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麵色雖平靜,話語裏也聽不出一絲波瀾,但隻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的指甲已經深深嵌進肉裏了,隻她卻絲毫沒覺得痛就是了。


    晉王妃沒想到孔琉玥會這般直接就問了出來,她原以為,她隻是聽到了一些風聲,有所猜測罷了,卻沒想到,她已經完全知道了!


    當下便幾乎不曾忍住哭出聲來,還是用盡了全身的克製力,才勉強忍住了,強笑說道:“弟妹是從哪裏聽來這個消息的?沒有的事兒,煦之他好好兒的呢,不日就將班師回朝了,你不要亂想……”卻不知道自己的笑比哭還難看,聲音裏也已明顯帶上了幾分哭腔。


    孔琉玥的心已經痛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但她依然沒有一滴淚,隻是固執的想要一個明確的答案:“姐姐你就告訴我罷,不必擔心,我承受得住的,請你就告訴我罷!”


    晉王妃的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但仍搖著頭極力否定,“煦之他真好好兒的,他什麽事都沒有,他一定會平安回來的,弟妹你不要亂想,煦之他一定會平安回來的!”不知道是在安慰孔琉玥,還是在安慰自己。


    孔琉玥雙眼幹澀,鼻子發酸—搖搖欲墜。她將眼底已快成形的眼淚都強自逼了回去,仍是固執的想要一個答案:“姐姐,請你告訴你!請你一字不漏的告訴我!”


    要她怎麽說,說煦之的的確確掉下了萬丈懸崖,連屍首都未曾找到?說他再也回不來了?說她沒有弟弟,她沒有丈夫了?


    晉王妃終於忍不住以手遮臉,哭出了聲來。


    一旁本就已強忍了很久的陶媽媽和金珠玉珠,並跟孔琉玥來的珊瑚瓔珞見狀,也都忍不住哭成了一片,惟獨孔琉玥仍是沒有一滴眼淚。


    在高高低低的哭泣聲中,一身常服,麵色蒼白,卻並不影響其俊朗的晉王大步走了進來。


    一看孔琉玥在,再看屋裏的情形,晉王已約莫猜到發生什麽事了,因看向陶媽媽,沉聲命道:“將大家都帶出去!丫頭們沒經過什麽事哭也就罷了,你幾十歲的人了,也跟著胡鬧,成什麽體統!”


    陶媽媽聞言,不敢多說,忙領著抽抽噎噎的眾人,魚貫退了出去。


    彼時孔琉玥方似是忽然發現了晉王一般,忙起身上前近乎是狂熱的趕著他問道:“姐夫,侯爺他是不是出事了?侯爺他是不是墜崖了?姐夫你告訴我,是不是?”她一定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一定要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


    晉王居高臨下看著她充血的雙眼,還有她白得沒有絲毫血色的臉和搖搖欲墜的單薄身子,隻覺喉嚨幹澀,似被人卡住了一般,怎麽也開不了那個口。


    又聽得孔琉玥問道:“姐夫你就告訴我罷,求你就告訴我罷!”聲音已近乎尖叫。


    一旁早已泣不成聲的晉王妃也哭道:“弟妹早晚都是會知道的,王爺你就告訴她罷!”


    晉王無奈,隻得清了清嗓子,盡量言簡意賅,不帶感情的將事情大略說了一遍,“其實捷報和喪報昨日就快馬送到了,大軍是八日前破的安定城,但因煦之他……但因折了主帥,算不得勝利,因此大軍又找了煦之兩天兩夜,確定實在找不到……後,才將捷報連喪報,塊兒送了回來……”


    本來晉王還想連晉王妃也暫時瞞著的,再沒有誰比他更清楚晉王妃和傅城恆姐弟之間的感情有多深了,他實在害怕她承受不了這麽沉重的打擊。奈何晉王妃跟他做了十幾年夫妻,又是打小兒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對彼此熟悉得就像是另一個自己一樣;且晉王妃又幾乎天天都要進宮或是出去應酬,不比老太夫人和孔琉玥,前者是因為年紀大了,後者則是因為正值孝期,都極少出門,沒有最新的消息來源,根本就想瞞也瞞不住!


    是以昨兒個夜裏回家後,晉王猶豫再四,還是將事情說與了晉王妃知道。不用說晉王妃當即便悲痛欲絕,哭得死去活來,若非晉王強自拉著,她都有跟傅城恆去的心了!


    天亮以後,一夜通不曾合眼,憔悴不堪的晉王夫婦迎來了也幾乎一夜未睡,滿眼血絲的趙天朗。


    趙天朗也是昨兒個便知道了傅城恆掉下懸崖陣亡之事,想著韓青瑤向來將孔琉玥看得比自己還重,怕她知情後不定怎生難過,因此暫時強忍住沒有告訴她。但他自己心裏終究也擔心晉王妃和孔琉玥,因此打早兒便過來找晉王商量對策,卻沒想到,晉王妃已經知道了,於是原定的兩個人商量,變作了三個人商量。


    商量的結果是,紙雖然包不住火,再怎麽瞞也瞞不了多久,但能多瞞哪怕一日,也是好的,至少,能多瞞一日,仍未放棄想找到傅城恆屍首的將士們找到他的機會便多一分,到時候老太夫人和孔琉玥也總能少傷心一些,畢竟有屍首總比連屍首都找不到的強!


    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晉王才會在送走了趙天朗之後,立刻打馬去永定侯府,找到了傅希恆和淩總管,將事情大略告知了他們,並命他們無論如何都要將消息封鎖好,說什麽也不能傳進內院去,讓老太夫人和孔琉玥知道了。


    卻沒想到,孔琉玥終究還是知道了,還這麽快就知道了!


    晉王長篇大套的說完,眼見孔琉玥慘白著臉仍是沒有一滴眼淚—不由暗暗心驚。他聽說人隻有在悲傷到了極點時,才會沒有眼淚,但同時,心裏的悲痛和都結髮不出來,便會反噬到身體,時間一長,人甚至會因鬱結於心而身亡,弟妹她不會是……?


    因忙放柔了聲音小心翼翼的解勸道:“弟妹,事情既已發生了,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才好。姐夫知道你心裏難過,不瞞你說,姐夫也是心如刀狡,可再難過再傷心,活著的人還是要活下去……你難過就哭出來罷,哭出來心裏會好受一些,哭出來才不會憋壞了身體……”


    一旁哭得哽咽難耐的晉王妃也已發現了孔琉玥的異樣,雖深知自己這位弟妹是打擊越大人越堅強,卻也害怕她憋壞了身子,因忙哽聲附和丈夫道:“是啊弟妹,你難過就哭出來罷,哭出來心裏會好受一些!”就像她,雖然從昨天得知此事後便一直心痛如狡,但哭泣的時候,總能好受一些。


    孔琉玥看起來卻是無比冷靜,她為什麽要哭?連屍首都沒找到,說明人根本就沒死,她為什麽要哭?


    她不但沒哭,反而冷靜清晰的追問起晉王來:“姐夫方才說侯爺掉下去的那片懸崖下,是很大一個水譚是不是?既然在懸崖下麵沒發現侯爺,在懸崖之上也沒發現,那就說明他極有可能根本就沒死對不對?隻不過搜查的人暫時並未找到他,抑或是已經找到了,但消息還在路上亦未可知,也有可能他被路過的人救走了,隻不過我們的人還沒找到他罷了,所以我為什麽要哭,侯爺一定會回來的,我才不哭呢!”


    一席話,說得晉王和晉王妃夫婦兩個心裏都越發難過,弟妹她是真傷心過度了!


    晉王猶豫了片刻,才盡量委婉的說道:“那片懸崖下的確有一片水譚,但因那邊今冬大雪不斷,潭水早已結成了厚厚的冰,人從那麽高的懸崖上掉下去,隻有惟一一種可能,那便是砸破冰麵,掉到譚水下麵去……天氣本就寒冷,譚水還冰冷刺骨,身上鎧甲又重,鎧甲下的棉袍一旦吸水,即使平日裏再善浮水,隻怕也……煦之的親衛隊長裴東勝領著人從他掉下去的地方靠飛虎抓滑到了懸崖下去,一路上他們都仔細插查過,並未發現他和阿布通,也就是那個西番大汗的行跡,也就排除了他們掉在山上的可能。反而在他們去到最下麵後,發現有一塊冰麵有被砸開過的痕跡,而且方圓幾十裏以內,根本就杳無人煙,連野獸都罕有出沒……不然,他們也不會發喪的,所以……還請弟妹節哀順變!”


    作為嫡親的姐夫和自小一起長大的兄弟,晉王何嚐願意接受傅城恆已經死了的事實?可是事情已然發生了,他就算再心痛再不願意接受,也必須接受,並且還得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隻因還有兩個家庭需要他支撐,還有傷心欲絕的妻子和親人需要他安慰,他根本就沒有傷心的時間和權利!


    在來晉王府之前,在來晉王府的路上,甚至在剛才沒見到晉王,沒聽到他說方才這席話之前,孔疏玥心裏都還一直抱著幾分僥倖的希望,興許傅城恆被半山腰的樹枝鉤住了,興許他被路過的人救走了,興許他根本就沒事呢?


    可晉王的這番話,徹底粉碎了她心裏僅存的那幾分希望,她就算再不想承認,也必須得承認這是生活,而不是在拍電視劇寫小說,沒有那麽多的‘興許’發生,也沒有所謂的主角光環,掉下懸崖就是掉下懸崖,掉進冰窟就是掉進冰窟了,不會有萬一發生,也不會有救世主出現;她就算再不想接受,也必須接受,傅城恆是真的已經……不在了,她是真的,已經失去他了,而且還死不見屍,讓她連最後再看他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認清了這個殘酷的事實,孔琉玥的心一下子疼得縮成了一團,“哇”的一聲張口吐出一口鮮血的同時,人已不受控製的往後仰去……


    201


    孔琉玥和傅城恆一道漫步於林間。陽光很好,抹間花木繁威,糙長葛飛,碌意盎然,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夫妻兩個的興致都極高,一路上都說說笑笑的,有一種寧靜的溫情在二人之間流淌。


    忽然,兩人麵前的地麵裂開了一條大fèng,傅城恆不慎掉了下去,而孔琉玥卻因他掉下去之前最後那一推,倖免於掉下去。


    孔琉玥驚魂甫定,卻見傅城恆僥倖抓住了一棵時,還沒有掉下去。她大喜過望,忙上前趴到地麵上,試圖把自己的手遞給傅城恆,讓他抓住了好拉他起來,“傅城恆,你抓住我的手,我拉你起來!”


    傅城恆艱難的應道:“好,我抓住你的手,你拉我上去……”一邊說,一邊騰出一隻手來,嚐試著想夠上孔琉玥的手。


    但無論他怎麽嚐試,他的手都總是離孔琉玥的手有約莫一拳的距離,每每兩人費盡了力氣剛要夠上,卻又因力竭而瞬間分開,幾次過後,兩人都是疲憊不堪。


    孔琉玥急中生智,“你再堅持一會兒,我去找一根結實點的樹技來,很快就可以拉你上來了……”她說著,便四下裏張望起來,最後將目光落在了不遠處一根約莫有一米長小手臂粗的樹枝上。她忙起身要取樹枝去。


    不想她才剛一轉身,身後傅城恆抓著的那棵樹便因底部的泥土鬆動,而連人帶村一起掉下了深fèng中去,隻餘下一聲慘叫:“玥兒救我……”在fèng間不停的迴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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