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琉玥又急又痛,撕心裂肺的大叫起來:“傅城恆——”然後猛地坐了起來。


    這才發現,原本方才的一切都不過隻是一場夢,彼時她正好好兒的躺在床上,而傅城恆,自然也好好兒的。


    她心下不由一陣慶幸,本能的抬手擦起額間的汗來。卻在擦到一半時,後知後覺的發現四周的壞境都很陌生,這才猛地意識到這裏是晉王府,也猛地想起了自己是因何躺在這裏的,整個人瞬間如墜冰窟,全然僵住了。


    有急促的腳步聲忽然響起。


    然後便見珊瑚瓔珞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後麵還跟著一個人,不是別個,正是蒼白著臉,紅腫著雙眼的韓青瑤。


    原來孔疏玥剛因承受不住打擊而吐血暈倒,晉王妃也因悲傷疲勞過度跟著暈倒了。這可急壞也忙壞了晉王,當下又是命人將愛妻和弟媳送回房間裏,又是點人照料,又是忙著傳太醫的,端的是忙亂到了十分去。


    然忙亂對於晉王來說,還不是多麽的難以承受,他是男人,忙累一點無所謂。最讓他揪心的是,晉王妃和孔琉玥明顯是因悲傷和受打擊過度而暈倒的,尤其是孔琉玥,常人遇上這樣的事,早哭得肝腸寸斷了,她卻從頭至尾一滴眼淚都沒有!這樣的情形,要麽是她對傅城恆一點感情都沒有,認為他的死根本無關痛癢;要麽就是她對傅城恆的感情太深,深到一聞得傅城恆的死訊,立時痛到麻木,萬念俱灰得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很顯然,孔琉玥是屬於後一種情況,也正因為此,晉王才會更揪心,不知道孔琉玥醒來後,會做出什麽傷害自己的事來。


    晉王的猜測很快得到了證實,太醫來給孔琉玥論過脈後,直接便下了結論:“病人悲傷過度,鬱結於心,所以才會導致吐血,若是不將體內的鬱結盡快排遣出來,時間一長,隻怕會危及生病!”


    永定侯府的一根頂樑柱已經塌了,若是再讓另一根頂樑柱也塌了,永定侯府老的老小的小,就真的不知道會怎麽樣了……晉王根本不敢去想若是永定侯府再沒了孔琉玥,到底會論落到什麽地步,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他一定不能讓孔琉玥再出事!


    晉王急中生智,很快想到了韓青瑤。對,弟妹跟小弟妹向來要好,好得跟一個人似的,為此煦之和子綱還喝了不知道多少幹醋,小弟妹的話興許她還能聽得進去幾分;而且府裏如今一下子病倒了兩個,他既要忙著照顧病人,還要提防消息再傳到老太夫人耳朵裏,讓老人家再出個什麽事,一個人既要主外又要主內,根本就忙不過來嘛,請了小弟妹過來,既能安慰弟妹,又能幫忙照料照料,實在是一舉兩得。


    拿定主意以後,晉王即刻使了人過去慶王府請趙天朗,並把自家這邊的情況告訴了他,讓他盡快帶韓青瑤過來,如此方有了韓青瑤出現在孔琉玥床前的這一幕。


    瞧得孔琉玥醒了,珊瑚瓔珞臉上都閃過一抹喜色,珊瑚先問道:“夫人,您醒了,要不要吃茶?”說著已行至桌前斟茶去了。瓔珞則道:“我稟告王爺和王妃娘娘去,好讓他們放心!”說完轉身便出去了。


    孔琉玥卻似是根本沒看到她們,根本沒聽到她們說話似的,雙目呆滯,眼神空洞,一動也不動,安靜得讓人幾乎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韓青瑤跟她姐妹情深,自是最先發現了她的異樣,忙不迭將珊瑚屏退了,上前坐到她的床頭上,柔聲問道:“田田,你覺得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的?”一邊說,一邊已抬手撫上了她的額頭。


    卻發現手下冰涼一片,韓青瑤心下不由一驚,忙又摸了摸她的手,發現同樣冰涼,當即就忍不住落下淚來。她忙拿帕子拭了去,繼續柔聲與孔琉玥說道:“田田,我知道你心裏難過,你要是難過,你就哭出來罷,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並無一個外人了,你想哭就哭罷,別人不會知道的。”


    孔琉玥卻仍是一動也不動,雙眼更是沒有任何焦距。


    看得韓青瑤是又急又痛,忙又勸道:“田田,你心裏難過就哭出來罷,你這樣憋著,是會憋壞身體的呀,你哭出來罷,哭出來會好受許多,我求求你了,你就哭出來罷……”說著,自己已再忍不住哭出了聲來。


    韓青瑤不會忘記自己乍一自趙天朗口中得知傅城恆陣亡了的消息時那種震驚和心痛,還有難以接受。連她跟傅城恆向來不對盤,還是在他出征前才改善了一些,乍一聞得這個消息,都接受不了,更何況跟他深深相愛,一心等著他平安回來的孔琉玥?她簡直不敢想像她會難過到怎樣的地步!


    事實也果然證實了韓青瑤的猜測,她的田田躺在床上,臉色慘白得就像是死人,呼吸亦是清淺得讓人幾乎感覺不到,若非她的脈搏還在微弱的跳動著,她都要以為她……這樣的情形,讓韓青瑤當即便忍不住又痛哭了一場,若非怕自己的抽噎聲影響到孔琉玥休息,她根本一步都不會離開她床前。


    好在她總算醒了過來,就算她口中叫著傅城恆的名字,就算她的聲音撕心裂肺一聽就知道是做了噩夢,至少,她總算還願意醒過來!


    卻沒想到,她醒是醒了,仍是不肯流一滴眼淚,這萬一要是憋壞了身體,可怎麽辦啊?


    韓青瑤一邊哭,一邊又勸道:“田田,你自己就是大夫,難道還能不知道人死不能復生的道理嗎?死者已矣,生者卻還得活下去,你這樣糟蹋自己,除了我們會心疼以外,便是傅大哥在天有靈,也會心疼的—你就哭出來罷,我求你了,你就哭出來罷……”


    孔琉玥滿耳滿心都是方才那個夢裏傅城恆掉下深fèng裏那聲“玥兒教我……”的慘叫,對韓青瑤的話根本就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然看在韓青瑤眼裏,卻覺得她這是在有意自暴自棄,根本就不想再活下去了,當下端的是又急又痛又痛,也不好言相勸了,霍地站起身來,便狠狠給了孔琉玥一記響亮的耳光,含淚大聲罵道:“何田田你這個懦夫,不就是死了男人嗎,有什麽大不了的,就值得你這樣要死要活的?難道這世上除了他傅城恆,就再沒有別的人是值得你留戀的了?難道他傅城恆死了,你也要跟著去死不成?你還這麽年輕,還有幾十年要過,時間是沖淡一切最好的良藥,誰又說得準你以後就不會遇到一個更好的男人,不會找到另一份幸福了?你先就自己放棄了,你是要讓傅城恆連死也不安心嗎?你是想讓我也跟著去死嗎?難道他傅城恆就是你人生的全部存在價值了,他一死,你也活不下去了……”


    一記耳光加一番痛罵,總算讓孔琉玥有反應了,而且反應很激烈。


    她不待韓青瑤把話說完,已近乎尖叫的打斷了她:“你胡說,傅城恆他根本就沒死,他被人救走了,根本就是好好兒的,隻不過搜查的官兵暫時還沒找到他罷了,他根本就沒死!”


    說著忽然掀開被子下了地,連鞋子都顧不得穿,便赤著腳往門外跑去,“他沒有死,他好好的,他還等著我去救他!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救他,我要去帶他回家……”


    卻隻跑出了幾步,便被回過神來的韓青瑤給一把拉住了,反手又給了她一記比方才那記耳光更重的耳光,直打得本就渾身無力的她軟軟的趴到了地上後,才蹲下身猛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啞著嗓子怒吼道:“何田田你醒一醒罷,傅城恆他是真的死了,再也回不來了!他從那麽高的懸崖墜下去,地下又是冰窟—就算沒被摔死,也被凍死了!他是真的已經死了,你怎麽就不明白嗎?就算你再難過再不能接受,他也已經死了,回不來了,你醒醒罷,醒醒罷!”


    孔琉玥就又一動也不動了,隻是雙眼不再像之前那般呆滯,眼神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空洞,而是漸漸布滿了根本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哀傷和悲慟。


    韓青瑤看在眼裏,方才的憤怒便瞬間被心疼所取代了。她鬆開箍住孔琉玥雙肩的手,輕輕將她擁進懷裏,在她頭頂幾不可聞的柔聲說道:“田田,你要哭,就哭出來罷……”


    這一次—孔琉玥總算哭了,先是無聲無息的哭,若非感受到她身體輕微的顫抖和胸前的衣襟漸漸濕了,韓青瑤都不知道她哭了。她不由暗暗鬆了一口氣,哭出來就好,隻要能哭出來,就說明她還沒放棄自己,還沒徹底的自暴自棄!


    但當孔琉玥哭得越來越大聲,當她的眼淚越流越多,當她的無聲啜泣漸漸發展成了嚎啕大哭時,韓青瑤的心一下子又揪緊了,將悲慟憋在心裏固然傷身,可這樣不管不顧的大哭,也一樣傷身啊!


    孔琉玥將自己所有的悲慟都傾注在了這一哭裏,毫不誇張的說,真的是聲聲泣血,“若淳,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痛得恨不能立時死過去……他答應過我一定會平安歸來的,他答應過我要跟我一起白頭到頭,還答應過要跟我生一大堆孩子的……他答應過我的!可是他卻食言了,他一去就不復返,甚至……甚至連屍首都沒找到……他食言了,他騙我……他騙了我啊……若淳,我的心真的好痛,痛得我恨不能立時死過去,你知道嗎?我真的好痛!”


    韓青瑤心如刀絞,無比痛恨自己沒有為好姐妹減輕痛苦的能力,如果有可能,她真恨不得代她承受這一切痛苦!


    可她惟一能做的,隻能是抱緊她,給她安慰和力量:“田田,我知道你心裏難過,我們大家心裏都難過,可再難過,日子總也還得過下去是不是?傅大哥他是為大秦千萬百姓犧牲的,大秦千千萬萬的百姓都會永遠記得他,”說著,漸漸埂咽得說不下去,但仍強忍著淚意繼續說道,“他在天有靈也不想看到你這樣傷害自己,他隻希望你能好好兒活下去,快快樂樂的活下去……”


    “沒有了他,我要怎麽好好兒的活下去?我又要怎麽快快樂樂的活下去?”話沒說完,已被淚流滿麵的孔琉玥嘶聲打斷,“我根本就生不如死!說什麽他是為大秦千萬百姓物柱的,大秦千千萬萬的百姓都會記得他,我要那些人記得他做什麽,我隻要他平安,隻要他活著!”


    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來,“為什麽上天對我這麽不公平?一次是狐兒也就算了,重活了一次,還是狐兒,身邊就沒有一個人是真正關心我心疼我的……好不容易憑藉自己的努力讓日子漸漸好了起來,好不容易有了一個真心愛我的丈夫,有了一個家,卻根本來不及享受家庭的幸福,便又被上天奪了去!上天為什麽要待我這麽不公平,我到底做錯了什麽啊,要待我這麽不公平,我到底做錯了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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