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他的隻言片語,未必能說服全村所有人離開,”路晗衣說,“萬一有人不放心,決定先到這裏來看看,說不定就會給我們添麻煩。我的原則你是知道的。”


    “隨便。”這次梁野隻說了兩個字,隨即大步來到了墓穴門口。他伸手推了一下墓門,發現推不開,於是站立在原地不動,似乎是在用某種特殊的能力感應墓門背後的狀況。半分鍾之後,梁野開口了:“裏麵用機關封死了,都是厚重的石條石板,以你我的能力,恐怕短時間內沒辦法打開。”


    “哎呀,那就麻煩大了。”路晗衣雖然嘴上這麽說,臉上的神態卻依舊輕鬆。他走上前,也用和梁野類似的方法探測了一番,接著搖搖頭:“古西川派的技術,機關一旦發動,整個墓穴的入口就被重石鎖死了,除非動用爆破手段或者地下挖掘,否則不可能弄開。”


    “也就是說,我們還是來晚了一步。”梁野一攤手,但看上去,他也並不是十分焦急。路晗衣瞥了他一眼,無聲地笑了:“其實這個結果也是你心裏隱隱有點期待的,是嗎?”


    “大概是屬於某種……亂中求生的心態吧,”梁野搖搖頭,“形勢那麽嚴峻,有些時候,難免會覺得希望渺茫,或許隻能寄托於奇跡。隻不過眼下……眼下……”


    “眼下這個‘奇跡’的形勢更嚴峻,”路晗衣替他接了下去,“他所要麵對的,是一隻可能已經存活了上千年的魔仆,而且這隻魔仆一直被本地愚民當成神物來供養,很難預計它可能產生怎樣的突變。”


    “其實,就在剛才我們待在山外的時候,你已經通過你的信息渠道查清楚了這隻魔仆的底細,所以才會改變主意硬拉著我進山來,對嗎?”梁野不緊不慢地說,“它到底有什麽特異的地方?”


    路晗衣笑了笑,正準備說話,卻忽然收起笑容,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嚴峻肅殺的神情。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梁野的身體也像一張拉開的硬弓一樣繃緊了。緊跟著,兩人身畔的空間起了一些極其細微而又奇特的變化,就仿佛是空氣如固體般產生了抖動,盡管這抖動轉瞬即逝,四圍的一切卻立即顯得與眾不同。


    這個時候,如果有一個視力足夠好的人站在遠處,就會發現,以梁野和路晗衣各自為中心,在這兩人身畔半徑數米的範圍內,空氣的顏色有一些微微的改變。這些色調發生改變的空間,近乎於兩個半球形的罩子,把兩人籠罩在其中。


    最為有趣的要數兩個“罩子”的交匯處,半空中竟然有細密的水狀波紋閃過,呈現出某種激烈對抗、互不相讓的勢態。不過看得出來,此刻彼此間的對抗並不是主題,梁野和路晗衣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另一個方向,禁林入口處的方向。


    一個人影正在緩緩地向著兩人走來。


    雖然還離得很遠,但兩人似乎已經判斷出了對方的身份,並且迅速表現出了強烈的敵意。空氣中隱約的異色越來越濃重,甚至隱隱有火花閃現,令那兩層半球狀的“罩子”界線越發清晰。


    “何必那麽大敵意呢,兩位哥哥?”人影開口說話,居然是悅耳的女聲,“這一次我不是來找你們打架的。”


    雖然她的話語裏表明沒有敵意,但梁野和路晗衣卻並沒有絲毫放鬆。兩人挪動著步子,各自占據墓穴前的一角,有意無意地和這位新來的女性形成近似等邊三角形的站位。


    來人慢慢走近了。雖然帶著手電的村民們要麽逃走了,要麽受傷倒在地上,但借助月光還是可以依稀看清此人的樣貌,果然是一個20歲出頭的年輕女人。和她溫柔動聽的嗓音差距略大,這個姑娘生得圓滾滾胖乎乎,戴副墨鏡就能去演功夫熊貓,不過一張肉肉的圓臉倒是蠻可愛的。和路晗衣一樣,她也是滿臉笑容,但兩人的笑卻有很大的區別。路晗衣笑起來的時候,給人以溫暖和可以信賴的感覺,這個胖姑娘笑起來卻是憨態可掬,甚至帶著幾分傻氣。在如今這個假純滿天飛的年頭,年輕女性管沒有血緣關係的男性叫“哥哥”,往往有讓人汗毛倒豎的恐怖效果,但從這位胖姑娘嘴裏說出來,卻顯得自然而親切,能讓人在不知不覺間對她親近起來。


    隻是兩位“哥哥”似乎並不覺得她有什麽可親。路晗衣盡管沒有什麽特殊的表情,身邊的空氣波動卻絲毫不減,梁野則毫不掩飾地皺起了眉頭。


    “很久不見了,璐璐。”路晗衣揮著手,好像是在親熱地打招呼。但隨著這個揮手的動作,名叫璐璐的胖女孩身體微微一顫,頭頂上出現了清晰的波紋。


    那是兩人的力量產生了碰撞。這一次碰撞之後,璐璐身邊的異界也已經清晰可辨,看上去她和路晗衣誰也沒有占到便宜。


    “喂喂,路哥哥,你幹什麽每次一見到我就那麽不客氣啊!”璐璐很委屈地說,“還有你,梁野哥哥,見到我笑一笑會死嗎?”


    “如果你死了,我會笑的,王璐。”梁野淡淡地說。


    王璐噘起嘴:“算啦,反正你們倆都是大壞蛋,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們計較。”


    “今天來這裏幹什麽呢,璐璐大人?”路晗衣問。


    “還不是來幫你們這兩個笨蛋的忙的!”王璐哼了一聲,“我就猜到你們肯定不知道這座墳墓的機關,萬一墓穴被從內部關閉,你們就隻能在外麵幹瞪眼了。”


    “聽上去不錯,但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麽陰謀?”梁野向前跨出兩步,籠罩在身畔的那一層異界隨之移動,和王璐的異界產生了碰撞。兩條邊界接觸的地方驟然閃過一道紫色的光芒,仿佛是什麽東西爆裂了,刺耳的尖嘯聲隨之傳來。這陣令人難以忍受的尖嘯聲消失後,梁野和王璐的臉色都有些不大好看,王璐更是苦笑連連。


    “給點信任啊,哥哥,”王璐的語氣裏充滿了委屈,“這次我真的是來幫你們的。”


    “我也很想信任你,但那樣做成本太高,”梁野說,“高到讓我承受不起。”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以前給你們小小地搗過一點亂,所以讓你們很不爽……”王璐癟著嘴說。


    “‘小小地搗過一點亂’,你這話說得真是輕巧。”路晗衣搖搖頭,“不過以往的賬也就罷了,今天事關重大,絕不能讓你靠近。”


    “但是不讓我靠近,你們又能有什麽辦法呢?”王璐甜甜地一笑,“兩位哥哥的附腦的確很強大,但是很碰巧地,似乎對這種純粹野蠻封鎖的機關沒有辦法啊。反倒是我這個沒用的妹妹,此時此刻是唯一能解決問題的人。”


    兩人還沒來得及答話,不遠處忽然又響起了一個聲音:“唯一嗎?不一定吧?”


    這次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聲線尖厲,近乎刺耳,腔調也顯得陰陽怪氣。


    如果說王璐的出現是讓梁野和路晗衣感到不愉快與厭棄的話,這個男人的出現則是讓三個人同時進入高度緊張與全神戒備的狀態。王璐收起了那一臉純真的笑容,抿著嘴唇,悄悄地退到了兩位男士的身後。梁野對她這個小動作有些不屑,卻並沒有製止她,目光緊緊地盯著禁林的入口處。籠罩在三人身邊的異界都大大收縮了範圍,隻留下大約一兩米的半徑,似乎這樣可以更加凝聚力量。


    來人慢慢地靠近了。從他的身形可以判斷出,這個人的腿腳有點毛病,走起路來步履蹣跚歪歪斜斜,而且他的體形相當古怪,就像是得了大脖子病一樣,脖子很粗,以至於腦袋都歪向一側,另一側則掛了一個不小的瘤子。


    等走到視線範圍內之後,才能夠看清他那可怖的形貌,任何一個人在第一次見到他時都會大吃一驚:他的脖子並非又粗又歪,也並沒有長什麽瘤子,而是脖頸上多長出了一個頭顱。


    這是一個罕見的雙頭畸形者。


    這個雙頭的畸形者一瘸一拐地走到了三人身前。他的兩顆頭顱中,較小的那顆位於脖頸左側,大約隻有一個椰子大小,垂在一旁雙目緊閉動也不動,看上去像是被食人族砍下風幹的裝飾用人頭,右邊的那顆則是正常人大小,由於被另一顆擠壓,不得不向右側歪斜。這顆頭顱上是一張粗魯而醜陋的大臉,看起來有40來歲,半邊麵頰僵硬無表情,半邊則帶著扭曲猙獰的怪笑,再配上布滿疤痕的光頭和拖在地上的傷殘左腿,看起來就像是造物主隨手抓了一把泥土揉捏出來的失敗產物。


    他咧著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一雙毒蛇一樣的三角眼裏放射出銳利而殘忍的光芒,像打量獵物一樣看著身前的三個人。三人都緊繃著臉,全神貫注地和他對視,仿佛有絲毫的疏忽都可能被他的毒牙乘虛而入。


    “瞧你們把蠹痕收得那麽緊……”就這樣沉默了許久之後,他終於開口說道,“別那麽緊張,放鬆點兒,今天我不是來殺你們的。”


    說完,他慢吞吞地拖著左腿挪到了墓穴門口。王璐立即膽怯地躲開,梁野和路晗衣雖然並沒有移步,但目光始終緊隨著對方的身形移動,身上所籠罩的那一層被雙頭人稱為“蠹痕”的奇光也並沒有變化。雙頭人毫不在意,把手貼在石門上,嘴裏似乎在隨意地哼著什麽歌曲。一分鍾之後,他回過身來,臉上的笑意更濃:“現在在這座墳墓裏發生的事情,好玩極了,真是好玩極了。”


    “裏麵到底怎麽樣了啊?”王璐忍不住小聲問。


    “進去就知道了,幹活吧,小璐。”雙頭人衝著王璐勾了勾手指。


    “幹什麽活?”王璐一呆。


    “那兩個廢物頂不上用,得靠你和我快點把這些破石頭砸開。”雙頭人搖搖晃晃地衝著石門踢了一腳,“不然的話,天選者就要掛了。”


    二


    馮斯當然還不知道,他現在已經被很多人當成了“天選者”。就算知道,他也隻能憤怒地吐槽:天選者是什麽玩意兒?天選的來送死者嗎?


    就在幾秒鍾之前,老祖宗在他的麵前突然炸裂開來。說炸裂其實不太確切,因為這一過程並沒有尋常爆炸所具備的衝擊力和爆發力,更精確的用詞應該是:解體。


    老祖宗解體了,龐大的身軀在一瞬間化為無數的碎塊。這些閃爍著慘白光芒的肉塊都有著不規則的形狀,每一塊大概和一個核桃差不多大小,落在地上後還在不斷地彈跳和蠕動,就像是一群醜陋的小爬蟲。


    這一幕讓人看了禁不住惡心,何況也無法判斷這些碎塊的危險性,馮斯連忙拉著關雪櫻退出了這間神殿。


    “你在外麵待著,千萬別進去。”他一麵說著,一麵重新進入,打算把重傷昏迷的老村長也扶出去。這時候他才發現,那些碎塊起了一些詭異的變化。


    碎塊們最初隻是在混亂無序地蠕動著,但就在短短不到一分鍾之後,它們開始就近地匯聚在一起。零散的小碎塊聚集在一起,彼此粘著,像水滴一樣融合在一起,漸漸形成更大的碎塊,而這些大一些的碎塊也繼續和其他大碎塊進行粘連,成千上萬的小碎塊慢慢變成了幾十個大小不等的中型碎塊,大的有一隻小型家禽的體積,小的相當於一個足球或者一塊磚頭。


    接下來的一幕更加奇特。這些中型碎塊的活動開始產生了差異性,仿佛是各自做出了不同的選擇:一些碎塊繼續和周圍的碎塊彼此粘著,但由於體形變大了,融合的過程明顯變慢;而剩下的一些不再與其他碎塊融合,卻自己開始了變形。它們忽而膨脹忽而收縮,形狀發生著急劇的改變,並且這樣的改變也絲毫沒有共性可言,有的逐漸變成渾圓,有的卻展現出尖銳的棱角,有的拚命把自己拉成長條狀。


    馮斯被這怪誕的一幕莫名地吸引了。他先把萬東峰拖了出去交給關雪櫻,隨即再度回到神殿裏,細細觀察著這些碎塊的變化,心情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有些隱隱的興奮。這些碎塊由最初看似混沌無序的蠕動粘連,好像漸漸作為一個個獨立的個體開始找到特定的方向,這短短數分鍾的驚人變化,讓馮斯想起了某些延續億萬年的進程。


    那就是進化。


    “你到底是什麽玩意兒?你們又到底是什麽玩意兒?”馮斯的口氣裏充滿了困惑。他回想著老祖宗的身軀,再看著眼前這解體之後的無數分身,實在難以揣摩它的本質到底是什麽。在一小會兒的分神之後,他的視線重新聚焦到那些變化中的碎塊上,才發現其中幾塊又產生了新的變異。


    那是幾塊之前一直在努力融合的中型碎塊,此刻終於完全粘連匯聚成一體,形成一個全新的形狀。而這個新的融合物,赫然和之前老祖宗的形態幾乎一模一樣,仍然是近似巨型大腦,隻不過小了許多而已。


    看到這個新的“大腦”誕生,馮斯才猛地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他的鼻端聞到了一些奇異的味道,雖然隱隱夾雜著一些腥臭,但總體而言卻接近於——肉香。這種不可思議的肉香味摻雜在仍然沒有消退的血腥之中,讓他感到危險正在迅速臨近。


    想到這裏,他趕忙轉身準備跑出去,卻已經太晚了。他剛剛邁出兩步,就感到腳底被什麽東西拉扯住了。低頭一看,赫然是一隻手。


    由老祖宗解體後的小碎塊形成的手,沒有手腕手臂更沒有軀幹,單獨存在的一隻手。這隻手像蟲子一樣貼著地麵爬行過來,抓住了馮斯的腳踝。


    馮斯朝著這隻手狠狠地踢了一腳,但它仿佛絲毫沒有痛覺,無論馮斯怎麽踩踏,都死抓著不鬆手。並且這隻手的力氣比一般人的手掌力氣更大,隻是小小的一隻手,就讓馮斯近八十公斤體重的身體難以邁步。


    接下來發生的事更加驚悚。那個大腦狀的合體出現後,有一部分小型碎塊也開始了快速地結合,它們把“大腦”包裹於其間,體積飛速膨脹,逐漸形成一個人體的形狀。它的膚色不斷變化調整,由開始的灰色忽而轉為赤紅,忽而轉為慘綠,忽而轉為深紫,最後慢慢呈現出正常人類的膚色,爛泥一般的膚質也一點點有了活人皮膚的質感。


    ——它們在變成一個人!


    盡管這個所謂的“人”或許隻是徒有其形,就像塑料模特一樣,馮斯還是為這樣的變化而深深震撼。這個“人”就像畫家筆下勾勒的線條,或者雕塑家手裏的泥坯,從粗糙到精細,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人。它有了皮膚,有了流暢的線條,有了肌肉的輪廓和毛發,有了臉形,而這個“人”的臉形,馮斯從一開始就隱隱預料到了。


    “第二次了……我就真的那麽受歡迎嗎?而且您能不能好歹多變一條褲子?”他自嘲地笑了笑,看著對麵赤身裸體的“自己”。這個人形的碎塊聚合物完全和自己一模一樣,連額頭上打架時留下的淺淺疤痕都沒有遺漏。


    現在兩個馮斯麵對麵地站立著,一個穿著有些肮髒的外套,另一個赤身裸體。除此之外,他們有著一樣的體形和一樣的容貌,如果不是衣物的差別,活像是在照鏡子。


    但馮斯有些不解。如果說在火車上陷入異域的那一次,那個未知的敵人是用形成他的人頭形狀的雲塊來向他示威,眼前的這些碎塊卻又為什麽非要組成他的樣貌不可?它們完全可以變化成一些更加強大的形態,比如老祖宗解體前那種揮舞著觸手的巨怪。難道僅僅是為了弄出一個裸體的馮斯來羞辱他本人,減輕他的氣勢?


    對麵的化身就像是有讀心術,看穿了馮斯在想些什麽,喉嚨裏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怪響,忽然轉化為語音:“我隻是按照離我最近的模板,選擇最方便的方式組合成人形,以便擁有人類的發音器官來和你對話。人體是一個複雜的結構,單獨模擬發音器官有些困難。”


    “果然你不隻能聽懂人話,自己還會說,倒是蠻符合千年老妖怪的身份。”馮斯點了點頭,“那麽,現在你顯然是打算和我進行對話了,是嗎?”


    對麵的化身深沉地點點頭,馮斯長出了一口氣:“這樣也好,不管怎樣,你總算是我遇到的第一個願意告訴我一些事情的‘人’……不過,你最好先做一件事。”


    他從隨身的背包裏拿出一條打著補丁的舊款軍褲,那是他躲在山洞裏的時候,關雪櫻悄悄從家裏偷出來供他換洗用的。他把軍褲遞給化身,伸手指了指正在神殿門口朝著這邊探頭探腦的關雪櫻:“在女士麵前要注意文明禮貌。”


    “讓我想想從哪兒開始說……”穿著軍褲、赤裸上身的化身席地而坐,那張臉的確和馮斯一模一樣,但臉上冰雕一樣刻板的表情,又顯得欠缺幾分活氣,說話的腔調也像是電子合成音一般毫無抑揚頓挫。馮斯努力壓下這種熟悉而又陌生的古怪感覺,注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同時也注意著其他那些碎塊。它們在這個人形聚合成之後,就暫時停止了活動,但馮斯不能確定它們一會兒會不會突然暴起。


    “要不然我來發問吧:你,或者你們,到底是什麽東西?”這是他提出的第一個問題,也是最要緊的問題。在他身上所發生的這一切的一切,都緣起於此。


    “我們是一群仆人,一群苦苦尋找自己主人的仆人。”化身回答得十分痛快。但這句話拆開來每一個詞馮斯都明白,組合在一起卻跟什麽都沒說一樣。


    “仆人?尋找主人?你們被主人拋棄了嗎?”馮斯問。


    “也許未必是主動的拋棄,也可能是迫不得已。”化身的眼神裏竟然現出了一絲迷惘的神色,這個表情讓它終於有點像是個真人了,“我在這個小山村裏困居了上千年,主人始終沒有出現召喚。”


    “你的主人是誰?”


    “是一個被從一切曆史書裏抹去,卻存在於每一段曆史裏的……魔王。”


    “魔王?”


    “魔王或魔鬼,是借用你們人類文化的稱謂,事實上,我並不知道該怎麽去給它定性。它可以被稱作魔鬼,可以被稱作妖怪,可以被稱作異族或異種。它誕生的年代比人類更早,在很長一段時期內和人類共存,卻又和人類拚鬥得你死我活。有趣的是,盡管如此,卻從來沒有人見到過主人的真麵目,人們所與之戰鬥的,都是主人所統率的仆從和奴隸而已。”


    魔王。


    這原本是一個有些空泛的名詞,讓人聽了也不容易想明白,但馮斯卻能一下子抓住其中的關鍵,因為他猛然間回想起了火車上的那場幻覺。


    那些席卷一切的烈焰,那些縱橫流淌的血之河,那些殊死搏殺在一起的人類和妖獸……之前他一直不明白這樣的場麵到底想說明什麽,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那幻覺所描述的,就是這個魔鬼的部下和人類進行戰爭的場麵。那是一場不容絲毫怯懦退讓的戰爭,因為失敗的結果或許就是滅族。


    那會是怎樣的一段曆史啊?馮斯禁不住想。穿著獸皮揮舞著石斧的原始人,甚至連自己狩獵都還存在困難,卻不得不和那樣強大的妖獸軍團進行殊死的搏殺,任何一次失敗,帶來的都有可能是種族的滅絕。從遠古的類人猿到文明時代,從西亞到南亞次大陸,從美洲到非洲,到底有多少不同時期、不同發源地的人類,曾經和這個魔鬼的奴仆們進行過慘烈的搏殺?為什麽這樣一段可歌可泣蕩氣回腸的曆史,竟然完全沒有流傳下來?而那些形狀怪異猙獰的妖獸,甚至從來不曾被發現過化石殘骸?


    “可是這段曆史我卻聞所未聞,為什麽它會被從曆史裏抹去?”馮斯問,“如果真的是那麽嚴重的事件,或多或少都會留下痕跡的吧?”


    “當然會有痕跡留下,不然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化身反問。


    真夠聰明的,就這樣回避掉了我的第一個問題,馮斯氣悶地想。他頓了頓,又問:“照你這麽說,你的主人的目的就是要消滅掉人類?這也太俗套了吧?”


    “和人類的戰爭隻是一個表象,我並不知道主人的終極目的究竟是什麽。”化身說,“據我所知,從八百萬年前南方古猿出現開始,主人有無數次機會可以把這種代表著人與動物分界的物種消滅幹淨,但它並沒有那麽做。”


    “你是它的仆人,也不知道它想要做什麽?”馮斯有些奇怪。


    “坦白地說,從來沒有任何魔仆見到過主人的真麵目,甚至沒有和主人進行過交談,主人的指令全部是單方麵向我們下達的。但是在冥冥之中,我的頭腦裏始終保有這樣不可動搖的信念:我是主人的仆從,我要永遠等待主人的召喚。”


    這就像是一種隱藏的基因開關,馮斯想,或許這位主人所有的仆從都受到這種無形的控製。無論怎樣,這總算是事件發生以來最重要的收獲,因為大方向終於找到了。自己所卷進的這一場劫難,看來比之前想象的還要大。


    “與人類共存的惡魔……與人類發生戰爭的異族……”馮斯喃喃自語著,“倒的確是要命的大事,可是,這一切到底和我有什麽關係呢?為什麽有人想要控製我、有人想要殺我?”


    “因為你很有可能是人們尋覓了幾千年之久的天選者。”化身回答。


    天選者。這是一個陌生的詞,聽上去還蠻霸氣的,有點天之驕子的感覺。但回想前塵,從殺害父親的殺手再到這座山村裏的村民,自己所遇到的形形色色的敵人,似乎並沒有對自己這個天選者表達出足夠的尊重。他沒有被人黃袍加身,沒有被人頂禮膜拜,相反倒是一路被人冒犯,弄得狼狽不堪。


    “天選者是幹什麽的?什麽人要找天選者?”


    “這要從和主人作戰的人群說起,”化身說,“一直以來,主人的存在都是一個秘密,隻有極少數的人知道主人的存在,並且掌握了和主人作戰的方法。他們一麵要想辦法消滅主人,一麵也要對其他人保守這個秘密,這些人……想來你已經遇到過了。”


    “是的,我遇到了,而且還遇到了好幾撥。”馮斯點點頭,“不過我不太明白,你的主人一直在向人類開戰,那這一小撮人幹嗎要保密呢?公布出來,集合更多的力量豈不是……”


    說到這裏,他忽然住口不說,過去的許多細節一刹那串聯在了一起。不會被金屬刀傷害的林靜橦……被附腦控製的俞翰……在火車上能和他一樣擺脫時間桎梏的怪人……


    “因為他們自己也是異類,對嗎?”馮斯大聲問,“他們是通過某種叫作‘附腦’的東西,才能擁有特殊的能力,所以他們不能把秘密公布出去。因為即便借助世界的力量幹掉了你的主人,他們自己也會被視為最危險的敵人!這根本不是什麽保衛人類的戰爭,而是異族和異族的戰爭!”


    化身輕輕擺了擺手:“你前半部分猜得很對,後半部分說錯了。這些和主人對抗的人,雖然從立場上來說是我的敵人,但我其實很佩服他們。他們最初也不過是普通人,在主人麵前像螻蟻一樣弱小,直到發現了附腦的功用之後——你能夠找到這裏來,想必已經知道附腦了吧?”


    馮斯點點頭,化身接著說:“如你所見,附腦能讓人類超越體力和腦力的桎梏,展現出超越常態的力量,這樣的力量對於普通人類而言,當然是充滿了無窮誘惑的。所以他們才要保密,不是因為害怕被當成敵人,而是害怕這樣的誘惑會比主人更加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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