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賊難防啊,”萬東峰搖著頭,“沒想到漏子會出在你那裏。”


    關雪櫻在村長麵前很是膽怯,不敢稍有表示,隻是把身體縮到馮斯背後。萬東峰又把視線轉向馮斯:“有人幫忙,所以你能躲過我們的搜尋,這沒有什麽奇怪的。但是我不太明白,你為什麽能和老祖宗在一起那麽久都平安無事。”


    “老實說,我比你還奇怪這一點。”馮斯說著,靠到了老祖宗的身邊。這個巨怪不但沒有做出攻擊的動作,反而把身體向後費勁地挪動了兩米,那些張牙舞爪的觸手也緊貼著身體收好。


    馮斯卻不依不饒,大步追了過去,一把揪住了其中一根觸手。老祖宗不再動彈,但整個身體竟然開始微微地顫抖。


    “我也不太明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但是很顯然,它害怕我。”馮斯一攤手。


    半個小時之前。


    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力道把馮斯卷到了半空中。他回過身,終於見到了這個被稱為“老祖宗”的怪物的真麵目。在此之前,結合那張模糊的老照片和所聽所讀到的各種描述,他曾經無數次地想象過這種怪物的形態,如今親眼見到了,他發現其實和他想象的差不多。當然也有那麽一點點偏差,那就是那些揮舞的觸手。


    ——所有的描述裏都隻提到一團狀如視肉,或者說大腦的橢圓形物體,卻從來沒有說過,它的主體之外還有附著物。照片上的怪物也沒有。


    “這算是什麽?進化?”馮斯嘲弄地說。其實他心裏也足夠緊張,尤其在老祖宗還沒有現身之前。但不知道為什麽,落入這個怪物的觸手之後,他反倒不害怕了,從心底還隱隱生起某種……親切感。這種親切感十分詭異,卻又無法抹殺,就像是從陳舊的玩具箱裏掏出一個破爛的布偶,盡管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幼時是否曾經和它一起玩耍過,但那種難以名狀的熟悉感覺,卻會從內心深處悄悄泛起。


    “我說,我不會真的和你是親戚吧?”馮斯盯著老祖宗碧綠的眼睛。老祖宗似乎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一個敢和它對視的獵物,眼神裏流露出一絲意外和猶豫,完全就像人一樣,但緊跟著,殺意流露出來。它猛地發力,觸手回收,把馮斯拉到身邊,然後身體表麵裂開了一個大口子,就像是一張怒張的血盆大口,要把馮斯吞下去。


    關雪櫻大張著嘴,驚恐到了極點,喉嚨抽搐般地蠕動著,發出一陣喑啞的嘶叫,這已經是她能發出的最大的聲音。接下來的一幕令她閉上了眼睛不敢再看:老祖宗把馮斯的身軀塞到了“嘴”裏,她覺得自己簡直能在想象中聽見馮斯的身體被撕裂,血肉被吞噬和骨骼被擠壓成碎渣的聲音。


    但這終究隻是想象,她閉著眼睛等待了很久,卻沒有聽到多餘的聲音,整個神殿裏一片寂靜,仿佛隻剩下了她緊張的呼吸聲。過了好一陣子,她實在無法忍受這種讓人壓抑的寂靜,終於硬著頭皮睜開了眼睛,這一看之下,她驚呆了。


    明明已經被吞噬的馮斯,居然完好無損地站在地麵上,纏繞著他的觸手也已經鬆開了。看上去,馮斯也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他同樣滿臉疑惑,死盯著不知為何大發善心的老祖宗。但很快地,兩個人都看懂了。


    “你怕我?”馮斯搔了搔頭皮,向前跨出兩步,站到了老祖宗的身前。在他的視線裏,老祖宗已經把所有觸手都收了回去,整個身體似乎縮小了很多,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看出,它的身體竟然有些輕微的顫抖。馮斯沒有說錯,老祖宗竟然在害怕。


    關雪櫻也奓著膽子靠近,老祖宗仍然沒有動彈。她望向馮斯,目光裏充滿了困惑,馮斯搖搖頭:“我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我明明已經被它吞進去了,但不知道怎麽回事,它很快又把我吐了出來。”


    “它為什麽會怕你?”關雪櫻寫道。


    馮斯一攤手:“鬼知道為什麽。不過既然它不敢傷害我,我倒是想要和它來點兒親密接觸。”


    關雪櫻捂住嘴,無聲地笑了,馮斯也跟著壞笑一聲,伸出手來,觸摸到了老祖宗的表皮。手感有些奇特,就像是黏稠結實的膠狀果凍,並且還帶著不低的體溫,比正常人的體溫略微高一點。這一碰,老祖宗的身體猛地抖了一下,就像是一隻肥大的菜青蟲被頑童用樹枝戳了一樣。


    它真的在害怕。


    與此同時,那種忽而出現忽而消失的顱內痛感又回來了。隨著怪物的顫抖,那種疼痛也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強烈,似乎是在暗示著馮斯和老祖宗之間的詭異聯係。


    “你到底是什麽人?”關雪櫻忍不住寫了一句。馮斯苦笑一聲:“這個問題問得實在是好,我真希望能有人馬上給我答案……噓!有人來了!”


    這一下“噓”著實有些多餘,因為關雪櫻原本沒法說話。兩人情急之下隻好躲進了那尊邪神像的體內,很快地,來人進入了神殿,開始和老祖宗說話。兩人這才聽出來,來的竟然是村長。


    “老祖宗居然怕你?”萬東峰喃喃地說,“這是怎麽回事?”


    “你沒有說出來的半句話是不是‘老祖宗居然沒有吃掉你?’”馮斯問。


    萬東峰翻了翻白眼,擺出一副死硬到底的架勢,看來是打算向關雪櫻學習,堅決不開口說話了。馮斯也並沒有逼迫他,而是從身上掏出一樣東西舉到他眼前。萬東峰看了一眼,身子禁不住顫抖了一下,臉上的表情顯得既害怕又厭惡。


    這是一張老照片,但照片上的中年人和少年的臉都很清晰。就是為了這張照片,馮斯險些被鋤頭、鐵棍打成肉醬,但也正是因為這張照片,他機緣巧合地來到了這座墓穴,見識到了這座山村世代守護的真相。


    “這個村子裏的一切,都是這個家夥安排的吧?”馮斯指著祖父的臉,“為了藏好這個怪物,你把整個村子全部封閉起來,這些年裏不知道殺害了多少無辜的外人。我不想扯什麽良心之類的廢話,我隻想問你,這個老東西到底用了什麽辦法威脅你?你難道就沒有一丁點兒反抗的念頭?”


    萬東峰低下頭去,神色間隱隱有一些慚愧,但更多的是無奈和悲傷。過了許久,他重新抬起頭來,皺紋密布的蒼老麵容上已經是老淚縱橫。


    “你以為我們不想?我的祖祖輩輩都想要擺脫這樣的命運,但任何的抗爭最後帶來的不過都是死亡,他們根本就不是人……我已經老了,無所謂死不死的,隻是想讓村裏的孩子們都活下去。”萬東峰聲音低沉地說。


    馮斯看著他:“我相信你說的是真話。但是這樣一代又一代地在愚昧和恐懼裏活一輩子,大部分人甚至都不識字,和養在圈裏的豬有什麽分別?”


    “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會來到這裏?”萬東峰反問道。


    馮斯揚起手裏的照片:“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按照戶口來算的話,照片上的這兩個人,應該是我的祖父和父親。”


    萬東峰霍然變色,身子扭動了一下,像是想要站起來。但是他被捆得很結實,這個徒勞的動作不但沒有讓他站立起來,反而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他顧不得疼痛,雙目死死盯著馮斯,看樣子如果沒有被捆住的話,恐怕就要把馮斯的皮剝下來細細地看。


    “看樣子……你也知道我的存在啊。”馮斯輕聲說。


    “我知道,”萬東峰頹然長歎,“我當然知道。當我得知你在拿著這張照片四處打聽的時候,我已經開始懷疑了,可惜我最後還是沒能阻止你。”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到底是誰?”馮斯的聲音很平靜,但心跳得格外快。眼前不隻有活生生的怪物,還有一個可能知道事情來龍去脈的人,對他這幾個月的苦苦搜尋來說,實在是一個了不起的突破。現在看起來,在知悉了馮斯的真實身份後,萬東峰的意誌似乎有些動搖,也許他會成為第一個願意對自己吐露實情的人。


    “這件事說來話長,”萬東峰咳嗽了一聲,“我隻是個身體衰弱的老頭子,身上也沒有武器,不信你可以搜。可不可以先把繩子解開,讓我稍微輕鬆一點?”


    馮斯想了想,衝關雪櫻點點頭,關雪櫻會意,伸手解開了萬東峰身上的繩子。萬東峰慢慢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筋骨,慢慢地說:“你也聽到了,你眼前這個怪物,被我們稱為老祖宗。它當然並不是我們這些村民真正的祖先,‘老祖宗’這三個字,隻是說明它的存在時間很長。從我出生後開始,就聽到老人們談及它。有人說它已經存在了幾百年,還有人說它已經存在了上千年。幾百年也好,上千年也罷,總而言之,它就是這個村子永遠無法擺脫的噩夢,是一道無論怎麽用力也掙脫不開的枷鎖。”


    “看它這個樣子,雖然凶惡,卻並不一定就沒辦法殺傷吧,更何況它還得靠你們供養才能生存,為什麽就沒法擺脫呢?”馮斯不解。


    “老祖宗不是關鍵,關鍵的是人,老祖宗背後的人。”萬東峰淒然一笑,伸手指了指照片上馮斯的祖父,“這個人,和他的祖祖輩輩,我不知道應該把他們稱為老祖宗的仆人還是守護者。他們世代相傳,陰魂不散,控製著村裏的人,逼迫我們豢養這隻怪物。那些人……用古老的說法,叫作會妖術;用你們文明世界裏現代人的說法,叫作掌握了一些用科學無法解釋的力量,總而言之,沒有人能和他們抗衡。在白白付出了許多條人命之後,我的祖先們妥協了,忍氣吞聲地接過了這一副枷鎖,成為老祖宗的奴隸。”


    原來和我想的不一樣啊,馮斯有些意外地想。他原本以為照片上的山村就是父親和祖父的故鄉,但現在看來,他們倆並非本鄉本土的人,而是屬於某個外來的勢力。祖父在信裏所說的“守望千年的家族使命”“馮家的祖輩世世代代試圖完成卻始終難以如願的心結”,其中所言的家族、祖輩,其實都和這個山村無關。


    他們隻是一群監視者。


    而同樣的,還可以推斷出,這一群被禁錮在山村裏的村民,可能也並不知曉所謂的真相。老祖宗對他們而言,是妖,是魔,是鬼,是地獄使者,是生化怪獸,根本就是一碼事。這個推論讓馮斯再度陷入了失望。


    “也就是說,其實你也並不清楚老祖宗究竟是什麽?”雖然有些失望,馮斯還是向萬東峰發問了。於他而言,能多了解一些細節也是好的。


    “不是很清楚,但我可以盡可能多地告訴你和它有關的一切。”猶豫了一會兒,萬東峰終於斬釘截鐵地說,“我想了很久,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需要有人來幫助我們,如果不行的話……不行的話……”


    “那就寧可玉石俱焚,也勝過這樣在痛苦和愚昧裏一遍又一遍地循環。”馮斯替他說下去。


    萬東峰低低歎了口氣。過了一陣子,他清了清嗓子,開始訴說:“因為文字資料都被刻意地抹殺,我無法說清楚我們村起源的時間,但可以肯定的是,起初的時候,這裏隻是一個普通的山村。但不知道從哪個年代開始,有一群異鄉客來到了這裏……”


    馮斯和關雪櫻聚精會神地傾聽著,突然之間,“噗”的一聲悶響,村長的胸口陡然出現了一個大洞,從洞裏鑽出一截帶血的觸手。沒等兩人反應過來,村長的身體已經離地而起,被觸手帶到了半空中。


    “混賬!”馮斯驚怒交加,忍不住破口大罵。他已經看清楚了,偷襲村長的正是之前畏縮到一旁,讓人幾乎忽略它存在的老祖宗。他一下子明白過來:這個怪物能聽懂人話!出於暫時不明的原因,它害怕馮斯,但當有可能威脅到自身安全的秘密即將被泄露時,它還是忍不住露出了極度凶殘的一麵。它那長長的觸手在馮斯接觸時顯得很柔軟,似乎沒有太大的殺傷力,但此刻卻堅硬如鐵,一下子洞穿了村長的身體。雖然這一下並沒有對準心髒,但村長老邁的身軀顯然難以承受這樣的重擊,此刻緊閉雙眼,也不知道是昏迷過去還是已經死了,鮮血從右胸順著他的身體和老祖宗的觸手滴滴答答地流到地上。


    老祖宗觸手一抖,村長的身子軟軟地摔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關雪櫻連忙上前扶住他,伸手探了探鼻息,衝馮斯點點頭,示意還有呼吸。馮斯稍微寬心,咬著牙大步衝向老祖宗,雖然對方依舊顯得很害怕,他卻不禁有些茫然,因為連這個怪物到底為什麽怕他都不知道。如今無論比較體形還是力量,自己明顯都是吃虧的一方,該怎麽收拾怪物呢?總不能撲上去用牙咬吧?


    他就像武俠小說裏空負一身內力卻不懂如何施展的段公子,站在老祖宗麵前,臉上威風凜凜殺氣十足,心裏卻一片空白。此時此刻,哪怕有一根木棒,或者一塊石頭握在手裏也好啊,馮斯想著。


    然而即便他此刻像段公子一樣手足無措,對麵的老祖宗卻像一隻見到老鼠的貓,明明稍微揮一下觸手,就能像先前洞穿萬東峰那樣輕鬆地殺死馮斯,但它偏偏就是不動彈。它那隻綠幽幽的眼睛裏放射著恐懼和膽怯的光芒,仿佛馮斯才是真正的妖魔。


    馮斯索性緊緊地盯住那隻綠色的眼睛,和老祖宗對視著。這隻眼睛陰森恐怖,甚至讓人覺得有點惡心,但當視線和它接觸的時候,馮斯仍舊感到了那種無法解釋的熟悉感。既然這樣,就讓我們來眼神交流吧,他惡狠狠地想。


    老祖宗避無可避,索性合上了“眼皮”——其實也就是把那隻眼睛藏進了皮膚的皺褶裏,但過了幾秒鍾,它又重新睜開眼,像是豁出去了一樣,也盯著馮斯的眼睛。馮斯禁不住心裏一顫,因為這個怪物的眼神實在是和人的眼神沒有任何差別,其中流露出的重重複雜的情緒和思想,充分說明了它有著高度的智慧。


    “你到底是什麽東西?”馮斯輕聲發問。


    老祖宗當然不會回答,它隻是用一種難以解釋的目光看著馮斯,忽然間,目光中出現了一絲邪惡的嘲弄。馮斯猛然意識到不對,但卻也沒有任何對策可以采取。幾秒鍾之後,老祖宗的體內響起了一陣怪異的聲響,整個身體開始劇烈地顫動起來。那並不像之前的由於恐懼而顫抖,反倒是類似於一部開足馬力運轉的機器。不過那樣的震動,似乎光用“運轉”已經不足以解釋了,倒更像是……解體。


    那一瞬間,某種直覺的亮光從眼前閃過,馮斯下意識地向後退出好幾步。剛剛退開,怪物身上發出一種撕裂般的聲響,然後龐大的身軀突然裂開。


    第八章


    魔仆


    一


    按照村長的指令,村民們守在墓穴外,誰也不敢進去。當然了,即便沒有村長下令,他們也巴不得離這座墓穴越遠越好。


    等了許久,村長始終沒有出來,倒是從裏麵隱隱約約傳出一些聲響。他們無從判斷這些聲響究竟意味著什麽,但都能從村長的毫無音信中猜測到可能事情不妙。


    “於叔沒出來,村長也沒出來……”一個村民終於忍不住說,“會不會是他們已經……已經被老祖宗……”


    “老祖宗不會吃我們自己人的吧?”一個年輕人很是驚奇,“我們不是它的子孫嗎?”


    “是不是子孫說不準,但就算是子孫,老祖宗恐怕也不會在乎……”第一個說話的村民嘟噥著,但聲音很小,似乎是怕被老祖宗聽到。


    “別瞎說!”旁邊一個上了年紀的村民惱火地推了他一把。他不敢還手,隻能在嘴裏罵罵咧咧。其他人則默不作聲,但一個個臉上都寫滿了惶恐不安。


    “那麽多人守在這裏,看來真的出事了啊。”一個陌生的聲音忽然響起。這個人的嗓音村民們從沒有聽到過,更何況他也並沒有操本地口音。


    村民們急忙回頭,發現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兩個人,兩個外人:其中一個是30來歲的精瘦漢子,一邊走一邊隨意地打量著周圍,似乎對這些村民視若無睹,另外一個是個微笑著的英俊的年輕人,看麵相和善親切,剛才說話的就是他。


    但是冷峻也好,和善也罷,這兩個陌生人的出現著實詭異。這座村子的入口已經被封閉起來了,為了搜尋馮斯,也有不少人在各處巡邏,但這兩個家夥居然不聲不響地繞開了所有的守衛,輕鬆地出現在山村的核心位置。


    “你們是什麽人?”先前發火的那個老村民厲聲喝問。看來在村長和於叔都不在的情況下,此人的資曆最高。他一麵問,一麵發出手勢,其餘人立即圍成一個圈,把兩人圍在中央。


    “我不想傷人,所以還是請你們讓開吧,”長相英俊的年輕人微笑著說,“生命來之不易。”


    他說話的時候也顯得和和氣氣的,看起來真是滿臉的人畜無害。這些村民雖然長年來守衛著老祖宗的墳墓,但也並非全無見識,從這兩人如此輕鬆的潛入,也能猜到他們的背景不一般。此刻雖然圍住了敵人,村民們卻並不敢輕舉妄動。


    “你們到底是誰?”老村民也有些忌憚,遲遲不敢發出進攻的命令。


    “說了也沒用,你們還是快點讓開吧,”帶著和藹笑容的年輕人說,“再晚就來不及了。你們的老祖宗可能會把這一帶所有的活物全部殺死。”


    “你……你胡說些什麽?”老村民臉色一變,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老祖宗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玩意兒,我想你們心裏應該很清楚,騙外人還可以,騙自己這種事兒就別做了。”年輕人搖晃著食指,“現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阻止它,不然你們全村人都死定了。”


    頭發斑白的老人猶豫了一陣子,嘴角有些輕微的顫抖,顯然被年輕人說動了。但半分鍾後,他還是狠狠一跺腳,暴喝一聲:“不要聽他們胡說八道!快把這兩個外人抓起來!”


    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裏都有著稍許的畏懼,但還是不敢違抗老人的命令,慢慢地向前縮小包圍圈。剛開始,他們的步調充滿謹慎,但似乎是為了衝淡內心的緊張,終於有一個年輕的村民忍耐不住這壓抑的氣氛,發出了一聲怒吼。這聲怒吼刺激了所有同伴的神經,他們也都發出同樣的吼叫,揮舞著手裏的家夥,向著兩人衝了過去。


    包圍圈中的兩個人紋絲不動,顯得很是悠閑。衝在最前麵的村民更是心裏惴惴不安,他一麵用近乎瘋狂的嘶吼掩飾內心的不安,一麵高高舉起手裏的鐮刀,向著那個神色始終冷冰冰的男人當頭砍下去。看樣子,他打算直接要了敵人的命。


    “下手好狠……”一直微笑的年輕人禁不住微微皺眉,“這下子誰也救不了你了。”


    隨著他的這句嘟噥,那個村民已經衝到男人身前半米處,手中的鐮刀也開始下落,眼看就要把男人的腦袋一刀劈成兩半。但就在這時候,仿佛是突然遭受到了電擊,他的動作一下子僵硬了,手臂硬生生地懸停在半空中,整個身體開始劇烈地抖動。他的臉上現出了極度痛苦的神情,嘴巴微張,似乎是想要繼續喊叫,卻已經來不及發聲了。與此同時,他的衣服開始起皺變形,冒出青煙,裸露在衣服之外的皮膚迅速變成了赤紅色,然後呈現出焦炭一般深黑的色澤。


    他開始燃燒起來。


    半秒鍾之後,他已經被一團紅得耀眼的火焰裹挾在其中,又過了半秒鍾,這團火焰消失了,和火焰一起消失的還有他的軀體。


    ——他已經化為一團灰燼。


    而兩個外來的陌生人始終站在原地,沒有動彈分毫。


    其他圍上來的村民也都遭受到了類似的傷害,但程度比起那個化作灰燼的青年要輕上許多。他們隻是皮膚發紅起泡,像是輕度的灼傷。盡管如此,那樣突如其來的劇烈痛苦,也足以讓他們一個個倒在地上痛苦呻吟,失去了戰鬥的能力。


    “你還是沒有變啊,梁野,”年輕人笑著搖搖頭,“對敢於冒犯你的人不惜使用任何辣手,但對其他所謂‘無辜’的人,卻總還會有點惻隱之心。所以我一向都誇你雖然看起來像把刀,其實是個好人。”


    這兩個陌生人,當然就是早先一直停留在村外的梁野和路晗衣,不知道出於何種目的,他們改變了之前“絕不幹涉”的計劃,還是進入了村子,來到了老祖宗的墳墓前。


    梁野似乎早就習慣了路晗衣對他的調侃,甚至懶得哼一聲。他隻是大步上前,跨過那些在地上痛苦掙紮的傷者,走到已經嚇呆了的發號施令的老村民麵前。


    “不想死的話,趕快回去疏散所有人。”梁野拋下這句話,然後越過老村民,走向了封閉的墓門。老村民渾身顫抖著,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慘狀,絲毫也不敢阻攔他。過了好久,他才用嘶啞的嗓音開口說:“你們……你們和老祖宗……是一樣的嗎?”


    “你希望我們一樣嗎?”梁野停住腳步。


    老村民神色木然,緩緩地說:“有一個難道還不夠嗎?”


    “那麽,如你所願,我們就不一樣吧。”梁野揮揮手,繼續向著墓穴的石門走去。但沒走出幾步,他又停下了。


    因為他已經感受到了身後傳來的異樣變化。在對話結束後,那位老村民原本已經向著村莊的方向走去,打算如梁野所說的去讓全村老少趕快逃走。然而沒走出兩步,他忽然身子一軟,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就倒在了地上,再也不動了。這個原本看起來50多歲頭發花白的老人,此刻全身的皮膚皺得像風幹的橘皮,頭發掉了大半,剩下的頭發全部變成刺目的白色。好像是有一種未知的力量,在短短的幾秒鍾之內讓他蒼老了好幾十歲,然後用衰老本身奪去了他的生命。


    其他那些先前還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村民,也都以同樣的方式停止了掙紮。他們都死了。


    “何必呢?”梁野頭也不回地說了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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