭烘烘的味道,隻能避著自己走。


    fuck


    當然,他習慣了,如果要他用激昂的語氣告訴這些“猴子”,“啊,你們就是考古學的未來!”那麽他寧願犯下重大刑事犯罪把這些學生丟進秦始皇陵把他們和兵馬俑埋一起。


    “可是……假如是瑪雅人算錯了時間呢?”


    七海晶的話語瞬間將澤渡鴻之從自己飄遠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你說什麽?……”


    “呃,就是,假如是瑪雅人把時間算錯了呢?”


    “咚!”好似一枚7噸重的銅鍾砸在了澤渡鴻之腦門上,震耳欲聾。


    同樣的話語,他聽過……自己曾經的老師,帶他步入考古學與神秘學領域的學界宗師,那個溫和又幽默風趣的老頭,鳴神高寺。


    媽的你真是個混蛋呀澤渡鴻之,都過去這麽多年了還是這麽廢柴,連個老師都當不好,要是鳴神老頭還活著的話,肯定會毫不顧忌地大聲嘲笑他是廢柴。


    可是……自己就是走不出來,老師的死,還有他所背負的不應該承受的罵名。


    真該死……這個世界是那麽混蛋,連那個溫和幽默的老頭都不放過。


    “喂……澤渡老師,你還好嗎?”七海晶在發呆的澤渡鴻之的眼前晃了晃手,似乎有些擔心這個總是莫名講喪氣話又發呆的不靠譜的老師。


    “沒什麽,就是突然想起來,我以前的老師也說過這樣的猜想。”


    “你的老師?”


    “嗯……鳴神高寺,他曾經是考古學和神秘學當之無愧的梟雄,可是……三年前,他去南極羅根海域突然升起的漆黑山脈探索超古代文明遺跡,然後出了意外,整個團隊就隻有他的孫子獲救……”澤渡鴻之的語氣很沉重,透著傷感,和剛剛說喪氣話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像是一隻被人薅光了毛的野貓,獨自在寒冬的雪地上瑟瑟發抖。


    “鳴神?”七海晶突然想到了什麽,擁有鳴神這個姓氏的人非常少。


    “他獲救的孫子,是叫鳴神我渡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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