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王氏出了院子,老楊氏才沒什麽好氣的瞥了眼她妹子:


    “得了,你們娘倆還在這兒立什麽規矩,回屋好好抱著頭哭是正經”


    映雪娘自來是有些怵這個姐姐,這時候聽話音兒,也知道姐姐心裏頭不自在了,可瞧著那邊自己可憐的閨女和外孫女,不禁厚著臉皮道:


    “怎麽說映雪可是姐姐的親外外甥女兒,又親上做親,成了姐姐的兒媳婦兒,這說到哪兒也比外人近吧,姐姐怎的一門心思,向著那外三路的。”


    “外三路?”


    老楊氏險些被她氣笑了:


    “在我這兒沒什麽內外之分,今兒我撂個實底子給你娘倆兒,如今咱們蘇府看上去風光,可底下的事兒哪個不知,不是指望著人王家的麵子沾的光,誰還拿蘇府當回事兒,你糊塗,我可不糊塗,映雪在冀州做下的那些事兒,打量我真不知呢,若她不是我親外甥女兒,你看我容是不容,早早打發出去了,還等到澈兒抬她的二房,要我說,別得了便宜賣乖,消停的過日子吧,將來兒子閨女大了,自然就熬出了頭,若再折騰,別說我沒知會你娘倆兒,這裏可不是冀州,是京城,除了那邊府裏,上頭還有娘娘呢。”


    老楊氏這好一頓夾槍帶棒的數落,倒令映雪娘倆閉上了嘴。打發了出去,身邊的楊媽媽低聲勸道:


    “老太太何必生這沒邊的閑氣,犯不著。”


    老楊氏歎口氣,向後倚靠著,把手爐抱在懷裏磨了磨:


    “我何嚐想如此,不過映雪這娘倆兒實在糊塗的很了,竟是分不清那頭炕熱,一味的就知道與王氏為難,就不想想以後,別說以後,就是現下,王家可是咱們惹得起的,不過,我瞧著宛若那丫頭倒是大出息了,竟真有幾分賢妃娘娘的大氣勁兒”


    “可不是”


    楊媽媽也不禁附和:


    “比起王家族裏那些姑娘,我這麽瞅著都強些呢,機靈的小模樣站在那兒,卻又十分穩重,小大人一樣,還不知那邊府裏頭的老封君怎麽心肝肉死似的疼呢。”


    這話說的可真不差,翌日,剛起來收拾妥當,王府那邊就派了管家婆子來接,說是老太太那邊嘀咕了一宿,今兒要不見著閨女外孫女兒,就再也睡不踏實的。


    老楊氏哪裏會討嫌著攔,忙著就讓王氏去了。王氏這一去仍帶著宛若和承安,承安雖是庶子,可養在嫡母身邊,跟去過去也應當。再說王氏有意隔開他和映雪,心裏打了個主意,從此就讓他母子生分,以免以後起不必要的事端。


    軟轎過了兩條街,便見遠遠有個體麵莊嚴的大宅門,門前大紅燈籠上寫著個王字,宛若便知定是外祖家的府邸了。


    下了轎,沿著回廊往裏走,過了抱廈間,才是外租母的正房院子,這王府不與蘇府一樣,看得出正值鼎盛,層層屋脊院落,這一路望過去,竟是看不到邊沿兒。


    雖是隆冬時節,院子裏卻有寒梅飄香,進了屋,便見一應擺設精美稀罕,不與常日見得相同。宛若的外祖母是個頗慈祥的老人,比之老楊氏,更有一份貼心貼骨的親熱勁兒。


    剛一進來,還沒等見禮,王氏已經去了往日的穩重,直接撲到親娘懷裏,那眼淚就跟水一樣唰唰的落下來,老太太的伸手重重捶了幾下王氏的後背,哽咽埋怨著:


    “可是嫁了人就成了人家的人,連自己老子娘都扔到脖子後頭去了,這些年也不見回來一趟,就不知道成了人家的媳婦兒,可也是親娘身上掉下來的肉,沒良心個丫頭,沒良心的丫頭……”


    嘴裏說著,那眼淚也是啪啪的往下掉,屋裏的主子丫頭婆子都跟著抹眼淚。常日裏娘親時常和她說,在家時的種種,每說起時,娘親的臉上總掛著不自覺淡淡的笑,還有思念,宛若也聽奶娘說過多次。


    說娘親未出嫁時,可是老太太最著緊心疼的孩子,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寵著溺著長大的金貴女孩兒,哪兒遇上過什麽為難事兒,不想唉……


    奶娘每每說到這時候,便歎氣道:


    “要我說,這女孩兒家的,最要緊便是找個好婆家,夫妻和順的過日子,比什麽榮華富貴都強。”


    宛若當時還沒什麽切身感觸,如今瞧見這光景便知道,娘親真正是外祖母的心疼的,娘倆兒個抱頭痛哭了一陣,邊上一個雍容的婦人過來勸開兩人:


    “可見是老太太瞧見了親閨女,這大水都要衝進府門檻了,大年根底下的好日子,好容易姑奶奶來了,再哭壞了,反而不美,老太太說是不是,橫豎以後日子長了,您也不必每日每夜的惦記念叨著了,便是不體諒我們,您可瞧瞧,那邊把小孩子都嚇著了”


    這一句話倒是提醒了王氏,王氏站起來急忙把宛若拉過來:


    “來,來,宛兒快給你外祖母好好磕幾個頭,替娘親陪個不是,省的你外祖母這邊怪罪娘親這些年不回家來”


    早有丫頭放下了團花如意的軟墊,宛若跪下剛磕了一個頭,便被摟緊一個溫暖的懷裏,隻聽一疊聲道:


    “這麽小個人兒,回頭磕壞了可怎麽好,你不心疼親閨女,我還心疼我外孫女兒呢。”


    旁邊的婆子笑道:


    “可是那句老話說的對,有了孫子就忘了兒子,老太太這瞧見了外孫女,親閨女就撂一邊了”


    屋裏的丫頭婆子都笑了,丫頭重新打了溫水來伺候著淨了麵,又捧了滾滾的熱茶來,娘倆兒才正經說話。


    那個頭先勸是宛若的大舅母,宛若聽娘親略說過,是直隸總督嶽家的嫡女,生了大表哥和二表哥,如今大表哥是四皇子身邊的伴讀,二表哥年紀小些,便跟了九皇子,都在太學裏和其他幾個大臣之子,伴著幾位皇子讀書騎射。


    宛若見過了大舅母便被老太太摟在懷裏,就著窗戶外頭透進來的光亮,細細端詳她半響,見眉眼間竟活脫一個她娘舊時的影子,倒是又勾起了些許難過,抹了抹眼淚道:


    “倒和你娘小時一個模樣”


    邊上嶽氏道:


    “我這麽瞧著倒更像咱們家娘娘的臉盤兒。”


    老太太笑了:


    “嫡親的姨娘來著,怎會不像,說起來我生的這倆閨女,眉眼原也是像的,隻這二丫頭的命不濟了一些,早知如此,當初我倒寧願她不出門子,就在家裏頭養著,也好過受別人的氣”


    邊上的婆子撲哧一聲笑了:


    “這話老太太說的可不在理兒了,哪有閨女大了不出門子嫁人的,漫說咱們這樣的大家,便是我們那樣的小門小戶,丫頭小子到了年紀,也的忙著操持嫁娶事宜,這是正理兒,哪有在家裏養一輩子道理”


    那邊嶽氏打趣道:


    “福潤家這說的在理兒,再說姑奶奶若不出門子,如今老太太可哪有這樣體麵的外孫女兒,跟前磕頭呢”


    老太太倒是笑了起來,摟著宛若心肝肉的很疼了一會兒,宛若忽而覷眼那邊遠遠立著的承安,遂抬手指了指他:


    “外祖母,那是我弟弟承安,也等著給您磕頭請安呢”


    她一句話出來,把屋裏人的目光都引到承安身上,承安倒也大方,幾步過來跪下,規規矩矩磕了一個頭:


    “外孫承安給外祖母請安”


    聲音清脆不卑不亢,老太太自是知道,這是那二房周氏所出庶子,養在嫡母身邊的,先頭一開始,老太太念著他娘和他親姐姐的不是,故意冷著他,這時候到了近處,仔細一瞅心裏也不禁暗讚了一聲。


    眉清目秀,好個幹淨的孩子,最難得是小小年紀進退有度,一行一動都頗有章法,略耳聞說聰明處常人難及,與一奶同胞的親姐姐反而遠著,卻與宛若親近非常。


    老太太悄悄掃了眼女兒,頓時明白了些許,想是慮著以後,想把這孩子捐在身邊教養,指望著養恩比生恩大,將來若無嫡子,這也是個法子。


    想明白其中關節,老太太讓丫頭扶著他起來,招招手:


    “這是承安?才幾年功夫,都長這麽大了,來,近些,我仔細瞧瞧”


    宛若抿著嘴衝承安使眼色,承安眼裏閃過一絲笑意,上前,老太太拉著他的手,從上到下打量一遭,不禁笑道:


    “我這麽瞧著,倒是跟宮裏娘娘身邊的十一爺不相上下呢,倒是個俊秀明白的孩子。”


    忽而想起一事道:


    “也是趕的巧了,宮裏十一爺的生辰隻比咱們宛若大一個月,和承安也算般般大,那日娘娘說也要進學,可就是少了個可心的伴讀,挑來選去沒個中意的,我瞧著承安到恰好合適,回頭我跟娘娘知會一聲,過過眼,若是成了,也不用再令請先生教學問,跟著一起進太學念書,倒也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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