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給我來一碗餛飩,兩屜包子。”這是他第一次出王府就想做的事,沒先到在這種兵荒馬亂的情況下實現了。


    “好嘞!”那老伯高聲應了是,沒一會兒就給他端來了兩屜熱氣騰騰的包子。


    林居安拿過旁邊的小碟兒倒了點醋,夾起包子往碟兒裏蘸了一蘸,便放進嘴裏咬了一大口。這下差點沒給他的舌頭燙出泡來!林居安一時找不著涼水,隻能端起碟子,把裏麵的醋一股腦兒全都倒進了嘴裏。雖說酸的他牙都倒了,但好歹舌頭沒那麽疼了。


    老伯此時正端了餛飩過來,看見林居安被燙的嘶嘶直吸氣,便笑了起來:“小夥子呦,哪有人把剛出鍋的熱包子就往嘴裏放的。你就是再餓,也得等它晾一會兒啊。”


    林居安不好意思的沖老伯笑了一下道:“好久不吃了,著實想念的緊。”


    “聽這話,小夥子你這是才回燕盪城啊?”那老伯見此時也沒有客人,便坐在林居安對麵,與他攀談了起來。


    林居安不好實說,便隻是說自己出了趟遠門,半個月前剛回來。


    “那你的運氣可真是不好哩。你要是晚回來幾天就不用被困在城裏啦。”那老伯一臉可惜的樣子。


    “老伯您也是沒來的急逃出去麽?”林居安雖是這麽問,但看這老人家該幹嘛幹嘛的鎮定樣兒,估計人家也沒想著要逃。


    老伯道:“哎,逃什麽呀。我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兒,就是當年阢真人還在的時候,我們都沒走,現在就更不想動了。”


    林居安道:“那您不怕南軍攻破了城門?”


    老伯道:“怕是肯定怕的,不過日子還得照常過不是。”接著他頗有點炫耀的對林居安道:“不過我兒子是嶸王麾下的騎兵呢,勇猛的很,南軍想打進來先得問問他幹不幹吶!再說嶸王都能打得阢真人滿地找牙,南軍在他手下能討得了好兒去?”


    林居安還要再說什麽,但老伯見到有客人來,便上前招呼去了。說了這一會子,他的包子和餛飩都快涼了,林居安趕忙吃了起來。


    照方才老伯的話來看,他在回來的途中聽到關於“南軍來的太快,城裏的人都沒來得及逃出去”的說法多半是別有用心。至少在林居安看來,城裏的大部分人都沒想著要走。北方人向來鄉土情結較重,一般不願意背井離鄉。但更重要的是,燕盪城裏的百姓近乎盲目的相信著英明神武的嶸王能保護他們的家鄉免遭塗炭。


    嶸王殿下,可莫要辜負這些人的信任啊。思及此處,“辜負”這兩個字突然讓林居安心裏一震。


    昨夜世子走後,林居安並沒有回自己的西配房。他出了啟秀園,順著甬路來到了曉越軒附近。剛才他回來的時候果然沒有看錯。天色已晚,籠罩在月色下的曉越軒卻漆黑一片,並無半點燭火。是世子妃搬離了曉越軒還是……林居安此時不敢再想下去了。到底怎麽回事,明日找沈亭一問便知。


    他正欲往回走,卻看著有人提著燈籠朝他走來。林居安不想多事,便轉身加快了腳步,而身後的人卻偏要跟著他似得,竟然小跑了起來。林居安著實猜不透這人到底想幹什麽,若以為他是賊,大聲喊叫便是,可若不是,為何還要死死地跟著他。


    林居安突然停住腳步,轉過身來,結果正看見張勇站在他一丈外的地方,臉色蒼白的盯著他,活脫脫像見了鬼一般。林居安苦笑了一聲,自己現在可不正是“鬼”麽。


    “王平,是你嗎?”張勇舉著燈籠,戰戰兢兢地問道。


    林居安道:“是。我是人不是鬼,你過來吧?”


    張勇小心翼翼的走到他麵前,抬手掐了他一把。他的手沒有抓空,而林居安臉上明顯吃痛的表情也終於讓張勇放了心。


    “你怎麽沒死?不是,你怎麽活著?也不是,你……”張勇語無倫次的質問林居安。知道對麵是人,他的膽子就大了許多。


    林居安的經歷較常人看來太過匪夷所思,一時半會兒也解釋不清楚,再說這裏也不是說話的地方,於是他將張勇帶回了自己的屋子。


    林居安將整個事情大致講了一遍後,張勇已經震驚到說不出話來了。林居安很能理解他,若是換了自己,定跟張勇現在的表情一模一樣。


    過了許久,張勇才道:“你這是欺君,可是要殺頭的!”不過,說完他自己都笑了:“瞧我都被你弄蒙了。王爺都反了,咱們將來都是要殺頭的,誰還在乎你是不是欺君呢。”


    林居安搖頭笑道:“你這張烏鴉嘴從來都沒變過。你怎麽不想想嶸王若是成事,你不就是大內太監了!”


    張勇道:“這倒也是,可隻有我也一個人也忒沒意思。你知道嗎,當初你沒回來,大家都說你死了,我都傷心死了!你頭七的時候,我還偷偷給你燒過紙呢!”說著,眼圈就紅了。


    林居安此時心虛得很,也不敢取笑張勇是怎麽知道自己的頭七是哪一天的。張勇同他是患難之交,自己當初什麽都沒說就走了,雖是迫不得已,但卻也讓他白白為自己傷心了這麽久,實在太過對不住他。可林居安不怎麽會安慰人,隻能故作輕鬆道:“好了好了,別難過了。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見張勇還要繼續數落他,林居安果斷正色道:“曉越軒是怎麽回事?為何今日到了掌燈時分,園子裏卻是漆黑一片,世子妃近來休息的很早嗎?”


    張勇臉上的委屈迅速化為了惋惜,他嘆道:“世子妃薨了,就在正月十八的晚上。”


    林居安心中不祥的猜測到底還是被證實了,那樣一個巧兮盼兮的女子竟真的香消玉殞了。


    “年初世子被俘消息傳來後,世子妃過於憂慮,突然就一病不起了。盡管府上請了全燕盪城最好的大夫前來診治,可世子妃的病還是一天重似一天,到後來竟然水米也難進了。直到正月十八,世子終於平安回來了,世子妃忽然有了精神,病也像是要好似得。世子妃好幾天沒吃東西了,那晚卻高興的吃了兩碗粥呢。可誰能想到半夜裏世子妃突然就不行了,請的大夫還沒趕到,人就涼了。聽大夫說世子妃早已病入膏肓,那半日的好轉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可惜世子妃這麽好的一個人,年紀輕輕就沒了。聽說世子妃死後,世子一連半個月,每晚都要去曉越軒坐上一會兒。世子妃活著的時候看不出來,不過人沒了才發現世子對世子妃當真是情深義重啊。”張勇越說越覺得悲涼,到最後隻餘下一聲長嘆。


    從世子自歸陽趕回王府的匆忙,到沈亭在總兵府門前的欲言又止,再聯想到世子近日的消瘦,這一切都有了答案。世子妃死了,她本不是那場陰謀算計的對象,卻陰差陽錯地為此賠上了性命。林居安還記得大年夜宴上這個嬌羞的女子曾滿懷愛戀的凝望著世子,隻期盼他能回應自己的深情。明明受了委屈卻還強忍眼淚,隻為世子的一句“執手白頭”便歡喜的忘卻了先前所有的煩惱。這一幕幕鮮活的場景一如昨日再現,可伊人卻早已魂歸離恨天。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時候,可曾想到還有一位癡情的女子被裹挾在這樁陰暗的政治權謀當中。不過想到了又如何,他們在乎嗎?人命在他們眼中輕賤的如同螻蟻一般,不論你是旌陽城內的平民百姓,還是這大顯王朝的世家貴胄,說到底其實連被擺到檯麵上討價還價的資格都沒有。


    世子每晚到曉越軒枯坐的時候,在想些什麽呢?是後悔沒有趁世子妃在世的時候對她好一些,還是後悔沒有對她更差一些,好叫她絕了那份兒念想也能保全了的性命?


    林居安不是世子也不是世子妃,他不知道那二人曾經企盼過些什麽,又後悔過些什麽。他隻是他自己。人生太短,遺憾太多,不經意的分別或許再見時便是天人永訣。一榻一身臥,一生一夢裏。如果不趁著年華還在去抓住些什麽,那到頭來便真是辜負了自己。


    林居安終於將最後一口包子咽下,他把銅板放到桌上,與老伯招呼了一聲,便大步朝著北大營的方向走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一年老一年,一日沒一日,


    一秋又一秋,一輩催一輩。


    一聚一離別,一喜一傷悲。


    一榻一身臥,一生一夢裏。


    尋一夥相識,他一會咱一會;


    都一般相知,吹一回唱一回。


    《雁兒落帶過得勝令》


    ☆、第十六章


    十月底的北境滿目蕭瑟,凜冽的北風吹散了燕盪城外南軍次所上空升起的炊煙,天地間一團肅殺之氣預示著此地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


    林居安那日去找沈亭報導的時候,本以為自己會分到他的麾下做一名小兵,但沈亭卻把他升為了參將。林居安覺得這樣十分不妥。別人雖然麵上不說,但背地裏難免議論自己靠的裙帶關係,到頭來若是影響了北大營的風氣可就不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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