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roes and negroes


    eat potatoes and tomatoes


    好麽,又是一直記到現在。


    祝願大家都能牢牢記住自己想記的東西,不好記的編個歌謠試試看,麽麽噠。


    ☆、第14章 師父為天


    天這樣藍。


    樹這樣綠。


    陽光這樣溫暖。


    花草這樣美麗……


    整個甘家香堂的每座廳堂,每個庭院,每個人的每張笑臉,都這樣宜人,充滿了快活與希望的氣息。


    蓮生這心中,正如夏日暖陽高照,百花絢彩飄香,放眼望出去,觸目所及,皆是世間最燦爛的美景……終於通過了店東的試煉,成為甘家香堂的一員,離香神殿又近了一步,離夢寐以求的續命香方又近了一步!幾乎要伸手用力按在胸口,才能勉強壓製住自己興奮的笑聲。


    淡緋紗襦、玉色羅裙,整套新置的衣衫,仔細裝扮整齊,也正如陽光中一道嬌美的景致。履尖小心地斂在裙下,雙手一絲不苟地交疊腰間,乖乖跟隨在師父烏沉身後,行走於甘家香堂各個角落,聽她到處指點、解說。


    “……沿這條長廊向西是庫房,向東是廚房、柴房。向北你就不要走了,那不是低級雜役能去的地方。”


    “請教師父,為何不能去?”


    “哪有那麽多的為什麽。”


    師父烏沉,人如其名,烏黑膚色,高高顴骨,一雙眼始終是陰氣沉沉。說來她算是蓮生在甘家香堂認識的第一人,然而兩人之間,似乎有點命格犯衝,自打兩月前蓮生初入店堂,向她請教乾闥婆畫像的來曆之日起,烏沉對她,就一直抱著幾分嫌棄。如今被指給蓮生做師父,態度之壞,有增無減,一邊指點著店中各處要緊所在,一邊對蓮生層出不窮的問詢擺著一萬個不耐煩。


    “前麵那是後園,製香的所在,香閣、香苑、香神殿都在裏麵,不準閑雜人等進入。”


    蓮生恍然點頭:“哦,要做了香博士才可以進。”


    烏沉鼓著齙牙的嘴巴微微扭曲,嗤笑一聲。“我知道你那點底細,就沒想安心當雜役,揣著一肚子要當香博士拜香神的夢呢。告訴你,能做雜役已經是你祖宗墳頭冒青煙了,少再妄想其它。”


    “雜役做到最好,是不是就可以做香博士?”


    “呸,就說你在做春秋大夢。香博士就是香博士,雜役就是雜役,壓根兒就是兩回事。做雜役隻要懂得辨識香料就成,做香博士,那要會製自己的香!進香神殿,那要做上品香博士。甘家香堂幾千個雜役,還沒聽說過有一個最後成了上品香博士的。別以為記住幾個香料名字就可以登天了,你那點本事,想舔老娘的腳後跟都還夠不上呢!”


    蓮生鼓了鼓嘴巴。就算在苦水井貧民窟,說話如此惡劣粗俗的婆娘也是少見。看她對待甘懷霜、十一娘甚至侍女蘇合,哪有這樣刻薄,但是對待下麵的小雜役,就像對待一條狗一般。


    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個道理,蓮生懂。


    “是是是,我就是問問。”蓮生乖乖地賠著笑臉:“師父說的上品香博士,要怎樣才能做到?也像做官一樣,一級一級升上去麽?”


    “哼,在甘家香堂做香博士,可比做官更難。一共分七品,每品都要考評,千辛萬苦才過得一關,三品以下是東家評定,三品以上,那是要香堂長老們一起評定。等到考過了三品,嘖嘖,可就成了人上人。甘家香堂數百個香博士,三品以上的,不過才有八位。”


    “哪八位?麻煩師父指點一下,教我景仰景仰?”


    “她們怎麽會來店堂?”烏沉撇一撇嘴,神情中又是嫌棄,又是掩飾不住的滿腔豔羨:“人家都在凝香苑,有各自的香室,舒服愜意,一切應有盡有,比皇後娘娘還尊貴呢。像那一品香博士白妙姑娘,連東家對她,都要禮讓三分。”


    “為什麽呀?她不是為東家做工嗎?”


    “嘖嘖,做到她那個份兒上,哪裏還是為東家做工?是東家求她做工才是。她是如今甘家香堂裏唯一的一品香博士,妙手奇香冠絕天下,製香之境,再沒第二個人能與她相比。”


    蓮生雙眼閃亮,悠然神往:“哎呀,做人就是要做到如此絕境,才不枉此生。”


    “小丫頭子一條賤命,心氣兒倒高到雲彩上去。當心跌斷你的腳杆。”


    蓮生忍住一肚子腹誹,隻低頭不語。


    “好啦,這兒就是你的地界兒。”烏沉已經邁入一個高高的門檻,在一座巨大的廳堂門口停住了腳步,尖瘦的嘴巴向裏一努:“要做什麽絕境不絕境,且在這兒做給我看看。”


    蓮生探頭望了一眼,瞬間將一雙明眸瞪得滾圓。


    眼前是一座寬大的廚房,陽光自天窗射入,映得室中光影飄忽,淡淡煙塵搖曳不定。定睛看去,隻見左右兩排灶台,打著百十來個鍋孔,灶台盡頭是幾座一人多高的巨大風箱,鑲著活動板門,要靠幾個人雙手並用才能鼓動。


    蓮生從未見過這麽大的風箱,亦未見過這麽大的廚房,還有這麽多的鍋碗瓢盆排在一起,看陣勢做一頓飯食足夠幾百人食用。自己小小的身軀,站在廚房門口,宛如掉進深坑的小螞蟻,輕飄,渺小,無助而惶然。


    “好大……”


    “你以為呢?”烏沉自得地笑。她雖然也是甘家香堂的低層雜役,但是在蓮生麵前,不自禁地感覺自己像是店東一般高貴和闊氣:“甘家香堂養上千個夥計,普通店鋪的小鍋小灶哪裏使得。”


    她轉過身子,盡力昂起頭,居高臨下地斜睨著蓮生,高高的顴骨聳動,皺紋在撇下的嘴角邊擠成一疊:“今日是上工第一天,師父有幾句話教誨於你,給我牢牢記住了。”


    蓮生聽得聲口不善,連忙收拾心情,乖乖俯首。“是,請師父教誨。”


    “甘家香堂,規矩嚴明,一旦有違,必受重責。你若是想在甘家香堂做工,就須好好聽我的話。須知在我們香界,最重師徒名分,師父是天,徒弟是地,地永遠別想翻到天上去!”烏沉一雙幹瘦的手負在背後,兩眼望天,在廳堂前緩緩踱步,語氣低沉而嚴厲:


    “徒弟所有的事體,都須經過師父,你想要升級,要加薪水,要做什麽香博士,都須要呈我允準,才能報給店東。若像你沒入門時那樣,自顧自地就闖到店堂裏要見店東,可沒你的好果子吃。甘家香堂家大業大,不比那些小家小戶,隨便什麽人都能通天。”


    蓮生微微一凜,更深地低了頭:“是,師父。”


    “從今日開始,卯時上工,酉時放工,每七天,休半日,其它時辰都須刻苦做工,不得去別處閑逛玩耍,尤其不能去後園。這片灶台和地麵,還有所有的家夥什兒,全是你的,每日擦洗幹淨,安置整齊,我每日來查驗兩次,若被我發現一撮灰、一滴油,當心我打斷你的腿!”


    “是,師父……”


    蓮生原本一直在心裏嘀嘀咕咕,腹誹這粗暴的語氣和傲慢的聲口,然而烏沉的腔調越來越高,語聲越來越尖,全然不似虛張聲勢,而是卯足了勁頭要嚴厲調-教她這個小徒弟。當下也不敢怠慢,深深低著頭,於胸中暗暗運氣,用力按下心頭那絲不平,按得比水麵還要平,比腳下這精心打磨的青石板地麵還要平:


    “……徒兒都記住了。”


    漆黑的陰影籠上頭來,是烏沉停在她麵前,相距咫尺,蓮生幾乎都能感覺到她淩厲的視線在燒灼自己頭頂:“埋著頭做什麽?好好看著我!”


    蓮生緩緩抬頭,正迎著烏沉的視線,那目光陰冷異常,在蓮生麵上掃來掃去,滿含著嫌惡與鄙棄:“我最恨那種輕浮丫頭,仗著自己有個好模樣、好腦筋,就妄想飛到天上去。你一個苦水井的小叫花,能有今天,已經是天賜的福分,自己心中須有個數!”


    “我會安分守己的,師父。”蓮生努力彎起眉眼,賠一個順從的笑臉:“放心吧,師父。”


    “嬉皮笑臉的做什麽?還不快去開工!”


    “是,師父!”……


    新生活,新道路,由此開始。


    名義上在香堂做工,原來根本碰不到香料的邊兒,甚至連進店堂的機會都沒有,整日隻負責在廚房打掃,一遍一遍地,把案上地上,擦得精光鋥亮。縱使活計做完了也不能閑著,隨時被派去送貨、取貨、洗碗擇菜倒泔水,做各種最髒、最累的活兒。


    沒關係。隻要心存一念,在哪兒都是修行。


    寬闊的廚房裏,煙霧彌漫,四下裏人影幢幢,半明半昧,仿佛浮動在幻境之中。蓮生套著肥大的圍裳,兩邊袖口和褲腳都高高挽起,赤足跪在青石地麵上,手握抹布,奮力從廚房一頭擦洗到另一頭,一邊哼著歌兒,一邊半閉著雙眼分辨四周氣息。


    大師傅又放了一把胡椒……


    有人切開了慈蔥……


    嘖嘖,這罐乳酪煞是新鮮,氣味直衝頂門。


    一鍋葵湯沸騰了……


    “做雜役隻要懂得辨識香料就成,做香博士,那要會製自己的香!……”


    一線陰影襲上蓮生心頭,瞬間又被她用力驅散。


    擦去額頭汗珠,望向那遙遠的香神殿,泛滿紅潮的麵頰上,綻開一個自信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本章提到的風箱,小朋友們可能都沒見過了,我小時候住平房,還是幫爸爸媽媽拉過風箱的。敦煌壁畫中也繪有風箱,是在榆林窟第三窟裏,西夏時期的壁畫,距今已近千年,所繪的風箱已經相當科學,就是我在文中所說的這種,一人多高,鑲活動板門,雙手並用才能鼓動,想必工作起來效用極高。


    苦水井和甜水井都是古代敦煌存在過的地名,不過具體地點已不可考。城中劃分裏坊、每一裏單獨以高牆圈起、單獨開門進出,這是經濟文化發達的中原大城市才有的格局,古代敦煌是個邊塞小城,未見得有,不過本文中的敦煌比真實曆史上的敦煌大很多。


    ☆、第15章 天降橫財


    蓮生所居的苦水井,在敦煌城西南邊緣。


    城裏其它地界,大都是劃分嚴明的“裏”,一格格,一塊塊,方方正正,每裏十幾二十戶人家,高大的裏牆圍拱,裏門定時開閉。唯有苦水井一帶,不但沒有牆壁和門戶,連個像樣的宅院都沒有,隻是一片勉強搭建在垃圾堆間的席棚。


    這裏本來叫做甜水井,名字來自一口深井,井水甘甜如清泉。不知何年何月起,井水變得鹹苦,不能再飲用了,附近逐漸荒涼,唯有流離失所的底層貧民聚居。天長日久,水井廢棄,周圍也成了一片無人理會的垃圾場,汙糟混亂,臭氣熏天,沿著一條橫流的汙水,兩側擠滿了敦煌城最為貧苦的人家。


    蓮生的家,就在廢棄的水井邊。是自己搭建的一座小小草廬,隻夠她一個人居住。從草廬向北,沿著泥濘的小路行去,便到了辛不離的家,幾座比草廬略為結實一點的席棚,圍成一個簡陋的小院,院門隻是用蘆葦編成,和苦水井其它住家一樣,從不掛鎖,反正也根本沒有東西可偷。


    傍晚斜陽下,放工回來的蓮生,飛奔到這蘆葦門前,熟門熟路地推開,奔入,徑直鑽進院子一角的低矮席棚:“送你一個禮物!”


    正捧著醫書攻讀的辛不離,茫然抬起頭,望著飛奔進來的蓮生。天氣炎熱,他隻穿了一件裲襠衫,大口褲,腰上草繩一紮,裸-露著瘦削而堅實的臂膀和半麵胸膛。長發結束頭頂,沒有發冠可戴,隻裹了一幅布巾。


    “猜猜是什麽?”


    蓮生兩手藏在背後,興奮地晃著身子,玉色羅裙的裙角左右飛揚。一如既往滿臉開心的笑,笑得眉眼彎彎,笑得整張臉都放著明朗的光彩,卻又帶著幾分不同尋常的狡黠。


    “是什麽?”辛不離好奇地放下書卷。


    “哎呀,叫你猜啊。”


    “猜不出。”辛不離撓了撓頭,露出一縷難為情的憨笑:“你的心思,我從來就沒猜中過啊。”


    蓮生做個鬼臉,兩手一攤,捧出一隻布囊。織錦麵,素帛裏,五彩花鳥聯珠圖案,解開係紐,布囊緩緩向一側展開,現出囊內九個袋口,置著九簇爍爍發光的銀針。


    “這是……灸針?”辛不離的雙眸頓時瞪得滾圓,用力在褲腳邊擦淨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毫針,火針,圓利針,三棱針,長針,梅花針,火鈹針,镵針,鍉針……天哪,你從哪裏弄來?”


    “買來的啊!還能從哪裏弄來。劉記的手藝,敦煌城裏最好的灸針,我可是盯了好久啦!”


    “你……你怎麽買得起?”狂喜與困惑交織,讓辛不離本已滲著汗珠的額頭,瞬間汗流滾滾:“這套銀針,要價一千二百文!我,我也盯了好久……你哪裏來的錢!”


    “前天,發工錢啦。”蓮生雙手拄在膝上,俯下身來,得意洋洋地瞄著辛不離的臉:


    “不離哥哥,你猜猜看,我每月工錢有多少?”


    苦水井的孩子,真是長到這麽大,都從來沒有一下子拿過這麽多錢。


    平日裏揣個十文八文,已經覺得沉甸甸地壓得佩囊都承受不住,卻原來那十文八文銅錢根本是輕若無物,用麻繩穿到一起,才叫重,這麽的重,一吊一千文,重得一隻手臂都抱不住,要兩隻手一齊去抱,方能穩穩捧在懷中。


    發薪的日子,真是每月最熱鬧、最開心的一天,甘家香堂的賬房周圍,人來人往,笑語喧嘩,全是領工錢的夥計,室中擠得滿滿當當,一人叫號,兩人發錢,眾人擁在櫃前排著隊伍領取,個個臉上都是收獲的喜悅。


    “雜役蓮生,工錢一吊!”


    哐當一聲,整吊銅錢丟到蓮生懷裏,砸得她伸手接錢的雙臂微微一沉。


    蓮生瞪著懷中的錢,半信半疑地思索,大眼睛眨了又眨,猶如身處夢中:“吳先生,這工錢……弄錯了吧?”


    賬房吳桂枝,眾人都稱她為先生,其實亦是女子。此時正忙得左右開弓,一手撥著算盤,一手勾著賬簿,頭也不抬,隻丟過不耐煩的一句:“怎麽會弄錯!”


    “我……我是廚房雜役,七月初一才上工的,到如今隻有半月,給了我整整一吊錢?”


    “廚房雜役,每月工錢兩吊,半月不給一吊給多少?”


    蓮生霎地睜大了雙眼,恨不得把兩隻耳朵也一齊豎起來:“每月工錢兩吊?”


    “怎麽你自己不知道嗎?師父也沒告訴你?”吳桂枝扭過身子繼續忙碌,不再理她:“少見多怪。都來甘家香堂做工了,還這麽小家子氣!”


    再抱著這沉重的一吊錢擠出人潮,來到外麵太陽底下,蓮生已經是滿頭滿臉的汗,呆呆地也顧不上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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