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久了,往日反而看的真切。我也明白了,當年的事兒沒那麽稀鬆平常,考上個破大學,對我來說不啻是一次冰海逃生。那些當年跟我差不多的同學,被高考,被各種各樣的馴化工具,打到陰溝裏去了,後來怎麽樣了呢?我開始感到遲來的恐懼。在豆瓣網,我參加了“學校是狗屁”小組,孩子們在那兒罵罵咧咧,讓我又記起了當年的感受,孤獨,不被理解,日復一日的絕望。


    我永遠接受不了,為什麽十幾歲的少年,不馴服於體製就沒有活路。如今,我也算是經歷了一個又一個時代了吧?可是這生活始終像站在蹦極的那個台子上,幸運的傢夥有條繩子,歹運的呢,就隻能像甲殼蟲樂隊唱的那樣,“閉上眼睛生活容易一些” ——想像繩子算了。誰嚇著了,我們隻當自然之事,誰摔死了,大家就鼓盆而歌。這是多麽勇敢和瀟灑的生活呀。作為一個bug,我猜我已經在這生活中占了豁大豁大的一個便宜。可是,要是不這樣就好了。


    @the special one


    做某些事情的最好方法就是壓根兒甭做,比方說,吸毒、沖狗熊的鼻子來一記直拳和偷襲珍珠港。這些事有個共同點,做的時候很爽,可是做完了不好辦。在我看來,把房價推高亦屬此列。我是個有理智的人,看到某些狀況,萬分不能理解。前些天兩會剛完,央企就在北京撒歡兒拿地,其中望京的一塊,潘石屹先生替他們算了算,要想保證10%的利潤,房價得開到四萬五千塊。我查了一下當地時下的二手樓價,大約兩萬,頓覺眼前一黑。見微知著,北京的房價還要再漲一倍有餘。我的印象是,有些人已經混不吝了,好似用一根燒火棍打斷了神經。


    市場是有風險的,老百姓開個小買賣,也要前思後想,即便是最不落窠臼的企業家,也要在“膽大”後麵跟上一個“心細”。什麽人才能豪氣幹雲,乃至人類已經無法察知其理智的跡象呢?


    切爾西俱樂部的前任主教練叫穆裏尼奧,也豪氣幹雲,剛到倫敦就自稱是“the special one”。此君的狂妄並非憑空而來,除了有兩下子之外,要我說,更重要的是他的老闆比較好。別的俱樂部即便不是量入為出,也要拿錢當錢使,可是他的老闆闊氣,花,使勁兒花!穆裏尼奧果然連奪冠軍。這種事,用我國的一個成語來形容,就是“有人埋單”。我們都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別人消費,你來埋單,比如有人貪汙,你納稅,或者別人買瞭望京的地塊,然後經過一輪蝴蝶效應,你的女朋友嫌你窮,跟人跑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呢,則是做了事情卻不需要承擔相應的責任,換言之,倘若有人埋單,一幫窩囊廢也會什麽都敢幹。


    這幾年樓價高漲,衍生出了各種匪夷所思的說法。最神奇的一個是某專家說高房價都是丈母娘造成的,意思是,現在的丈母娘太不像話,非逼女婿買房不可。我覺得,一來隻從需求角度來解釋價格是不對的,至少還得考慮到供給--從土地角度說,隻有一個賣家,這叫哪門子市場呢?二來,除非我娶了你的親妹妹,你目睹了你媽逼的一切,否則不應該信口開河。


    我聽過一個很有哲理的故事,小明吃了一包方便麵,然後小明出門被車撞死了,因此千萬不要吃方便麵。關於樓價,神奇的解釋層出不窮,有怪炒房團的,有怪消費觀念的,我看都是這個邏輯。


    早前土地成本占樓價的40%,現在已經升到了70%,土地控製在地方政府手裏--既無此,夫復何言?前些天,國資委宣布78家央企將退出房地產領域,隻留16家。這消息聽上去不錯,想起來卻糟糕,因為留下的16家的實力占了全部地產央企的85%。莫非這就叫抓大放小?對於央企,我覺得,最可怕的不是數量太多,而是太少,不是容留78家,而是隻留一家。


    餘秋雨先生垂範於前,我也學他含淚勸告一把--央企諸君,你們這麽強,到美國拿地去吧,蓋一堆沒有地下車庫的塔樓,再每平方米一億美金賣給他們!連吉利這樣的民企都能買下沃爾沃呢,央企為什麽不能拆遷曼哈頓呢?我覺得第五大道完全可以蓋成豆各莊的樣子,時代廣場也可以山寨公主墳環島,這些都齊活兒之後,再給他們建個西直門立交橋。美國人不是說世界是平的嗎?我倒想看看往哪兒平。他們也就有些破it公司,想平我們,沒戲,央企平他們,富裕。


    說真的,我是有點兒害怕。我自己有房子,價格漲不漲跟我沒直接關係,可它終歸要跟每個人相關。房價真要漲到四萬五,普通人類必已退出市場,他們一退出,樓市就是一個完美的經濟危機模型。如果看得見的手真是萬能的,還要改革開放幹什麽?崩盤的話,最倒黴的是那些按揭的樓主,一夜之間負資產。一個男的,45歲上下,老婆以前跟他挺好,現在不怎麽親密,孩子剛上了初三--這樣的中年男可謂尋常可見吧--突然間身無分文,欠了一屁股債,他會怎麽樣?沒準兒要跳樓。正活著沒勁呢。如果樓市搞成這樣,就比打了狗熊的鼻子更可怕。


    早前香港樓市崩盤,留下一句名言:樓市漲不會死人,樓市跌一定會死人。這不是說樓價不能跌,而是說老百姓是弱者,你不能把他們忽悠到天上去,然後再摔下來。關於生活,我們有很多夢想,又在漸漸放棄夢想,可是無論如何,總得有一條史前時代的底線吧:過幾天太平日子。


    @寶寶爬行大賽


    我所在樓盤的物業公司沒事兒就給我發一些亂七八糟的簡訊,前些天的一則是:尊敬的業主,物業公司即將於x月x日舉行寶寶爬行大賽,歡迎您的擅長爬行的寶寶前來參賽。我很想回一條簡訊:你們這比賽太棒了。我覺得,“寶寶爬行比賽”簡直就是對我們生活的最精準描述。有時我覺得,這個世界上心誌健全的成年人有點少,討論個把稍微嚴肅的問題幾乎不可能。與此同時,我又看到到處都有可愛的寶寶在爬行,比方說最近在網上發悍然貼的某某某,或者另一些某某某,說是文化名人,其實都是寶寶。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a類寶寶總與a類寶寶毗鄰而居,b類們則臭味相投。《南方周末》做過一期專題叫“新擇鄰時代”,我由此突然醒悟到,鄰居這事兒挺重要。要是我的鄰居是餘秋雨,那我兒子進入文學界的機會就會大於進入盲流界,沒準兒長大之後就可以落筆成章,用詞奇峻,成為時代導師。另外鄰居是誰也影響到別人對你的看法。2001年在瀋陽看世界盃預選賽中國對阿聯,坐在我後排的一個北京哥們說:楊璞他父母家跟我們家就在一小區。那會兒出場名單已經公布了,楊璞是替補,那哥們還與有榮焉,說明了北京國安球迷們的生活是多麽乏善可陳。


    當年我買這個破房的時候,買房的人太多,排了3天號。準業主們自發組織,中午晚上各點一次名,點名不到取消資格。第一天中午,排在10號的一個哥們被剔除了,他站在那高高的噴泉邊上,說:“我從前天晚上開始排,才排到這個10號呀!大家別取消我,可以嗎?”我坐在樹蔭下,搖搖頭,說:“這哪行呀,太溫和了。”果然有一個假裝領袖的人也站到了噴泉邊上:“這樣吧,我們民主決策,各位舉手表決,同意他繼續排隊的人請舉手!”我未來的鄰居們沒一人舉手。“同意取消他的人舉手!”呼啦啦舉起一大片。於是點名繼續,那哥們沮喪地站在一邊,10分鍾後走了,永別此樓盤。我感覺到我將與一幫兇惡無情、隨時準備取消別人的某種權利的傢夥做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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