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茫然到焦急,從擔憂到鎮定,從束手無策到打定主意,種種神情變化絲毫沒有遮掩,盡皆落在裴回眼裏。小裴回一方麵擔心著王謝去向,一方麵暗自羨慕著燕華的舉動,應了一聲,轉身走了。小柱子不急不慢走進廳裏,叫了一聲“華公子”。一早上沒看見王謝,小柱子想著昨天晚上傳了消息,王謝很可能被主人帶走教訓一二,心中暗自得意,得罪“蒺藜”絕沒有好果子吃。他被王謝狠狠敲打過,所以一心想著王謝會多倒黴,對於麵前這個雙目失明雙手變形的年青人,雖然處了幾日,知道這位“華公子”頗得王謝看重,待自己也不錯,隻可惜各為其主。他叫自己過來,也就是為了王謝的去向吧,自己怎麽會隨便泄露組織的消息呢,可笑可笑。還有那個傻頭傻腦的小大夫,吊著一隻手,每天就知道樂嗬嗬瞎忙,真沒意思。要不是主人沒讓自己離開,自己才不會在這裏呆著。這邊,燕華聽裴回在耳邊低聲說著小柱子放鬆的態度,大概有了個想法,便急急地道:“小柱子,我以為你已經離開了。”“華公子,”小柱子一聽燕華的話,就明白王謝對燕華說過他的任務,便隨意道,“我家主人沒有新的命令之前,小柱子還是會呆在這裏。”“昨夜少爺與你家主人的會麵,也是早已安排好的?”“沒錯。”想不到對方對於王謝一夜未歸之事,並未太過焦急,是真不知道主人的厲害呢?還是有把握不會出事呢?小柱子覺得兩者有可能,畢竟王謝給他的印象夠深,他又相信主人的能耐。燕華聽得出,小柱子並無半點緊張,心裏轉了幾轉,如果對方當真不懷好意,怎麽可能讓一個未經太大世麵的小孩留在這裏?抑或是因為這孩子無足輕重?他相信王謝的本領,隻是一時關心則亂,想了想自己根本就是無能為力,唯一的手段也隻有“詐”,便肅了顏色,道:“小柱子,一定要幫我個忙!”小柱子一愣,怎麽不是他想的那樣?“華公子有什麽用得上小的之處?”“帶我去見他們。”小柱子後退一步,不明白為什麽燕華會著急起來:“小的隻是個送信傳話的,華公子,小的可不行。”“既然如此,那麽……有一件事想托付你,這個——”燕華也不多問,從袖管裏掏出兩個小小的油紙包,“昨晚少爺準備赴約時,倉促了些,遺落了這物。我早上整理衣物時才剛剛發現。煩小柱子你趕緊轉交給他,不然,我擔心有什麽不好之事。”這麽一說,到是把小柱子好奇心勾上來了:“這是什麽?”“少爺隨身常帶藥物,有毒藥,有解藥,這裏忘記的是兩包解藥,”燕華急忙解釋,“他為防身準備的,不知怎的昨夜他隻帶了毒藥,萬一與人鬧了些不虞,他使了這短時邊發作的毒藥,無論是用到別人身上還是自己身上,情急之下沒法子解就糟糕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你說什麽!”小柱子一聽也驚了,連故作姿態都顧不上了,他領教過,王謝不知不覺就能給人下藥,可是自己的主人不知道能不能避開,要真是萬裏有一……那他豈不成了罪人?小柱子也是關心則亂,慌慌張張道:“那可真糟了,我、我這就去一封急信告訴他們!”說著就往外麵跑。聽到這樣的回答,燕華推推裴回,示意他先追出去看著,自己走得慢,在後麵跟。毒藥解藥一說自然是假的,不過拿著做個情勢緊張的說法,小柱子雖然入了套一詐即中,看來或者當真就不知地點,或者資曆不足知道了也進不去。越是如此,燕華越是擔心。他不知江湖事,但相當清楚,凡是規矩嚴格,需要層層通稟的人家,那定然非富即貴,朝中如此,城中如此,江湖自然也不差,若對方有權有勢,那麽王謝孤身一人,究竟有沒有遇險,就更難說了。燕華越想越怕,偏偏自己無從下手,更加無可奈何,一時間思緒紛亂,隻恨自己雙目不明,不能出力,耽誤了王謝的事不說,就連出去找人,也隻能全憑他人指點,別說活人,連個石頭都看不見。可是他還是要出去,王謝是他的天地是他的命!燕華在街上轉,街坊四鄰乃至周圍遠一點的人家和他都熟,他一戶戶一人人挨個問過去。這種挨家挨戶的詢問,以往不是沒有過,有時候王謝沒有任何交代就出門,晚上也不回家,燕華就怕他出事,會出門問,再等王謝回來,自然被打了好幾頓,嫌他多事。那時候大家都知道,燕華是個好小廝,隻是太可憐。現在大家或見過或聽聞謝少爺不同以往,還以為燕華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苦日子熬出頭了,今日一見這派勢卷土重來,不由紛紛嚇了一跳,寬慰的也有,轉頭私語的也有,但是——沒有人看到過王謝。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近,裴回氣喘籲籲的聲音:“燕華大哥,先回去歇歇吧?”燕華茫然地搖搖頭:“小柱子那邊,怎麽樣?”“他也是發了信就急得團團轉,信放在他們平時聯絡的地方,是被取走了,但還沒有回。”“容翔,謝謝你,你回去吧,我再等一會兒,就在附近,不用擔心。”燕華勉強露出笑容,“家裏,還有小柱子,都交給你了。”“啊?”“少爺他會回來的。”“燕華大哥,跟我回去吧,如果你不在的時候,重芳大哥回來了,你們不就錯開了?”“沒關係,我在外麵,總覺得,會離他近一點。他要先回家更好,我無所謂的。”裴回看燕華鬢角落下幾絡亂發,被汗水粘在了臉上,衣裳也有些淩亂,下擺全都髒了,他咬了咬嘴唇,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掛心如此,他真是羨慕王謝,尤其是燕華行動不方便,偏又是這麽堅強的一個人,他也真的很佩服。“那我先回去,燕華大哥,你自己小心。”他要去盯小柱子,他去守門,萬一王謝回家了也好馬上找燕華回來。“有勞容翔。”燕華笑著,往下一處行去。結果裴回剛剛轉過身,忽然斜刺裏就有一個漢子,正在一路疾走著,看見燕華的樣子,便喊了一聲:“那邊失目的先生,是不是謝少爺宅子裏的燕華?”也難怪,王謝太敗家,而燕華又實在太顯眼了,幾乎滿城甚至四鄉皆知。燕華一頓,急忙揚聲應道:“是我。”“謝少爺說——哎呀,有沒有跌壞?”那漢子話音未落,燕華已經踉踉蹌蹌往他這裏走,一腳踩空,結結實實摔到地上。漢子趕緊過去扶,手臂被一把抓住,手勁之大讓他不由“嘶”了一聲,驚訝之際,隻見燕華並不顧自己跌跤,急匆匆問:“我家少爺怎麽了?”“輕點輕點,他跟俺兄弟在一起,怕你們著急,說讓俺先給家裏帶個話,謝少爺在車上,隨後就到。”燕華蒼白著一張臉,追問:“他在哪裏?閣下遇到他的時候,他怎麽樣?”漢子的話讓他落下的心又提起來:“謝少爺可是挺狼狽的。”燕華僵了僵,一旁的裴回趕緊一邊扶他,一邊向那漢子道了謝,那漢子撓頭嘿嘿了兩聲道:“也沒什麽,就是看著是個斯文人,手勁比俺們種地的都大。”“他……出了什麽事?”燕華緩緩問,“不能立刻過來?”如果王謝無恙,定然直接回家,用得著先報信?而且他在車上,難道身體有什麽不便不妥?燕華確實不敢往下想,他怕,怕一個不好的結果。“他沒事,不過好像遇上強盜了……”“——燕華!”遠遠傳來熟悉呼喚,登時,周圍人來人往的說話聲、摩肩接踵衣衫窸窣聲、車輪轆轆蹄聲嗒嗒仿佛一並消失不見,燕華攥著盲杖,用力得指節都已泛白,人定定立著,側耳對著某個方向。裴回注意到他的動作,稍微有些不明所以,然而沒過多久就看見一個狼狽的人自遠處飛奔而來,氣喘籲籲地,到了眼前一把將人抱住:“對不住,燕華,我回來了。”說著又緊緊抱了一下。“少爺,沒事就好。”明明擔心的不得了,然而他說不出來什麽,更不方便說什麽,隻有抬手將對方也擁入懷中,自己靠著對方肩頭,聽著急促的呼吸聲,慢慢將緊張平複,旋即察覺,觸手之感是薄薄的衣衫和微涼的溫度,忙上上下下摸索了一陣,抬起頭,問,“少爺,你——你的衣服?”說著,就要將自己外袍解下來。第39章 小裴回點對鴛鴦譜王謝再次用力攬了攬燕華,將他的手也一並攏在胸前:“我們回去說。”探手摸摸他額頭,嗔道:“青了一大塊,破相怎麽辦?”又轉頭招呼裴回:“容翔,也謝謝你看顧燕華。”“哪裏的話,重芳大哥沒事就好,燕華大哥一直很擔心。”裴回可是看出了王謝雖然沒說太多,然而舉動中滿滿的關懷歉意,這兩個人在一起,他覺得真是很相配。不過王謝這打扮,確實是……太過清爽了些。外袍沒了,長衣也不見,褻衣外麵圍著塊粗布,還在跑過來的時候掉了,在街上這樣穿著早已引得眾人紛紛側目,想著這是不是王大少又傳出什麽新鮮的難堪事兒。王謝再次謝了捎他回來的漢子兄弟,找燕華從荷包裏掏出一兩碎銀,漢子大喜過望收了,連聲願意多行幾步,將他們送回家去。王謝又扶燕華上了漢子的驢板車,一手接過盲杖,才發現竹竿握手之處已然被攥出了絲絲裂痕,又是心疼了一番。燕華絲毫不覺,堅持將外袍披在王謝身上,自己往王謝身邊靠了靠,籠了對方雙手在自己手心裏搓熱。王謝則抽出了一隻手,心疼地給燕華揉著額角剛剛磕出來的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