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亭對他的擔憂嗤之以鼻,笑道:“你啊,就是該想的時候不想,不該想的時候卻偏偏要多想。我不升你,別人才會有意見!”看著林居安似有所悟,沈亭繼續道:“整個北大營都知道有個叫林居安少年英雄燒了南軍的糧糙,立下了大功。我若有功不賞,豈不是傷了他們的士氣?”


    林居安其實也應該能想到這一層的,可他心裏藏了那麽點兒見不得人的小心思,唯恐被別人發現,便事事先想著怎麽避嫌才好。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被沈亭嘲笑了一番。不過這也打消了他心中的疑慮,作為賞罰分明的典範,林居安心安理得的做了這林參將。


    從嶸王出城到今天,已經過了十二天,南軍的糧糙也已基本調集完備。馬上就要入冬了,北方的冰雪天氣對南軍進攻十分不利,因此他們必然想在寒冬到來之前結束這場戰爭。這兩日,南軍在城外動作頻頻,隨時都有大舉進攻的可能。與此同時,世子也在加緊巡視城防,時刻注意南軍的動向。燕盪城三麵城門都已派了專人鎮守。世子帶領一萬精兵負責南軍主攻的正華門,而盧將軍和田將軍則各自帶領五千人馬分別鎮守東麵的武庭門和西麵的毓秀門。


    此時林居安和沈亭正陪著世子在正華門的城樓上巡視城防。城樓上的士兵想必也知道大戰將近,個個表情肅穆的觀察著城外生火做飯的南軍。沈亭看著遠處黑壓壓連成一片的軍營道:“世子,我看最遲明日他們就要動手了。”


    世子點頭道:“嗯,但也不能排除今晚偷襲的可能。待會兒傳令下去,今夜加強警惕,若有必要,各城門主將今夜就在城樓休息。”


    沈亭應聲道:“是!不過黑夜對我們有利,南軍知道我們必然有所準備,夜襲達不到偷襲的目的,應該不會深夜攻城。世子您今晚還是回去休息吧,這裏交給我和居安就好。”


    世子搖頭道:“非常時期,不可不防。”接著他古怪的看著林居安,問的卻是沈亭:“你二人何時變得如此親厚了?”


    林居安此時眼觀鼻,鼻觀心,假裝沒有聽到。心裏卻在腹誹:“還不是因為他把我當做了世子殿下您的救命恩人。”


    沈亭笑道:“大家都是過命的交情了,叫林參將多見外啊。”說到這裏,他還轉頭看向林居安道:“你說是不是啊,居安?”


    林居安頗為正經的看著世子道:“沈大哥說的是。”


    世子轉身避開了他的目光,繼續朝前走去了。沈亭拍拍林居安的肩道:“世子平時為人嚴肅了點兒,但他心裏是認可你的。”


    林居安覺得沈亭這人哪裏都好,就是太拿自己不當世子外人這點兒弄得他頗不自在。偏偏沈亭與世子確實親厚,讓他也無法說什麽,隻得到:“謝謝沈大哥,我明白。”


    敵人沒有選擇夜襲。但黑夜剛剛過去,東麵的天空亮起第一縷霞光的時候,南軍便吹響了進攻的號角。成千上萬頂盔摜甲的步兵手拿長矛,身扛雲梯,伴隨著隆隆的擂鼓聲,如渾濁的海水一般向著燕盪城席捲而來,與他們同時到來的還有空中密不透風的箭網。


    世子、沈亭和林居安三人身披戰甲站在城樓上,他們腳下是海潮般翻湧的人流,頭頂是飛蝗一樣密密匝匝的箭雨,耳邊則是連北風呼嘯也掩蓋不住的衝殺聲。但這並不能讓他們畏懼。燕盪城樓上一麵印著“嶸”字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世子就站在旗下,從容不迫的指揮著本方的防禦。城頭的士兵手持盾牌站成一列,負責抵擋空中襲來的箭雨。而盾牌與盾牌的下沿留有半人寬的fèng隙,站在fèng隙裏的另一列士兵則負責向城下射箭投石,以阻擋如螞蟻一般向上攀爬的南軍。


    城頭的士兵掀翻了一架又一架伸到城投的雲梯,砸死了一個又一個敵人,城下的慘叫聲不絕於耳,牆根屍體都已堆了幾米高。南軍第一波攻勢受阻,損失了上千人。


    因早先打過一場成功的防禦戰,所以燕盪城內的守軍都信心百倍,相信今日南軍依然如原來一樣堅持不了多久便會退去。可他們想錯了。南軍這次像鐵了心一般,打定注意要畢其功於一役,就算要用死人堆也要堆上城來!


    衝鋒的號角依舊高亢,咚咚的鼓點沉重的砸在每個守城將士的心中。這時,敵人的第二波進攻到來了!不論是螞蟻,蝗蟲還是海潮,都難以形容此刻城下的來勢洶洶的南軍,他們踏著自己同袍的屍體,冒著呼嘯墜落的矢石,不要命一般向上攀爬著。這不是燕盪城內的百姓口中不堪一擊的南軍,他們此刻存了死誌,誓要在今日攻破燕盪,誅殺叛賊。


    南軍的人數太多,漸漸有人登上了城牆,雖然立時便被亂刃砍死,但這樣被動防守始終不是長久之計。而城內的情況更是嚴峻,能找來的石頭都已經扔完了,能往下推的木頭也幾乎快用光了,接下來隻剩棉被可燒了。


    世子看了一眼煙塵瀰漫的城下,對沈亭道:“看來南軍打定主意要在今日破城,我們單純防守是守不住的,不如攻出去。正均,你帶八千人馬出城迎敵,殺他個措手不及!”


    沈亭還未說話,林居安便跪下請戰:“請世子準許末將同沈副將一同出戰!”


    林居安見世子猶豫了一瞬,唯恐怕他以經驗不足為由拒絕自己。可還不待林居安再次表明決心,世子卻點頭道:“好!”,他看著林居安和沈亭:“你二人各領兵四千迎戰,若有任何不對便立即回城,切不可戀戰,明白嗎?”


    林居安和沈亭一同應了聲是,便告退去城下整頓兵馬。林居安走下台階之前轉身往回看了一眼,正撞見世子深沉的目光。這次世子沒有再閃避,他直直的望進了林居安的眼裏。林居安這才明白,人的眼睛果真是會說話的。空中瀰漫的煙塵忽然散去,震天的喊殺聲和急促的號角聲也漸漸平息,林居安此刻覺得天地竟如此之小,似乎隻容得下這一雙明眸。世子的眼中麵流淌著的不是溫柔,而是堅定,仿佛是要將自己未出口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刻在林居安的心上——要活著回來!林居安在心中默默應了聲是,他對著世子笑了一下,便轉過身下了城樓。


    正華門突然大開,還不等城門外的南軍高興起來,兩隊披堅執銳的鐵騎便呼嘯而出,領頭的正是林居安和沈亭。城門外的步兵來不及轉身,轉眼間便倒在了紛紛踏過來的馬蹄下。林居安和沈亭出城便沖入了進攻的步兵陣中,一頓砍瓜切菜,愣是將南軍沖成了裏外兩段。


    林居安這一隊包圍了城下的南軍,而沈亭則在外圍抵禦不斷湧來的敵人。步兵遇到騎兵,除了束手就擒以外,基本沒有什麽還手之力。林居安火速解決掉了城下的敵人,便帶人朝著沈亭沖了過去。


    南軍沒有料到敵人居然有膽量出城來找死,確實慌亂了一陣。但他們反應過來後,便立刻整頓人馬,派出約有兩萬重騎兵,揮著彎刀便朝沈亭沖了過來。外圍的步兵紛紛退後,雙方的騎兵立刻如山呼海嘯般撞到了一塊兒,一時間殺聲四起,刀劍鏗鏘,震盪山河。


    沈亭麵對數倍於自己的敵人,未有半絲驚慌。他匹馬縱橫,揮劍一頓劈砍推刺,便將朝他殺過來的幾個敵人挑落馬下。不過雙拳難敵四手,沈亭就是再英勇,身上也被砍了好幾刀。所幸他身著光明鎧,要害處並無損傷。眼見沈亭此時獨木難支,林居安終於拍馬趕到。他二人於千刀萬仞之中,槍矛交攻之際,麵色不改,左衝右突,一時殺得豪氣沖天,敵人竟也膽寒起來。但一波敵人被打退,另一波又似漲潮般湧了過來。抬眼望去,目之所及全是黑壓壓的人頭,銀閃閃的盔甲,竟似無窮無盡,直到天邊。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呼嘯的北風此時變得更加悽厲,但卻始終吹不散籠罩在戰場上空濃鬱的血腥氣。這場日出前就已經打響的戰鬥已經持續了一天還未見分曉,但對於南軍來說勝利其實隻是時間問題,這一點交戰雙方的內心都清楚無比。


    林居安和沈亭不知這是南軍的幾波進攻。他二人帶出來的八千騎兵已經損失過半,漸漸顯露出頹勢來。嶸王的軍隊快被壓成了一條線,所有人都在苦苦支撐,但沒有人想要退回城中。若他們此刻回去了,那城內的軍心就徹底散了。林居安不想做那食言而肥的人,但他可能真的要辜負那雙眼睛了。


    林居安越打越冷,也不知是天氣陰寒,還是自己流血過多所致。他揮刀將敵人砍落馬下,對著身邊的沈亭喊道:“沈大哥,我們能贏的,是吧!”


    沈亭根本騰不出空來看他一眼,隻是衝著前方大聲道:“當然!”


    沈亭堅定的聲音讓林居安的身體裏頓時生出了無盡的力氣。林居安大笑起來,他高喊著“兄弟們,跟我沖!”,便再次擠進了人堆裏。


    隻要多殺一個,待會兒攻城的人就能少一個!林居安隻有一遍遍的在心裏默念,他麻木的手臂才能繼續揮舞。可是隻要是人,便總有力竭的時候。林居安的動作還是慢了下來。此刻敵人卻看準了空當,一刀橫劈向他的腰間,林居安一個不慎竟被掃落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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