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地看著手上的心髒,道:“衛疏啊衛疏,你利用蕭酈和裴旭去滅裴蕭兩家千餘口人的命,就為了想扳倒汜王,你們兩個人的私事,為什麽要傷害那麽多百姓。”


    衛疏眼睛掙得極大,慘叫著倒下城牆。


    “不掏出來看看,還以為你的心是黑的。”沈暮時眼眶漲的酸痛,淚水和血水摻雜在一起,不知到底哪個更多一些。


    “你還我夕影。”


    心隨著他的抽泣跳得很快,讓人幾乎喘不過氣,沈暮時抱住頭,坐在這一地血汙中,發出難以壓抑的哭聲。


    衛疏四肢抽搐幾下,不動了。


    “你殺了他,還會有其他人反汜王。”


    63、紅線指尖繞3


    ◎我帶你回家,好嗎?◎


    沈暮時站起來,看著站在自己麵前一身黑衣的人,道:“你終於肯露麵了,國師。”


    葉無夙摘下麵紗,道:“我一直在你周圍,隻是你不知道而已。”


    “現在知道了。”


    天幕飄下雨絲,沈暮時仰起頭,讓雨絲落在臉上,感受到涼意,他閉著眼睛,神智清醒過來一些。


    他道:“當初在省司山上,你殺了五個師弟,我替你把罪名承了下來,你許諾給我三個心願,一個給夕影解毒,另一個接濟言無冬她們,如今還剩下一個,還作數嗎?”


    “自然是作數的。”


    沈暮時道:“你們葉家世代承襲國師一位,博學強識,通今曉古,能不能告訴我能不能把一個人從黃泉拉回人間。”


    葉無夙猜到他想問這個,沒拒絕,隻道:“或許別人不能,但祭司手握絕處逢生的大善之術,自然能生死人肉白骨。”


    “那就好。”


    沈暮時眼裏燃起一點希望,給自己止住血。


    “隻不過,這幽冥之地畢竟生人不得入內,到了不死,也丟掉半條命。你可想好了?”


    沈暮時點點頭,扶住城牆坐下運功調息,他道:“想好了,死了我也願意。”


    葉無夙在他旁邊蹲下來,目光閃爍一下,不知想到了什麽,目光在沈暮時身上打轉,平生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大徒弟,才陡然發現,沈暮時就是他一直尋找的可惜可悲人的答案。


    他看著沈暮時的眼睛道:“還從沒有活人進去過,我所知道的,也是從幾本古書裏翻出來的,不一定是真的。”


    “無妨,你說。”


    ……


    蘇夕影不知走了多久,看到前邊出現一座橋,橋頭坐著一位老人,向過往的魂魄布施一碗濃稠的湯。


    蘇夕影走上前,同其他魂魄一樣伸出手,老人剛才還在舀湯的手停住,抬眼看他,空靈靈地道:“不淨,下一位。”


    蘇夕影笑一下,道:“我已經和他斷了情,老婆婆,何出此言呢?”


    老人指了一下橋旁邊的斷崖,蘇夕影走過去,剝開雲霧,那裏擺著一塊巨石,上麵刻了不少人的名字,成雙成對挨在一起。


    身後老婆婆聲音傳過來:“這是三生石。”


    蘇夕影伸手摸上去,指尖傳來涼涼的觸感,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旁邊的是沈暮時。


    “原來這就是三生石啊。”


    “你若心真的靜了,看到的應該是望鄉台。”


    老人一抬手,那塊石頭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斷崖。


    蘇夕影看到二十二歲的蘇意坐在路燈下的長椅上,手上攥著一紙畢業證書,他還看到爺爺為了給他買藥,摔倒後再也沒能站起來。


    蘇夕影伸出手,想再摸摸爺爺幹皺的像老樹皮的手,他的手還沒伸出去,畫麵就消失了,那裏他是蘇夕影親眼目睹冷血的活人獻祭、省司監裏的殘忍、沈暮時曾給過他的溫存、戰場上滿地的血、給他希望又親手將希望撕碎……過往刻骨銘心的經曆一樣一樣在這裏重現,他才發現他是那麽留戀。


    蘇夕影捂住胸口蹲下來,如果他還有淚,現在已經淚流不止。


    麵前的一切最終定格在一株紅梅上。


    蘇夕影想起來這是他大學新生入學時路過的一個操場,前麵有個叫沈年的學長領他認路。


    沈年走到一個由學生自發組織的燒烤攤前突然停下,這時正是中午飯時,如果沈年去吃飯,他可以自己去找宿舍樓。


    “沈哥,要不你先去吃吧。”


    “不了,我帶你走。”


    這座院校實在很大,二人不知翻過幾座山,他累的不行,沈年便把他東西接過去,一直幫他鋪好床。


    下午,他想答謝沈年,便餓著肚子,偷偷定了一份外賣給他,被沈年誤以為他曠課偷懶,丟進了垃圾桶。


    沈年那時已經在讀博,是校學生會的會長,有理由規範他的行為。


    蘇夕影輕聲抽泣起來,他這一輩子,老是被人誤會,看到他平時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便想當然當他是沒有心的人,他不怪他們,卻也難受。


    蘇夕影抬起頭,又看到了那塊三生石,這次上麵寫的是:沈年、蘇意。


    蘇夕影愣住,他一直覺得自己和沈年是兩條不相交的平行線,沈年是白天鵝,而自己不管論什麽,都更像是跌在塵埃裏的醜小鴨。


    他們一起到了皖州,三生石上這樣寫,他是蘇夕影,那……沈暮時是沈年?


    “沈年,沈暮時,沈哥……”


    姓氏都一樣,本來是很好想到的,可蘇夕影總是把自己看的太低,不敢肖想沈年半分。


    現在想起來,怪不得他說的話沈暮時都懂,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一個人啊。


    蘇夕影對沈暮時的心思斷了,那份剩下的情便落到了蘇意和沈年身上。


    蘇夕影轉頭看向橋頭的老人,老人指了一下他身後,示意他繼續看。


    “係統不可篡改,主人停手。係統不可篡改,主人停手……”


    這次裏麵的人不再是他,而是沈暮時,沈暮時手裏拿著一隻螺絲刀,不知怎麽,螺絲刀突然彈開,帶著電流砸到了沈暮時臉上,豁開一道猙獰的血痕。


    四麵八方傳來頌唱:“塵歸塵,土歸土。”


    那些記憶開始從腦海裏快速溜走,蘇夕影抱住頭蹲下來,再去想,就成了一片空白,他的手指猛的收緊,這些記憶不複存在,他現在是十九歲的蘇意,手上拿著一份外賣,站在操場中央不知所措。


    ……


    “沈祭司,又見麵了。”


    橋上傳來老人的聲音。


    沈暮時朝她點點頭,走到蘇夕影身後,他小心翼翼伸出手,生怕碰碎這縷虛弱的魂魄。


    “蘇意?”


    沈暮時的手搭上他的肩膀,蘇意轉過身,想起來自己是來幹什麽的,他笑起來把飯菜遞到沈暮時麵前。


    “沈哥,給你。”


    他現在是沈年的模樣,十九歲的蘇意還沒有遇到沈暮時,便把他當沈年喊。


    “這是給我的?”


    沈暮時愣住,按捺下把他抱進懷裏的衝動,去接,他的手因激動而顫抖。


    “是啊。你不會因為一份飯就激動成這個樣子吧?”


    那次,沈年以為他上課期間無故曠課開小差,失望之餘還很恨鐵不成鋼,把外賣丟進了垃圾桶,罰他站整整一節課。


    後來聽說蘇意因低血糖被送進校醫務室,沈年過去時,蘇意剛悠悠轉醒,從其他學生口中才知道蘇意根本就沒有收到他托人送去的飯,也沒有收到學生會傳達的下午正常上課的消息。


    這一次,有幸重來。


    “小意?”


    “嗯?”


    操場一側是一片合歡花,眼下花開的正好,沈年接過來,拉他坐在樹下的木椅上。


    沈年打開蓋子,舀起一勺,放到他嘴邊,道:“小意,你也沒吃午飯吧,這麽多我也吃不完,我們一起吃。”


    蘇意點點頭,睜大眼睛看他。


    他不明白沈年為什麽用那種悲痛的表情看著自己。


    沈年送到他嘴邊,道:“來,乖,張嘴。”


    一如沈暮時前幾次喂蘇夕影喝藥那般,蘇意遲疑片刻,張嘴吃了。


    “沈哥,你怎麽了?”


    沈暮時把飯小心放到一邊,一把摟過他。


    “我沒事,小意,我帶你回家,好嗎?”


    蘇意的臉貼在他胸口,不知道他為什麽這樣說,心底有一股力量促使他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好。”


    沈暮時掏出一張黃紙符,貼到蘇夕影後背,這也是葉無夙交給他的。


    沈暮時把收了蘇夕影魂魄的黃紙貼在胸口放好,轉身對橋上老者作揖。


    在沈暮時邁出黃泉那一刻,沈暮時聽到橋上的老人說:你用命都留不住的人,也是你曾經一句話就能哄回家的人。不要把他推開了。


    ……


    沈暮時迅速咬破指尖,分別塗到紙符和躺在床上的蘇夕影唇上。


    “夕影?我不會再推開你了,你醒來好嗎。”


    沈暮時的聲音像是在哀求。


    楚卻和周度一直守在門外,聽到裏麵有動靜,對視一眼,楚卻把從裏麵反鎖的門踹開,衝過去。


    周度比楚卻鎮定的多,他走過去撈過沈暮時的手腕,須臾道:“果然陰氣入體過重,怕是活不過二十五歲了。”


    沈暮時搖搖頭,目光從始至終鎖在蘇夕影臉上,那目光,已將秋水望穿。


    “無妨。”


    蘇夕影輕咳兩聲,唇上的血就流進了他嘴裏,被血嗆住,他翻過身把血咽下去,他的腦海裏閃過無數細碎的畫麵,逐漸拚湊到一起。


    “夕影?”


    蘇夕影眸子眨了眨,眼裏無神。


    “夕影,……對不起。”


    “大可不必。”


    “我帶你回家好嗎?”


    蘇夕影抬頭看他,見他有反應,沈暮時忙補充道:“回我們的家,我和你的,家。”


    “不分手了?”


    “不分了,我們死生契闊。”


    “別騙我。”


    “嗯,夕影,回到我身邊好嗎?”


    蘇夕影沒應聲,覺得躺著憑空比他氣勢矮了一截,手肘支著身體坐起來。


    沈暮時忙去扶他,蘇夕影沒躲,卻也沒應聲。


    “夕影?”


    蘇夕影伸手撕下他麵紗,沈暮時忙抬起一隻手捂住那半張臉,另一隻手托住蘇夕影後背,扶住他。


    64、紅線指尖繞4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


    蘇夕影拉下他手,沈暮時不敢反抗,手被拉下去,猙獰的傷疤出現在他臉上,叫人看了,不禁惋惜這樣一副好相貌被毀了。


    “疼嗎?”蘇夕影問。


    “不疼了。”


    “怎麽弄的?”


    沈暮時低下頭,不說話了。


    “沈暮時,你說不說?”


    “我……”


    沈暮時輕咳兩聲,嗆出一縷血絲緊張地抓住他的手,發絲披散在肩上和胸前,衣裳和發絲被血染的不成樣子,手上臉上也到處是血。


    蘇夕影別開臉,不忍心看他。


    “你怎麽什麽都不和我說,老是做那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我在你眼裏就廢物成那種程度嗎?還是你根本就隻是可憐我。”


    沈暮時想握住他肩膀,又怕滿手血汙髒了他衣服,手停在半空不知所措。


    他道:“不是的,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


    蘇夕影看他一會兒,忽然伸出手抱住沈暮時,黃泉裏的幻象他沒忘,那陣溫存也是真的。


    蘇夕影下巴卡在他肩膀上,道:“要不是孟婆讓我看到一些事,你就真的打算瞞我一輩子嗎?”


    楚卻在他們兩個抱在一起時就一臉肉疼地別過臉,聽到蘇夕影的話,他又把臉轉了回去,道:“阿影啊,老沈他也是為了你好,不想讓你背負負罪感,他這次回來剩下的壽命……”


    沈暮時打斷他道:“閉嘴。”


    楚卻慫勁上來,他閉嘴了,用眼神示意周度,周度根本不看他。


    “說下去。”蘇夕影道。


    周度道:“陰氣入體過重,沒幾年活了,最多再活四五年。”


    他說完,屋子裏陷入一片靜寂,幾人都沉默了。


    桌案上還擺著那日的梅枝,幾日過去,又枯萎了,沈暮時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把指尖沒止住的血塗抹到花枝上,拿到蘇夕影手邊。


    “夕影,你看。”


    周度歎氣一聲,道:“蘇公子,那晚我和你說的話也是沈祭司交代我那樣說的,他也是真的喜歡你,不然也不會那樣籌謀。”


    楚卻拉周度出去了,留下他們兩個人。


    “夕影,看看吧。”


    “看什麽,不看。”


    蘇夕影鬆開他,坐起來接過花枝朵朵梅花宛如新開放一般嫣紅。


    “你的血?”


    沈暮時點點頭。


    花香和沈暮時身上的香氣一模一樣,蘇夕影放在鼻間多嗅半晌,道:“既然這花能重開,我們或許也能重新回去吧。你說對吧,沈年?”


    沈暮時愣了幾秒,還是鼓起勇氣道:“你既已知道,不用在意那些,回去後什麽病都能治好。”


    “可萬一回不去呢?”


    沈暮時不說話了,須臾,他站起身倒了杯茶水泄憤似得喝了。


    “那你記得別為我做傻事,我還你一命,從此兩清。”


    “嗬…你還記仇了?”


    “……是。”


    蘇夕影拍一下他胳膊,道:“過來。”


    “我先換個衣服。”沈暮時說完,俯身在蘇夕影額頭飛快地親一下,推門出去了。


    蘇夕影照著自己腦門拍一下,心說自己怎麽這麽好哄。


    不多久,沈暮時推門進來,又蒙上那塊麵紗,在床邊坐下抓住蘇夕影的手。


    “你的臉到底是怎麽回事?”蘇夕影道。


    “可能是臉皮太厚了。”


    “沈暮時?”


    蘇夕影聲音瞬間冷了下來。


    “夕影~”


    “說不說?”


    “說。”


    蘇夕影盯著他,等他開口。


    “那個係統你知道吧?”


    “嗯。”


    沈暮時繼續道:“這個東西是我研製出來的,但是具體內容由它自主設定,我幹涉不了,按照目前這樣下去,我們就真的死在這裏了。”


    “所以你想改變它的程序?”


    “是,改變不了的。”


    蘇夕影忽然笑一下,沈暮時抬頭看他,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蘇夕影躺下,闔眸道:“那便不改了,順其自然吧,我問你,任務完成之後,你會和我一起回去嗎。”


    “那回去後,你還會和我在一起嗎?”


    “我孤身一人,如果你同意我便和你在一起。”


    沈暮時俯身看著他的眼睛,道:“你若還會和我在一起,我就回去。”


    “……一言為定。”


    衛疏死了,還有吳諫,現在所有軍隊都在吳諫手中,放過他們不可能。


    蘇夕影就算撿回來一條命,身上的傷口不論是數量還是深度,都很觸目驚心,不過都是外傷,治幾天也就好了。


    這幾日沈暮時一直圍在他身邊,當個瓷人似的護起來,除了周度來給他換藥,其餘時間別人碰一下都不能碰。


    自己忍痛推開的人,這次無論如何也不能丟了。蘇夕影看著他,有幾分無奈道:“以後還分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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