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時忙搖頭:“不分,死也不分。”


    蘇夕影對於這個答案很滿意,捧住他的臉,輕輕吻上那道疤痕。


    沈暮時下意識低下頭,想用發絲蓋住。


    蘇夕影起身抱住他,讓他靠在自己懷裏。


    “當時很疼吧?”蘇夕影道。


    “……嗯。”


    還帶著電流的螺絲刀打在臉上,沈暮時疼得暈死過去,醒過來他沒驚動別人,一個人走進廢棄已久的書房中,藏在黑暗裏,望著蘇夕影的畫像發呆,也就是黑暗的光線,讓蘇夕影沒看到他的臉。


    蘇夕影伸手把他的發絲別到耳後,握住他肩膀,道:“暮時,你看著我。”


    沈暮時遲疑著不敢看他。


    蘇夕影便伸手捉住他的下巴。


    “原來你也這麽在意自己的樣貌啊,不管你長什麽樣子,你在我心裏比誰都要好看。”蘇夕影道。


    “其他人比我更好看。”


    “你怎麽就不明白了呢。”


    蘇夕影朝他齜牙笑一下,繼續道:“我喜歡的,你是沈暮時也好,沈年也罷,不管你在哪個時空,哪個身份,哪個名字,我喜歡的人都是你,和時間地點身份樣貌沒有任何關係,我喜歡的是你,不是別的什麽東西。”


    這句話似曾相識,當初在南陸桃花莊,沈暮時和他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如今,蘇夕影也借這句表明自己的心意。


    沈暮時快速地點了頭,別開臉。


    蘇夕影鬆開他躺下,拉拉袖子道:“抱我睡會兒吧,大軍壓境時間不多了。”


    沈暮時沒再言語,在他旁邊躺下,依言把人摟到懷裏。


    蘇夕影很自然的貼他胸口躺好,額頭在懷裏蹭蹭,感受互相給的溫存。


    隻這幾日光景,據消息,汜朝百十州已經被吳諫奪下來,汜王被軟禁在王城,終日抱著衛疏的靈位,茶不思飯不想。


    這日,吳諫領軍隊圍住四人所在的這座山。


    “老沈,阿影,吳諫的人馬到山下了,我們去哪?”楚卻在外麵喊。


    蘇夕影和沈暮時走出這剛搭建不久的小屋,二人對視一眼,蘇夕影抓緊他的手,張嘴做出個口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沈暮時和他十指相扣,轉向楚卻道:“吳諫什麽時候過來的?”


    “不知道,方才看到時已經在山下了,此刻恐怕快到這裏了。”楚卻道。


    “走。”


    吳諫帶人已經在不遠處停下,輕咳兩聲道: “沈祭司,朝哪走啊?”


    沈暮時抬頭看見他,眼神就冷了下來,冷聲地道:“說吧,打算怎麽處置我們。”


    “請各位回皖州待一段時日。”吳諫道。


    吳諫的人跑過來將四人圍住,又像是怕他們跑掉,包裹的裏三層外三層,人人身上穿著刀槍不入的戰甲。


    沈暮時不動聲色,把蘇夕影推到身後。


    “沈暮節呢?”


    “沒人動你弟弟,他在王城裏陪汜王過的很不錯,隻是他說很想你,你回去後,我就讓他見你。”吳諫把劍放回去道。


    “你最好別耍花招。”


    皖州城下的血還沒有洗刷掉,不過吳諫和其他人不一樣,他的心思和行為是很細的,在這方麵沒有給百姓留下一點負麵印象,甚至有人覺得他比是汜王更像一個明君。


    城外這一大片區域做成了墓室,不管是誰的人,隻要是死在戰場上的都被送了進去,死者為大,任何人都可以前往祭拜。


    蘇夕影在祭司府前停下,轉頭看沈暮時,沈暮時站在陽光下,正午的光打在他身上,整個人像是生在陽光中,蘇夕影不由得看的癡了。


    沈暮時走過來摟住他肩膀,那陽光便也把蘇夕影包裹進去,沈暮時回頭看了眼楚卻和周度,看了半晌,他提前知道了一些事情,眼眸中有水光閃過,半晌轉身邁進去。


    “老沈啊,我就隻能送你到這裏。”


    這話是楚卻說的,他站在原地沒有動。


    沈暮時頓住腳步,回頭看他,搖搖頭: “老楚,不要。”


    楚卻低頭半晌,又抬頭,眼裏帶些笑意,道:“我這一生能有你這麽一個知己,我不虧,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望珍重。”


    楚卻說完,拔|出佩劍橫在脖頸上。


    沒人敢上前,眾人都記得楚卻是一位將軍,汜王親封的安定王。


    “楚卻!”


    沈暮時突然後悔開通風逸大陸的門,他把韓施、宋言所有人都算計了進去,卻到這時才懂得一切都有自己的軌道,他什麽也改變不了。


    “老沈,我馳騁疆場一輩子,不可能做他的階下囚,汜朝在,我便在,汜朝亡,我也亡,查州的百姓死了,我也該跟著去了,特此送你來見暮節,若有緣,我們來生再見。”


    楚卻脖頸上噴出血,倒了下去。


    65、紅線指尖繞5


    ◎雙雙赴死◎


    沈暮時在楚卻身邊蹲下來,伸出手合上他的眼睛。


    吳諫上前一步,道:“祭司放心,我會將楚將軍好生安葬。”


    沈暮時咬破指尖,流出血點在楚卻眉心:“下輩子,許你一世安定。”


    周度咳嗽兩聲,臉上現出衰敗之像。


    “祭司的血,是大惡之人迷途知返得來的,一次廢除祭禮,拯救了後世萬人複萬人的命,足以洗掉過往的罪孽。”周度道。


    有人過來,扶周度離開。


    蘇夕影沒說什麽,默默在沈暮時身旁蹲下。


    ……


    蕭酈神情有些恍惚,一不留神腳下絆到一塊石頭,手掌拄上濕潤的泥土,他站起來,拍拍手上泥土。


    鞋子陷進泥裏,拔|出來沾上許多泥水。


    蕭酈隨便跺跺腳,繼續朝山下跑。


    韓施讓他去找裴旭打探,可裴旭是什麽人,他從前不清楚,現在過了許多事,也總算看出那人心裏的冷血。


    前方就是皖州,他最後一次看到裴旭是在皖州,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


    蕭酈在城門旁停下,不遠處有吳諫軍隊駐紮,蕭酈不敢發出聲響,借著城牆做掩護,朝裏麵張望。


    忽然一隻手伸過來把他嘴捂住,蕭酈下意識去抓城門。


    “唔……”


    “別出聲。”


    那人把他手拽下來,一齊摁住,足尖飛快地點一下,掠進周圍的樹林中。


    那人手上的力一鬆,蕭酈推開他,抬頭看清來人後,嘴角略微彎了彎,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裴旭,好久不見。”


    蕭酈說罷,轉身朝林子外走。


    好久不見?放屁,那日蕭酈滾下馬被對方劍架在脖子上,裴旭就在一旁。


    蕭酈眼看著自己的腿被馬蹄撚斷,拚命哀求他救救自己,他卻像不認得一樣,隻是在那裏看,裴旭騎馬走了,折磨他的人冷笑著提起他,蕭酈的心也涼了。


    那時吳諫徘徊邊疆許久,堅持不下去,汜王又不增援,衛疏通過裴旭作說客得以與吳諫聯盟,隻是各自手下的兵卒還不知道,這才得以藏住消息。


    “阿酈。”


    蕭酈沒回話,被他拖這麽長一段距離,腿傷又犯了,即便如此,蕭酈也不願留在此地,這是他最後的尊嚴。


    “阿酈,別走了。”


    蕭酈抓住腿,抓到一手血,提腿一步一步往林子外挪去。


    “阿酈,你停下。”


    裴旭跑過去扶住他。


    蕭酈把他推開,用力過猛,整個人失去支撐,摔在了泥裏。


    “阿酈……”


    蕭酈打斷他,道:“蘇夕影和沈暮時在哪?你們把他們怎麽了?”


    “蘇夕影死了。”


    “死了?”


    蕭酈摸摸袖子裏的短笛,從泥裏爬起來,呆愣半晌,把短笛掏出來捧到心口攥住。


    “不可能,不可能!蘇夕影那麽一個善良的人,不可能就這麽死了,裴旭!你說實話,到這個時候你還在騙我,我就不能從你嘴裏聽到一句實話嗎?!”


    “阿酈!你冷靜點!”


    裴旭上去握住他手,蕭酈一把把他甩開,後退幾步。


    “阿酈,冷靜。”


    “滾,滾開!”


    “他們的事隨他們去吧,以後我護你。”


    “滾。”


    蕭酈轉過身還想說什麽,脖子上挨了掌,眼前一黑,身體癱軟下去。


    裴旭接住他,抬手擦去濺在他臉上的泥水,第一次仔細端詳這張少年的臉,須臾,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個吻。


    ……


    祭司府中有燈亮起。


    蘇夕影吊唁過,在沈暮時旁邊的蒲團上跪下,拿過紙錢放在火盆裏燒。


    這時雖是初春,早晚還很涼,隻跪片刻,手腕腳腕有些抽筋,蘇夕影調整一下姿勢,撥了撥盆裏的紙灰。


    沈暮時脫下自己外袍,蓋到他身上。


    “你……不冷嗎?”


    沈暮時搖搖頭,道:“如果老楚還能看到,可能會讓咱們兩個別給他喂狗糧了吧。”


    蘇夕影鼻子發酸,別開目光不看那靈位。


    “楚將軍是個鐵骨錚錚的將軍,安定王的稱號他當之無愧。”


    “他呀,平常吊兒郎當的,待人總是自來熟,十六歲那年,我偷跑出家,亂走到查州,他還用那把胡子茬紮我臉。”


    頗為愛護自己容貌的沈暮時自然不讓,抓住他脖子也不用力來回搖晃,一來二去二人就玩熟了。


    那個場麵很容易腦補到,蘇夕影欲出言安慰他,還沒想好措辭,胸口忽然疼起來。


    蘇夕影彎下腰,手捂胸口,倒吸一口涼氣。


    “你怎麽了?胸口疼?”


    蘇夕影點一下頭,臉色褪得刷白。


    沈暮時把他用衣服裹住,抱起來往外走,府門前有人伸手攔。


    “祭司,中軍尉有令,您與蘇公子不得踏出祭司府。”


    沈暮時耐著性子,道:“蘇夕影心痛發作了,你可否替我找個郎中過來。”


    那名侍衛搖搖頭。


    沈暮時麵色一寒,抬腿不知從哪裏挑出一柄匕首,向那名侍衛刺過去,那人慌忙躲開,匕首刺了個空,再看竟有繩子將匕首和沈暮時的腿連到一起,沈暮時抱住蘇夕影轉個身,帶回匕首,割中那名侍衛的腿。


    “讓開。”


    那名侍衛慘叫一聲,抱住腿往後退去,沈暮時剛邁出府門,卻見吳諫帶人走了過來。


    吳諫目光落到躺在他懷裏的蘇夕影身上,輕聲道:“蘇公子這是怎麽了?”


    沈暮時道:“心痛發作了,麻煩你讓我出去找郎中。”


    聞言,吳諫對身邊一人道:“把周大人帶過來替蘇公子治病。”


    “是。”


    這個舉動,沈暮時倒是很詫異,眼眸略帶幾分危險地眯起,道:“我傷了你的人,打算如何?”


    吳諫道:“事後,我找個郎中替他包紮好即可,誤會一場,還望祭司不要介意。”


    沈暮時點點頭,抱蘇夕影跑回房,吳諫跟上去讓其他人等在外麵。


    不多時,周度拿了藥箱趕過來,取出幾棵藥草熬成湯讓沈暮時給蘇夕影喝下去。


    “這是上次蘇公子擋劍留下的病根,長在他身體裏根治不了,這藥可以壓製。”周度拿出一盒藥草放在桌案上,道。


    “多謝周醫士。”


    吳諫安排周度在祭司府住下,稱是備蘇夕影不時之需。


    次日有侍衛傳來汜王被取首級的消息,汜朝成了前朝,吳諫即新王,前朝朝臣被殺盡。


    窗外落下了雪,紅梅早已開始凋謝,這場雪下的實在不合時宜。


    吳諫端兩杯酒走進來,當著蘇夕影的麵把一包粉末放進其中一個杯子裏,道:“這是斷腸散,沈祭司是汜朝人的神明,他若在,汜朝就還在布衣心中,所以,別怪我無情,殺了沈暮時,我可以考慮放過你,隻要他們不把對沈暮時的信仰轉移到你身上。”


    蘇夕影沒言語,端起那兩杯酒走進另一間屋子。


    沈暮時坐在窗前,描繪一副少年的畫,聽門響了,他站起身,把畫用硯台壓住。


    蘇夕影把有毒的酒放到自己這邊,衝他笑道:“吳諫給我們的酒,再喝一次交杯酒吧,外麵有侍衛,有很多。”


    沈暮時亦笑道:“那便把那杯加了東西的酒給我吧,那樣吳諫或許還能放了你。”


    蘇夕影頭也不抬地把兩杯酒全喝了下去,沈暮時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


    “哪杯也不給你。”


    蘇夕影放下托盤,站到他麵前笑道。


    他嘴角緩緩流下一縷濃黑的血,身子失去力氣。


    “你……”


    沈暮時抱他滑坐到地上,顫抖著伸出手摸上他的臉。


    蘇夕影咳嗽出聲,低下頭不敢看此時的沈暮時是什麽表情。


    “怎麽辦,我還是不想讓你死,酒我先幹為敬,我死後,你再也沒有軟肋,殺出去才不是問題。”蘇夕影道。


    “可你知不知道,我這幾千年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找到你。”


    沈暮時眼角滑下一滴淚,落到蘇夕影臉上。


    “褚時也是你吧?”


    “是。”


    “我就知道,除了你,沒人願意用命救我。”


    “夕影,你等等我,我陪你,我們一起死。”


    蘇夕影眼前開始模糊,腹部絞痛,他歪頭噴出一口豔紅的血,又倒回沈暮時懷裏。


    “我……我也想和你白頭偕老,可是……”


    可是什麽他說不出來了,太多的可是,讓太多人站成了可望不可及的岸。


    腹部的痛感愈來愈強烈,蘇夕影痛哼出聲,顫抖起來,腹部軟下去,裏麵的腸正一寸寸被攪碎。


    他伸手環上沈暮時的腰,皺起眉想看清那人最後一眼,可是腹部慘絕人寰的痛讓他不得不彎下腰,恨不得到地上打幾個滾。


    “暮時,你殺了我吧。”


    蘇夕影嘴邊的血怎麽擦也擦不幹淨,沈暮時手放在他腹部把內力近乎瘋狂地輸給他。


    “夕影,夕影!”


    沈暮時喚著他的名字,把蘇夕影的臉貼在自己臉上,好像那樣就能喚回心愛的人。


    懷裏的人漸漸沒了生息,那一點呻|吟也聽不到了。


    沈暮時抱他站起來,在懷裏人涼涼的唇上落下一個吻。


    “哥?”


    沈暮時抬頭看向闖進來的沈暮節。


    “嫂子他?”


    沈暮節像是被他的表情嚇到,後退兩步,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們,搖搖頭:“這不是真的,嫂子,嫂子?”


    “暮節。”


    沈暮時走到他對麵站住。


    沈暮節看著他懷裏蘇夕影沒了生息的臉,拚命搖頭,顫抖著聲音喊道:“哥!吳諫他明明答應我不殺你們的,怎麽會這樣。”


    有人衝過來,刀劍避開沈暮節,朝沈暮時刺去。


    “哥,躲開。”


    沈暮節忙提劍去擋,卻被沈暮時攔住,刀劍刺進他後心,沈暮時吐出一口血,收回釘在沈暮節佩劍上的銀針。


    “安定得來不易,暮節,你懂嗎?”


    “哥,你為什麽不躲。”


    “暮節……以後好好照顧自己……”


    沈暮時咳嗽幾聲,緩過來一口氣,繼續道:“換來這山河安定……比什麽都重要,你……替我守候,好嗎?”


    “……好,哥,你讓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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