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緊張別緊張,你吃你的,”曾煒衝他揚了揚手裏的一次性飯盒和塑料袋,“下午還有好多事,沒時間單獨吃飯了,我打包一點東西走,帶在車上吃。警察命苦啊……”


    馮斯一個人食不甘味地吃完了這份香鍋。吃完之後,他卻並不想回宿舍,隻覺得胸口一陣陣的煩躁,簡直讓人想要找茬打一架來發泄發泄。當然了,剛剛才惹出籃球場上的那個風波,他是不敢再造次了,隻能一個人孤獨地在校園裏溜達。


    夏日已經基本過去,這時候算是夏末秋初的時節,也是北京城一年中最好的幾個時節之一。天空湛藍如洗,陽光明媚而不灼人,空氣溫涼怡人。此刻的校園裏,年輕的男男女女們成雙結對地在陽光下走過,單身的基佬們也成群結隊地呼嘯而過,揮灑著青春,讓馮斯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他一向是那種不太願意把自己的真實情感老是掛在嘴邊的人,因此會為了在薑米麵前無意的感慨而道歉,自嘲自己是祥林嫂。但是眼下,他覺得心裏的這一大團亂麻快要纏成毛衣了,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解。


    父親死在眼前,他卻至今不知道父親的真實身份;以為已經死了十年的母親突然複活,他仍然不知道母親的身份;上述兩位其實並非他的親生父母,可他對親生父母依然一無所知;他被很多人當成救星,又被很多人當成眼中釘,可同樣的,他還沒有弄明白自己的身份。


    而就是這麽一個身世一團混沌的家夥,在“另外一個世界”裏已經有無窮無盡的麻煩需要處理了,偏偏還在“這個世界”裏陷入了現實的法律糾紛,隨時有可能被警察叔叔抓進局子裏,然後再也出不來。


    對於這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來說,這樣的負擔,確實重了一點點。這讓他怎麽能不對“普通”這兩個字充滿了全身心的羨慕。


    他漫無目的地閑逛著,到了走累的時候,正好來到露天籃球場旁邊。於是他在球場邊坐了下來,看著那些連運球和投籃姿勢都不過關的大學生們的肆意揮灑,就好像在看一場nba總決賽。場上打球的人換了好幾撥,他還是坐在那裏沒有動,直到身上微微感覺到涼意才發現:天已經黑了。


    球場邊的燈光亮了起來。打球的人也陸陸續續離開了球場。馮斯縮了縮脖子,想起今天的網遊打錢還沒處理,站起身來準備走回宿舍,就在這時候,七八個抱著籃球的人從場外走了進來。


    “馮斯?”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他。


    馮斯轉頭一看,心裏又是一緊。來的這幫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係籃球隊隊友們。看樣子,他們是打算趁著晚間人少點兒的時候來練球,沒想到卻和馮斯這個罪人狹路相逢了。


    隊長也看到了馮斯,臉立刻沉了下來,氣呼呼地把頭扭向一邊。其他隊友倒是比較友好,但彼此之間也有些訕訕的,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什麽。


    “啊,你們慢慢練,我先走了。”最後還是馮斯打破了這個沉默的尷尬,大步向外走去。剛剛走出籃球場的鐵門,隊長叫住了他。


    “那個……那個叫周宇瑋的人,住院了。”隊長說。


    馮斯一驚:“啊,我昨天一整天都在外麵,不知道。他怎麽了?不會是我打出的後遺症吧?”


    “你以為你泰森啊?”隊長嗤之以鼻,“他是昨天夜裏在街上突然間昏倒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劫匪,現在還沒醒呢。不過奇怪的是,要說是劫匪的話,他身上又沒有找到外傷。”


    馮斯心裏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感覺。這種沒有外傷突然昏迷的事情,令他想到了某些特殊的群體,而周宇瑋和這個群體之間,並非全然沒有聯係。


    因為周宇瑋的女朋友是文瀟嵐。


    “我先走了!”他急匆匆地快步離開,來到無人的地方後,馬上掏出手機撥打文瀟嵐的手機。電話通了,但響了十多聲之後,始終無人應答。這讓馮斯更加擔心。他連忙又撥了另外一個和文瀟嵐同宿舍的女生的電話,得到的回答是文瀟嵐從前一天晚上就一直沒有回宿舍。


    馮斯想了想,又撥通了寧章聞家的座機,依舊是無人應答。他思索了一陣子,邁開步子,一路小跑著跑向教工宿舍,決定先在寧章聞家看看。寧章聞和關雪櫻結伴出門旅行去了,文瀟嵐答應給他看房子,如果昨晚文瀟嵐曾住在家裏,也許會留下什麽線索。


    來到教工宿舍樓下,他一眼就看見樓上亮著燈,說明屋裏應該有人,但文瀟嵐為什麽不接電話?


    馮斯輕手輕腳地上了樓,掏出鑰匙打算開門,但剛剛把鑰匙插進鎖孔,他的腦袋猛然間感受到一陣撕裂般的疼痛。這樣突如其來的劇痛對他而言絲毫也不陌生——那是他對魔王的氣息的感應。這樣的感應未必來自魔王本體,力量足夠強大的魔仆或者守衛人,也能讓他產生這樣共振般的疼痛,盡管其間的規律還沒有摸清楚。


    屋裏有狀況!馮斯抱著腦袋癱軟在地上。雖然還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他可以肯定,屋裏有一個具備著強大力量的存在。如果文瀟嵐也在屋裏的話,倒也解釋了為什麽她沒法接電話。


    ——因為她極有可能處在危險當中。


    馮斯努力想要站起來,但這一次頭疼得卻很不一般。純粹從痛感而言,可能比不上之前經曆過的那幾次,但這一回,卻還伴隨著奇特的幻覺。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幻覺,就好像自己置身於一片茫茫混沌之中,什麽也看不清楚,但卻能用第六感感受到周圍所存在的威脅。一些隱藏在黑暗中的恐怖事物,帶著陳腐而黑暗的氣息,帶著千年墓穴的泥土味道,沒來由地讓人心裏一陣陣發緊,頭皮發麻,仿佛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在馮斯的眼前,幻覺和現實中的場景交替閃過。他一會兒看見的是被昏暗的燈泡照亮的防盜門,一會兒隻能看見凝滯的霧氣和霧氣中若隱若現的巨大輪廓。與此同時,腦子裏的疼痛仍然在繼續,盡管這樣的疼痛他已經逐漸有些習慣了,卻仍然讓他很不爽。


    所以,他不知不覺地開始努力集中精力,開始試圖調集自己的思想來和這樣的疼痛進行碰撞與交鋒。他嚐試著把這種無形的精神入侵有形化,在頭腦中勾勒出它的實體,漸漸地,濃霧開始變淡,那種原本捉摸不到把握不住的痛覺,竟然真的一點一點地現出了可以被眼睛捕捉到的“形狀”。


    當這個實體越來越清晰,終於可以看清楚了之後,馮斯的心裏居然生起了一絲滑稽的錯覺。此刻站在他麵前的,居然是——一個高高的籃球架。


    “你這是在玩兒我吧?”馮斯喃喃地說。他也似乎有那麽一丁點懂得了,這個古怪的痛楚“實體”,是從他的內心深處發掘出來。他對什麽事物擔憂得最多,就有可能形成一個具體的意向。而在這幾天裏,最讓他煩心的竟然是那場籃球賽,於是恐懼就選擇了籃筐來作為形象代言人。


    這可真有點活見鬼,馮斯想,我的生活裏有無數的煩心事,光是昨天一天就耳聞了一樁死訊、再親眼見識了一具能把膽小的人活活嚇死的猙獰白骨,為什麽最煩擾我的居然會是相比之下屁也算不上的籃球賽?不過很快地,他有點明白了。


    其實我又是在為自己把難得的“普通”生活搞砸了而無限懊惱吧?


    這麽一想,怒火又升騰起來。他忽然邁開步子,向著那座孤零零的籃球架走了過去。黑沉沉的籃球架,架身上布滿斑駁的鏽跡,籃圈已經歪斜,籃板上也有著許多的裂縫,看起來簡直像是從時光隧道裏鑽出來的。


    馮斯計算著距離,開始由快步走變為小跑,當接近籃下之後,他左腳蹬地,高高地跳了起來,一把抓住了那個原本已經歪斜下垂的籃筐。


    “下來吧!”馮斯大聲吼道。


    在這個離奇的幻境中,他仿佛真的擁有了奧尼爾一樣的神力和體重,當然也可能是因為籃板是木頭的而非奧尼爾砸碎的玻璃製品,也可能因為這個籃球架本身已經糟朽不堪了。總而言之,籃球架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吱嘎聲,開始整體歪斜,籃板向著地麵的方向彎曲、下滑。


    “給我下來!”馮斯覺得自己簡直要把心和肺都吼出來了。


    喀喇一聲,木製的籃板斷裂了,它脫離了籃球架,掉了下來,也帶著馮斯的身體墜地,把他壓在了下麵。但馮斯並沒有感覺到身體的疼痛,反而有一種舒暢的快意。


    緊跟著,眼前豁然開朗,方才包圍住他的幻境不見了。現在他仍然站在昏黃的燈光下,插在防盜門裏的鑰匙還在帶動著鑰匙鏈輕微晃動。


    頭痛也消失了。


    馮斯定了定神,轉動鑰匙打開門,走了進去。他看到了一幕令他無論如何也意想不到的場景。他完全沒有料想到,在寧章聞的家裏會出現這樣詭譎的場麵。


    他看到了範量宇,那個總是看不起他和捉弄他的雙頭怪人範量宇。範量宇捂著肚子,正坐在沙發上,從他的指縫間不斷有鮮血流出來,手臂上也有幾個觸目驚心的圓洞。在他的身邊站著一個人,正在扶著他,用棉紗等簡單的工具幫助他止血。


    ——這個人赫然是文瀟嵐。


    “媽的,這不是小白兔給大灰狼治病麽……”馮斯不由歎為觀止。他能看出來,文瀟嵐看著範量宇的傷口時,目光中的焦急和關切全都是真摯的,也就是說,她絕非是被逼迫幫助範量宇包紮傷口,而是真正把這個嗜血的怪物當成了朋友,或者至少也算是同仇敵愾的同伴。


    範量宇看著馮斯走進門來,哼了一聲,突然間做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動作。他揚起他那顆大頭,狠狠地撞向沙發背後的牆壁,撞得咚咚作響。不過他的腦袋倒是足夠堅硬,牆壁被撞得牆皮都開裂了,他依然若無其事,隻是臉上的憤怒之情溢於言表。


    “你怎麽啦?”文瀟嵐嚇了一大跳。


    “老子不爽!”範量宇怒吼著,“居然是這個百無一用的廢物救了老子一命!太他媽的不爽了!”


    “別這麽說,你也救了我一命啊,”文瀟嵐說,“就當是扯平了。”


    “老子還是不爽!”


    四、


    正當馮斯結束了無聊的枯坐、準備離開籃球場的時候,文瀟嵐正和範量宇一同,遭遇了她生平第一個可以稱得上“敵人”的人。在此之前,她所經曆的無非是考試的競爭對手、看她不爽於是在背後散布惡毒流言的女同學、學生會裏篡位奪權互相傾軋的投機分子,在公司裏暗中使壞的同期實習生,或者諸如此類的角色。這些人都曾經困擾過她,甚至於極大地困擾過她,但當真正麵臨死亡的威脅時,她才發現,那些日常齟齬簡直就是微不足道的毛毛雨。


    也好,她有些發狠地握緊手裏的啤酒瓶,上次俞翰發狂的時候,畢竟事態還勉強可控,而這一次,我正好能真切地體會一下馮斯所遭遇過的一切。


    “我跟你說過了,你派不上用場,乖乖躲起來,別妨礙我。”範量宇冷冷地說。


    “你可以不管我,我死了反正也不關你任何事!”文瀟嵐同樣冷硬地回應說。


    範量宇不再說話,似乎真的再也不去理睬她。文瀟嵐縮身在桌子下麵,著實有些難受,何況到現在為止,這個所謂的敵人一直都沒有露麵,她眼力所能看得到的,隻有範量宇的一驚一乍。她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範量宇受重傷之後神經過敏產生了錯覺。


    但很快地她就意識到了不對勁——房間裏的溫度越來越冷了。這時候是夏末秋初,她也並沒有開空調,氣溫卻一點一點地下降,完全超過了夜晚降溫的幅度,甚至有了一些凜冬的感覺,讓她禁不住牙關發顫。而這種冷,和冬季的天寒地凍還有所不同,就像一種看似沒有鋒銳的鈍刀,一點一點把那種陰冷的感覺送入到你的骨頭裏去。


    就在這時候,她聽到廚房的窗戶位置發出了一陣不同尋常的怪響,就像是有什麽塑料薄膜被輕輕撕裂了一樣。而隨著這一陣聲音,陰冷的氛圍也越來越重,幾乎讓她覺得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凍僵了。


    然後她就聽到了腳步聲。文瀟嵐有些意識過來,剛才的怪響大概是這個敵人越窗而入的聲音。她記得因為下午樓外有工人清理下水道,窗外傳來陣陣異味,所以廚房窗戶是關上了的。而剛才並無玻璃碎裂的聲響,這個人是怎麽進來的?


    難道是直接從玻璃上穿過?


    雖然害怕,她還是禁不住有些好奇,悄悄探出一點頭,想要看看來人是什麽樣子的。但目光還沒有觸及到對方,身邊的一切就陡然間發生了變化。


    飯桌不見了。地板不見了。狹窄的客廳不見了。整個寧章聞的家都不見了。


    她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片廣袤的草叢之中,放眼望去,四圍一片空曠,完全看不見邊際,隻有搖曳的長草在月光下不斷搖晃。而這些長草……全都是黑色的。


    這是一片黑色的草原。


    她再抬起頭來,看到夜空無比清朗,卻沒有一顆星星,也沒有任何雲彩,因而顯得很不自然。唯一一個掛在天空中的物體,是一輪如鉤的殘月,但這輪殘月的顏色,是血紅色。


    “這就是……蠹痕?對嗎?這是蠹痕所創造出的那種虛幻的空間?”盡管在極度的震驚中,文瀟嵐仍然沒有失去理智。馮斯對她講過的那些經曆從心底浮現出來。


    “是的,恭喜你也一起進來了,”範量宇的語氣裏充滿了譏諷,“至於能不能活著出去,就很難說了。”


    “活還是死,一會兒再說,”文瀟嵐放下啤酒瓶站了起來,開始活動手腳,“哪怕是死,也不能等死。”


    “你在幹什麽?”範量宇問。


    “我學過跆拳道。”文瀟嵐簡單地說。


    範量宇哈哈大笑起來。文瀟嵐有些惱火地看著他:“你笑什麽?”


    “姓馮的那個小子那麽喜歡你,倒也不是全沒道理的,”範量宇搖晃著他的大頭,“你們倆都是這麽不要命,這麽自不量力,雖然都很二,有時候倒也有點給人提氣的作用。”


    文瀟嵐臉上一紅:“他喜歡誰關你什麽事?還有你才二呢!”


    “不關我的事,不過麽……”範量宇伸手向前一指,“你先看看你要麵對的敵人,再考慮一下,你的跆拳道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場吧。”


    文瀟嵐的目光移向前方。在這片黑色的原野上,忽然冒出了星星點點的白色,恍若一場春雨之後愜意綻放的白色野花。但這些白色的體積卻越來越大,高度也越來越高,漸漸地可以看出來,它們絕不是普通的花朵,而是……


    文瀟嵐捂住了嘴,抑製著不讓自己尖叫出來。借助著血紅色的月光,她已經可以看清楚,那些從地上冒出來的並不是什麽白色的野花,而是一具具慘白的骷髏。它們從泥土裏鑽了出來,伸展著已經成為白骨的四肢,仿佛士兵一般開始列隊,密密麻麻地足有上百具。這一隊由骷髏構成的軍隊,白色的骨骼上泛著紅色的月光,猶如鮮血在滴淌,黑洞洞的眼眶裏閃爍著綠瑩瑩的光芒,足以令任何一個人正常人見之而喪膽。


    文瀟嵐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不敢去看這一幕地獄般的恐怖場景。但幾秒鍾之後,她咬了咬牙,又重新睜開了眼睛。盡管整個身子都在簌簌發抖,尤其是兩腿發軟,她卻仍然堅持著站立起來,站到範量宇身邊,和他並肩而立。


    “雖然抖得厲害,不過也算不錯了。”範量宇的語氣裏仍然少不了譏刺,卻也隱含著讚許。


    “我那是冷了!”文瀟嵐大喊一聲。這一聲與其說是和範量宇鬥嘴,倒不如說是給自己壯膽。不過效果還不錯,這樣嘶聲怒吼一下之後,她覺得膽氣壯了不少,身體也基本上不抖了。


    “那麽,女俠,你準備怎麽對付這些骷髏呢?”範量宇問。


    “來一個拆一個!”文瀟嵐惡狠狠地說,“老娘是練跆拳道的!”


    “那就來一個試試吧。”範量宇怪笑一聲,身子突然像彈簧一樣彈了出去。沒等文瀟嵐看清楚,他已經回到了原地,手裏卻多了一樣東西——那是一隻被他抓住的骷髏戰士。此刻這具猙獰的白骨正在範量宇的大手中拚命掙紮,咽喉處的軟骨發出近乎嘯叫般的刺耳聲音,白森森的兩隻爪子幾乎就要碰到文瀟嵐身上,嚇得她本能地向後退出去好幾步,差一點就要手腳發軟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但看著範量宇眼神裏譏嘲的眼光,一股“就是不能在這個王八蛋麵前服輸”的狠勁從心底升騰而起。她狠狠一跺腳,大踏步上前,飛起一腳踢在了白骨的胸口。她用的是跆拳道裏基礎的下踢動作,雖然隻是業餘學員,但天生一絲不苟的性格讓她練得很是認真刻苦,這一腳的動作也足夠標準。哢嚓一聲,配合著靴子的硬度,骷髏的肋骨被她踢斷了兩根,但她的腳受到了相同的反作用力,令她一下子向後跌倒,腳踝像要斷裂一樣的疼痛。但她隻是悶哼了一聲,又掙紮著站了起來,看上去鬥誌十足。


    這並不比伸腳去踩一隻肥大的蟑螂更讓人有心理壓力,她想。


    “可以了,停下吧,”範量宇說,“你已經證明了你的膽量,接下來交給我就行了。”


    他手上輕微用力,這具文瀟嵐用盡全力才能踢斷兩根肋骨的骷髏立刻四分五裂,變成了一根根單獨的骨頭散落一地。然後他向文瀟嵐伸出了他的左手。


    “握住我的手,”範量宇說,“這樣我的蠹痕才不會傷到你。”


    文瀟嵐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了手,放到範量宇的掌心裏。範量宇的大手寬闊而粗糙,而且體溫很低,那種冰涼的觸感簡直不像是活人。


    範量宇的蠹痕開始散布出來,果然如他所言,雙手交握之後,文瀟嵐沒有受到蠹痕的傷害。她也可以稍微安心地仔細觀察一下蠹痕了。的確如馮斯所形容的,如果仔細去看的話,蠹痕很像是把無形的空氣化為了有形的實體,然後硬生生從中挖去一塊,再填充上。範量宇的蠹痕呈淺灰色,並不是很顯眼,甚至不容易看清邊界,但她卻知道,這個雙頭怪人的力量足以令這個時代的其他守衛人難以望其項背,甚至可以讓妖獸也嚇得顫抖。


    但是這一次,範量宇的身上帶著重傷,可能會讓他的威力大打折扣。至於對麵的這個她還不知道身份的敵人……


    “我說,這個敵人……不會就是讓你受傷的那個吧?”文瀟嵐急忙問。


    “是其中之一,”範量宇的話語裏充滿傲氣,“我殺掉了一個,漏掉了這一個。”


    “真是沒種,先是以二敵一,然後趁著你重傷來討便宜。卑鄙的孬種。”文瀟嵐撇撇嘴,故意把這句話說得很大聲。她平時並不會用這樣尖銳甚至粗俗的詞匯,但此時此刻,她想著,能夠幫助範量宇刺激一下對方、讓對方心浮氣躁也是好的。


    “倒不能這麽說,”範量宇對文瀟嵐似乎越來越有耐心,居然願意對她多做解釋,“戰鬥、勝負、生死,從來無所謂卑鄙不卑鄙。我對自己的實力太有信心,沒有想到會一下子遇到兩個接近我的人,這是我自己的疏忽,怪不得別人。”


    “這就是我欣賞你的地方,範先生,”遠處傳來一個飄飄忽忽的聲音,“你總是從自己身上找原因,總是把一切的挫折歸咎為自己的不完美,這樣的驕傲讓人欣賞。”


    文瀟嵐抬頭看過去,隻見前方的白骨軍團分開了一條道,一個竹竿一樣的高瘦身影慢慢走了過來。這個人看上去二十歲出頭,至少有一米九的身高,身材卻格外消瘦,慘白的臉頰上幾乎沒有什麽肉,兩條長長的胳膊看起來比女人的手臂還要纖細。他指揮的固然是一群骷髏,但他自己看上去也和骷髏沒有太大的分別了。


    “你已經邀請我進入了你的領域,也該告訴我你究竟是誰了吧?”範量宇冷冷地說,“這兩年來,像你這樣來自於不知名家族、卻擁有驚人力量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在你們的背後,一定有一個幕後的指使者。”


    “這些麽,等你死後再去慢慢尋找吧。”竹竿一樣的年輕人吹了一聲口哨,哨聲尖利刺耳。然後他飄飄悠悠地退開,消失在遠處,渾似一個沒有重量的風箏。


    這口哨聲仿佛就是命令。骷髏們開始分散,形成一個圓形的包圍圈,把範量宇和文瀟嵐包圍在其中。它們和範量宇差不多保持著十來米的距離,既不往前逼近,也不向後退。過了一陣子,有一隻骷髏試探性地抬腳跨入了範量宇的蠹痕中,它渾身的骨骼立即響起了一陣碾房裏磨子碾壓穀物一樣的聲響,半秒鍾後就化為了一堆細密的碎片,散落在黑色的草原之上。


    “我記得馮斯和我說過,這種異域裏的妖獸,其實是真實存在的,但它們非得依賴魔仆才行啊。”文瀟嵐問。


    “人類也是會進化的。人和魔仆之間的界限,並沒有那麽不可逾越。”範量宇有些陰沉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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