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謝大喜過望,一把扯過:“別動,我看看。”他仔細查看對方雙目,又燃起了蠟燭測光,燕華以前隻能在強光下看到一團影,別處都是黑的,經過這幾日的針灸,眼前漸漸明亮了些,而現下竟能分辨一個個形狀甚至鮮豔顏色,確確實實是看見了。“方才睡醒的時候還沒有太多覺察,出了屋,便覺外麵光亮,”燕華麵上難掩喜悅之色,“還以為是夢。”對他而言,睜眼閉眼沒甚分別,是以在屋中行動時也一直合著眼睛,到外頭覺得有光線透過眼簾,不由睜開雙目,誰知就迎上了明亮光線,他愣了一陣,伸手在麵前晃了晃,確定無誤後,第一個反應便是回身衝到房裏。不遠處的人形,一聽他呼喚就急急湊過來的人形是他的少爺,雖然眉眼不可辨,但是至少他看得見,在他以為沒有希望的時候,看見了。王謝思索了一陣:“大概是……”他本想說“大概是上午你跌了一跤,磕到額頭,碰巧撞散一塊淤血”,話甫出口,轉念怕燕華以此為證,故意去撞哪裏,巧合哪有這麽容易,弄不好就傷上加傷,趕緊轉圜道:“大概是針灸將淤血化去了些。”“少爺,”燕華也漸漸冷靜下來,忙著為自己一把摸上王謝的臉,後來又抓著不鬆手而道歉,“剛剛情急之下失態了,倒是讓少爺見笑。”“你若不高興複明,我才覺得糟糕。”王謝笑道,“離完全複明也沒多久了,不過現在眼目尚且脆弱,不可在日光下暴曬。”燕華點頭應下,唇角依然微帶喜意,打量四周,什麽都覺得好,隻是感歎屋裏擺設比失明前少了些東西。王謝由著他,陪著他連摸帶看,一邊自責,一邊打包票再也不敗家,自然引得燕華連連說“不要緊,相信少爺的本領,會好的”,說著,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尚且模糊的人身上。晚飯時,裴回還沒有完全恢複到平常的樣子,麵對王謝時有些抹不開麵子。他也是覺得自己下午有些衝動,但是見王謝待他與平常無異,一顆心也就放下了,在得知燕華目力恢複小半後,更是連聲道喜。燕華也重新打量著他:“容翔,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瘦一些,要多補補。”說話間,眯起眼睛挨個向桌上杯盤望過去,依他現下的目力,尚不能分辨細處,也隻能大概看得出桌上有些盤子,王謝連忙給裴回一個眼色,裴回心領神會,自己往自己碗裏夾了一筷子豆芽炒肉,道:“燕華大哥,我自己來,我已經比來時胖了些,不信你摸摸,我臉上都有橫肉了。”他說話自然是逗樂,燕華當真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他麵頰,含笑道:“全是骨頭,哪裏橫肉了?”裴回嗬嗬笑著不說話了,王謝也給燕華夾了一筷子豆芽炒肉:“你們倆一樣,你自己也全是骨頭。”燕華慢慢咽下,忽然提了一句:“這個味道不錯。”王謝正給自己夾菜,一聽他的話,筷子尖兒半空中立刻劃了個圈,擱到燕華碗裏:“好吃便多用些,明日再做一次可好?”燕華點點頭,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想著什麽。飯後便有雷家來人請王謝過去推拿,王謝捏了捏燕華的手,走了,臨走前囑咐裴回,照看燕華,不許損耗目力,裴回點頭應了。王謝前腳出門,燕華便主動取了巾帕將雙目遮住,而後拿出針線笸籮,央裴回看著配個線,手裏就要裁裁剪剪做幾條遮眼的帶子——之前舊的早已被王謝燒了,裴回怕他剪了手,主動攬下剪裁的活計,小裴回也是孤身一人,萬事都要自食其力,簡單的裁剪縫補活計對他來講倒也不難。燕華在旁,拿了一條布帶在手裏縫,笑眯眯的讚容翔果然是能人,裴回嘿嘿也笑了,趁著燕華心情甚佳,問了一句:“燕華大哥,你雙目複明以後,有什麽打算?”“嗯,自然跟少爺學醫。”燕華隨口笑答。“那之後呢?我是說日後,比如自己經營醫館,開館收徒,添置家業,娶妻生子什麽的?”燕華身體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笑道:“那些事情遠得很,總要等少爺將我完全治愈,才能提到那些罷?”“那燕華大哥有沒有想過呢?”裴回追問了一句,“我以前就是想自己開一家醫館,然後漸漸長大了,就想,最好還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當然,要是我喜歡的人也是大夫就更好了,就可以日日夜夜不分開,白頭到老,運氣好的話再教幾個徒弟,給我們養老送終。”他說得很小心,不敢吐露自己喜歡男人,但是話裏不由隱隱帶出了這一層意思。燕華聞言,點點頭,麵上露出神往:“我也這麽想,無論對方是做什麽的,我都陪著……他。”“燕華大哥,你若是陪著自己喜歡的人,那是不是就不能和重芳大哥在一起了?”裴回有些失望,“燕華大哥對我很好,重芳大哥對我也很好,你們要是不在一起——燕華大哥,你的針紮到手了!出血了!”第40章 知恩非圖報裴回嚇得急忙過去捉燕華的手指。“沒事,縫得急了就紮手,難免的事。”燕華一哆嗦往回抽手,針尖反而在手背上劃了道寸許血痕,他自己吮了吮指頭,把手裏布帶往前一遞,“幫我看看染上血沒有?”“沒,可是手背破皮流血,我去拿金瘡藥敷敷。”裴回也嚇一跳,就要起身。“容翔,用不著麻煩,”燕華叫住了他,從懷裏掏出一支圓底大肚藥瓶,“這是少爺給我的止血藥。”“那我來敷。”“好。”擠出髒血,裴回擰開瓶子,見是深褐色藥膏,用小指甲挑了一塊,給傷處抹勻,訝道:“這真是好藥,裏麵好幾種貴重藥材,重芳大哥真厲害。”燕華也動了動手指:“果然不痛了。”他自是明白自己為何失態,一想到若是與王謝分開,心頭就痛,胸口就酸,眼睛就澀,他穩穩心神,把話題岔開去,“——容翔,你這麽為以後打算,是不是看中了哪家姑娘?要少爺去做媒麽?”“沒有沒有,我沒有看中。”裴回連忙擺手,心想,其實我看中燕華你了,可惜的是已經明白王謝的心思,不用想也知道我配不上。他一時沮喪,便又衝動了一把:“其實我……我……我說出來以後燕華大哥你別生氣我喜歡的是男子不是女子我是個斷袖可是我沒有壞心你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阻礙你和重芳大哥兩個人的!”燕華正在把藥瓶往懷裏收,聽見這話差點把瓶子摔了。裴回說完了醒悟過來,也差點自己扇自己一耳光,連忙又道:“燕華大哥你別往心裏去是我一直誤會你們是一對兒但是重芳大哥已經告誡過我了所以我已經知道自己誤會了。可是你們明明就是老夫老妻一樣相處所以我才會誤會我再也不會誤會了。”燕華默然半晌,就在裴回忐忑得坐不住要溜走時,忽然一笑:“容翔,我今日才知,你竟然會一口氣說這麽多字。”“呃……我也不知道,太緊張了,平時不是這樣的……”裴回臉上發燒,又恢複了吞吞吐吐的樣子,心想,燕華大哥雖然沒有給個正式答案,不過看上去並沒有顯得為難,也沒有討厭自己,是吧?他可不敢再主動去問燕華是不是斷袖,隻要燕華沒有生他的氣或者厭惡他就好。待王謝回轉,就見廳裏人,各自正低著頭,忙活手上活計,兩個大男人,齊齊做起針線,隻讓人覺得認真,並不顯半分娘氣。王謝微微一笑,忽然覺得這場麵無比和睦。是夜。即使一天沒怎麽歇著,該給燕華換藥的時候,王謝仍然不肯怠慢。一如平日般,將那處秘穴清洗了,手指輕輕在周圍按壓揉撚,而後勾了藥小心探入,在四壁塗抹均勻,再取一條浸飽藥液的生牛肉,旋轉著,緩緩填進去。一般秦樓楚館調理小倌,是想法子令其後麵易於放鬆,日日用牛肉養著、玉勢撐著,一日比一日粗大,方便客人使用。王謝調理燕華,目的完全兩樣,所用方法便反其道行之,令後麵緊縮,玉勢入體,是以生牛肉條是日漸縮小的,至今將養了四十餘日,玉質塞子也往小號換過兩次。燕華安安穩穩伏在床上,任由王謝動作。麵上不顯,然而王謝指節探入時,覺察出了與往日的微微不同。王謝有些奇怪,每日換藥,燕華雖然尷尬,但也能放鬆了身子,今天卻如同初換藥那幾日般,肌肉繃緊,花了比平日稍長些的時間才將藥敷好。“累了?”王謝輕聲問。“不累,少爺,為何這麽問?還是……我怎麽了?”燕華低低道,並沒注意自己言語中不僅以“我”自稱,而且大著膽子直接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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