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既然如此……


    “那是我還是走吧,”我轉身就走。


    “二爺,”小莊子猛地一把拽住我,“二爺糊塗了?這就走?”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我揣了揣懷裏的東西,拔腿就走。


    “二爺,”小莊子還是拽緊了不放,“二爺,皇上連日公務繁忙,三天三夜不曾好睡……”


    三天三夜……腳下不由地一滯……


    “二爺且在這裏站會兒,”小莊子又道,“待會兒奴才再進去稟,一準兒皇上就傳了。”


    “呃,”我轉頭呆呆地看著這小莊子,“這會兒和過會子有什麽區別?”


    小狐狸現在不想見我,過會子就能想見我了?


    “大有區別,”小莊子沖我眨眨眼。


    “什麽區別?”


    “二爺過來,”小莊子把我拽到陰涼處,笑嘻嘻地道,“不忙,不忙,正午太陽毒,別站在當下曬壞了,我們且聊聊不遲。”


    呃……聊什麽……有什麽好聊的……


    小莊子硬拉著我東拉西扯的,居然也就那麽活生生地閑扯了半個時辰,扯得我頭暈眼花,險些都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總算小莊子公公扯夠了,心滿意足地拍了拍手,道,“行了,我再進去通報一聲,這會子準行,二爺你可別溜啊,溜了我腦袋也沒了,知道了?”


    “呃……”我隻好點了點頭,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他那麽胸有成竹。


    不過,不要緊,立刻馬上我就知道了……


    小莊子這回通報,那是……一路嚷嚷進去的……


    他嚷嚷的是……唉……


    “皇上,皇上,二爺在外頭大太陽底下站了一個時辰了,奴才看他都快站不住了,還不肯走呢,要不奴才找人轟了吧!”


    呃……我臉色一抽,這、這是在胡說什麽呢?!


    明明是你硬拉著我胡扯閑談,怎麽說我站著不走呢?!


    他進去了,又嚷了些什麽,隔了牆,也聽不清聽不得了……


    忽然,我隻覺得這大太陽果然曬得很,兩條腿也有些搖搖晃晃起來,小狐狸……該怎麽想,先回我就那麽走了,這回卻又死賴著不走了……唉……


    “二爺嘆什麽氣呢?”這小莊子倒快,已經又跑出來了。


    “沒什麽,”我搖頭。


    小莊子笑嘻嘻地看著我,說了句,“皇上讓二爺進去呢。”


    呃……我一愣……忽地心中有些淡淡的酸……


    就那麽有些僵硬地被小莊子引了進去,眼前是熟悉的一情一景,還有……小狐狸……仿佛一直就坐在重重陰影中,全神貫注地批閱著摺子,一點沒有察覺有我這個人……


    小莊子替我搬來了一張椅子,我猶豫地看了看。


    “二爺請坐,”小莊子輕聲笑道,“皇上還在忙,您先坐在等一會兒。”


    我看了看椅子,又想去看小狐狸……但,終究不敢。


    頗為忐忑地坐了下來,將懷裏那包東西揣得死死的,便低了頭,全神貫注地看著自己腳下那一小塊地。


    小莊子奉了茶,便告退了。


    隻聽見,小狐狸說了兩個字,“……去吧。”


    呃……我心頭一抖,這麽說,他該分明知道我們進來了,而我坐在這裏,他也該……分明知道……


    何必這樣呢……我無奈地苦笑下……


    這一寸寸的日長無聲無息地流逝著,就像落花墜在流水隻上,聽不見任何細微的響聲,卻隨波逐流地去了。


    我嘆了一口氣,嘆在心裏。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約半天也過去了,坐得我兩條腿都麻了,又脹又痛,也不聽見小狐狸說一個字。


    想要挪一挪,又有些不敢……


    不挪吧,又實在受不了了。


    於是,悄悄地慢慢地微微抬了抬左腳,立刻放下,又如法炮製活動了下右腳,小狐狸還是沒有任何的動靜,別是……睡著了吧……


    抬起眼皮,偷瞄一眼……


    居然……真的和衣而睡了……


    就那麽靜靜地閉著眼睛,靜美得猶如一輪銀月。


    不知何時,我站起了身……不知何時,我走到了小狐狸麵前……不知何時,我將要送給他的東西放在了他的書案上……不知何時,我脫下了外袍,輕輕地蓋在了他身上……


    ……小狐狸……


    “誒,我說,”我自言自語地開了口,聲音低得或許隻有自己聽得到,“那個東西,是祖母老太太硬要我拿來給你的,祝你萬壽節的,我也沒想要究竟要送你什麽,也不知道……你想要什麽……再說了,祖母讓我送你東西,是想讓你再給我指婚……我可是說過了,是你沒聽見,可不是我沒說過……我走了……”


    再看一眼,我轉身就要離開。


    要邁步時,不由地又回了頭……


    “……那個……我走了……”


    出了南書房的門,才發現時間其實也並未過去多久。


    為何剛剛在裏頭的時候,就漫長得好比一生一世似的。


    雖然……雖然不知道小狐狸在寫些什麽,或是,在想些什麽。


    不過,大約他是真的不想見到我罷……


    頭上是一片蔚然的天,幾絲白雲如絮……我空蕩蕩地站在南書房門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


    心中唯獨一個念頭,若是他不想見我,寧可閉上眼睛,求個清淨,那我就該走開……


    從他眼前走開,至少……


    至少,讓他少一些煩心……就那麽安安心心地閉著眼睛休息一會兒……


    【三十二】


    走出南書房的一刻,忽而一陣暖融融的春風拂麵而過,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站在了久違的日照天光下。


    忽然,眼前飛過斑斕蝴蝶一雙,忽上忽下,飄忽相隨。


    那蝴蝶仿佛也知道春天來了,仿佛也知道春色苦短,日光中,竟這樣的活潑,竟然……這樣的自由。


    比我、比趙傳孫、比小狐狸……都自由得多……


    這一雙斑斕蝴蝶,竟然,是這樣的可愛。


    隻是,不知道追在後麵那隻蝴蝶是否也很累……


    回頭看,隻覺得心中漫開了苦澀和微疼……南書房裏,有著一個與曾我那麽親密過的人。


    如果說春天苦短,隨時都能拋下我離去,那麽,那個人曾像如此地與我貼近親密。


    即使我百般迴避,也能夠否認曾有過那一刻。


    小狐狸對我很好,好得就像……他欠了我一般。


    抬眼,我知道自己在笑,鬼使神差地轉回了身……嗬嗬……這次一樣又是鬼使神差,卻與那個時候大不同。


    躡手躡腳地重又返回南書房……


    重重陰影中,小狐狸還在恬睡,冷艷無雙的臉上帶著一絲疲倦。


    他或許是忙國事忙得這樣的累,又或是……為了某個又蠢又笨的人……


    “我又回來了,”壓低了聲音,我凝視著小狐狸,悄悄地說,“那就……算你倒黴吧……”


    那就算你時運不濟,我笑了笑,心裏突然覺得很高興。


    和之前揣著那西洋肉翅男童傻坐想必,彼時地,此刻天。


    “小狐狸……”壯著膽子,我居然把平日心裏腹誹他的稱呼說出了口。


    是我錯覺嗎?怎覺得……夢裏的他微微擰了擰眉?


    “那天,是我不好,”看他不醒,便繼續大著膽子道,“我那是嚇到了,才乘你睡著偷了跑,唉,你要知道,饅頭也很重啊,我那晚上可以一路自己走回去的……”


    反正他也不醒,蓋著我的外袍,微微擰著眉,似睡得沉沉的。


    我便索性說個痛快……


    “那個什麽,”我想了想又小聲念道,“祖母還想著要抱重孫呢,她若知道我們那天都做了什麽……唉……也罷,也罷……做了就做了吧……那個什麽我也不是故意避開了你,你說說都做了那種事了,你叫我怎麽看著你呢……”


    這幾天,我也不好過啊……


    真的是不好過,此時把這些憋了許久的話說出來,才覺得輕鬆些。


    小狐狸啊……


    又想了想,實在沒什麽好說的了,但是,就這麽又走……卻又總覺得還少了些什麽。


    再看看小狐狸,那張俊亭冷艷的臉,曾那一夜的迷惑。


    不知不覺地……我傾下身去……


    ……唇輕輕地落在小狐狸的唇上……


    ……彼此溫溫的感覺……


    仿佛久違,仿佛遙遠,卻真的近在咫尺。


    就像那一雙在春色下翻飛迭舞的斑斕蝶……雖然春日短暫……但總算自由……


    由心地自由。


    話說,因為輕薄過了,還是不醒,不知道是真的睡死了,還是……還是後麵我是不敢去想了,這次是飛也似地,我撒腿就跑……


    跑出南書房,跑過禦花園……跑過禦花園的時候,是,的確頓了頓,一個不小心回想起小叔叔那天的莫名其妙來了……甩甩頭,繼續跑……跑進軍機處到了一聲假,跟著慌裏慌張地就收拾東西……幸好,閔箏雲不在,不然那個笑麵人精不把我看穿了才怪……


    祖母啊……孫兒這回豁出去了……


    小狐狸總是送上門,孫兒突然明白了,也不太想再推開他了。


    這苦短啊苦短,孫兒怕到老也沒有一個陪伴的人。


    至於您老心心念念的重孫子……我看饅頭不錯……如今又封過郡王了……就這麽著吧。


    我衝著自己一笑,匆匆告辭了幾位大人,往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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