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禮拜很快就過去,因為老大的忌日快到,芳姐把小發接回去,家裏冷清了些,外麵的風平浪靜,讓封悅時刻都覺得心驚肉跳。張文卓沒有再打電話過來,康慶放了很多耳目出去找,卻依舊杳無音訊,但他們都感覺張文卓並沒有離境,他在等待什麽?封悅猜測不出這人的打算。


    康慶放小發回去,倒是多少出乎封悅的意料,以他對小發的維護,怎麽會舍得讓他離開?康慶的解釋直來直去:“你看不出來,芳姐已經不相信我這裏會安全?”


    封悅沒有再追問。芳姐這人,也非等閑,雖然她嘴上經常罵小發,說給康慶寵壞的事,但真到了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小發畢竟是她心愛男人的唯一親人,她還是要留在自己身邊才放心。又或者說,如今的她,似乎也不那麽信任康慶,她隻怕關鍵時刻,小發不會是康慶拚命想要保的那一個。不僅如此,芳姐是個情義心思很重的人,不管她對桂叔,簡叔,張文卓等人的行事是否認同,康慶的大開殺戒,在她看來多少是為了錢權而掀起的腥風血雨,因此在心裏有些鄙視,不過,康慶畢竟是老大帶大的,生前視如親弟弟,芳姐無論多麽不讚同,也不會為難他。


    芳姐的真性情,讓她不屑於逢場作戲,她對康慶和小發的縱容,是來自對老大近乎著魔的癡情,但她對封悅就很不客氣了,即使見了麵,也視而不見。康慶和封悅都以為是因為封雷與小發那段感情的關係,在芳姐看來,封雷這個始作俑者的罪孽,是離不開封悅煽風點火的。她簡單到有些絕對的是非觀念,讓她直接遷怒到封悅的身上。


    這天康慶吃過早飯匆匆出門,封悅下了樓,卻發現阿昆沒有跟去,這讓他意外,向來康慶出門都帶著他。


    “哦,康哥說今天沒有大事兒,呆會兒就回來的,就沒帶我。”


    阿昆臉色有些憔悴,從Joy出事,他就有點神色恍惚,也許正是因此,康慶才盡量讓他在家裏休息。


    “你跟我過來一下。”封悅進了花園,揣手站在盛開的杜鵑花叢旁邊,問他:“Joy的安家費都送過去了嗎?”


    “都辦好了,”阿昆點了點頭,“他和家裏的關係並不好。”


    封悅從兜裏掏出一張支票,遞給阿昆:“你幫我把這個給他家裏送去,就說是保險的賠償。”


    “不用了,康哥已經給了好大一筆錢,夠他家裏用的了。”


    “那你就用這個幫他挑個好點兒地墓地。”封悅將支票塞進他手裏。離開前。拍拍他地肩膀。輕輕說:“節哀順便吧。阿昆。”


    直到進了屋。封悅才敢回頭。阿昆依舊站在原地。伸手飛快地抹了把眼睛。想起發現Joy屍身地那個漫長地夜裏。阿昆整晚都在花園裏。沉默喝酒抽煙地背影。封悅不禁想要去揣測。在送走Joy地時候。他是不是已經預料到這一天?


    阿戰過來找他:“正好。二少。芳姐地電話找你呢。”


    封悅楞了。沒想到芳姐怎麽會突然主動找自己。他們現在見麵。她都恨不得繞路躲開自己。


    “小發這小子又抽什麽瘋。我算是管不了他。你能不能過來看看?”


    “怎麽了?”


    “跟我鬧脾氣,問什麽也不說。”


    “哦,那我這就過去。”


    阿戰送他到了樓下,封悅想了想,和他說:“你先回去吧,也不遠,我自己回去。”


    “那怎麽能行?康哥知道了,又要罵我。怎麽也得讓芳姐的司機送回去。”


    “好,就這麽辦吧,”封悅下了車,“我坐芳姐的車回去,康慶回來,讓他給我電話。”


    芳姐的人已經在樓下等,特殊時期,大家都很小心。阿戰下了車,和他們交代過一定要送封悅回去,才放心地離開。電梯到了頂層,封悅邁出來,就看見從電梯口到芳姐家門口,好幾個人在等他,心裏有點納悶,就算怎樣,也不至於這麽戒備森嚴吧?他的腳步停頓了下,還是走過去,有人幫他開了門。


    封悅穿過玄關處的屏風,屋子裏的陣仗,將他釘在原地。客廳裏站著二十幾個芳姐的親信,全都荷槍實彈地披麻帶孝,幾十雙眼睛盯著走進來的封悅。正中擺放著寬大的供桌,點著無數的白色蠟燭,供奉著老大黑白的遺照,芳姐和小發正在跪著上香。


    今天是老大的忌日。


    “冤有頭,債有主,封悅,你終於來了。”芳姐回頭,冷冷說道。


    封悅終於明白,張文卓的沉默,是把他自己的難題,推給芳姐來解決。因為小發和封雷的事,她已經不待見封雷兄弟,如今知道了她心愛的男人被人殺害的真相,自然是恨不得誅而後快。小發站起身,走到一邊兒,他看著封悅的眼神裏,並不是單純的仇恨。


    見他原地不動,過來兩個人,把他推到芳姐跟前兒,芳姐扭頭,質問:“你是不是要把當年的事交代明白?”


    封悅並不害怕,他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難道張文卓沒有和芳姐詳細報備?”


    “這話你也問得出來?”芳姐皺著眉頭,“康慶竟然幫你們瞞著我,還是張文卓那個混蛋放給我的消息!”


    “這事兒和康慶沒有關係,他夾在兩邊怎麽做都不對……”


    “還不都是拜你所賜,他才鬧得現在裏外不是人?”芳姐眼裏開始顯得凶悍:“我就是想問你一句,張文卓放過來的消息,有多少真假?”


    “他怎麽和芳姐說的?”


    既然要挑撥離間,張文卓說的版本,未必就是事實本身,他肯定是要挑著說。


    “那我問你,殺老大的人,是不是封雷派的?”


    封悅注意到角落裏的小發,不自然地縮起肩膀,他坦然注視著老大的遺像:“是我,是我想滅口。”


    芳姐聽到這兒冷笑:“你倒想替你大哥抗?”


    “本來就是因我而起,我哥不過是被迫替我善後。”


    “這一點你放心,你們兄弟,我都不會放過。”


    芳姐端詳著照片上憨厚容顏,和小發的眉清目秀迥然不同,他濃眉大眼,厚厚的嘴唇,這些年來,芳姐喝醉的時候,總覺得他就坐在自己身邊,重複著出事那個早上的話,他說:“阿芳,晚上出去吃吧,你,我,和小發。”


    “幹嘛?”芳姐心裏是很高興的,又不好意思表達出來,“錢多燒的?”


    他憨憨地笑了:“穿上漂亮衣服,咱吃頓好的。”


    芳姐難得地穿上裙子,用她自己打趣的話說,“花枝招展,媽的,跟老娘要接客似的”,“風騷”站在飯店門口,等來的卻是康慶報喪的電話。在那瞬間,她隻覺得老天跟她開了個玩笑,她難得這麽打扮,卻是為了給自己男人送終!一年年地走過來,她永遠無法那晚的諷刺;那在極端得不真實的幸福裏,被人迎頭潑來的冷水;夜夜難眠時,錐心刺股的疼痛……


    “你他媽的給我跪下!”芳姐的聲音裏攙雜著強忍的哭音,隨手操起桌上的燭台,朝封悅的膝窩處砸去:“你有什麽臉在他跟前站得這麽直?”


    封悅聽見自己膝蓋“轟隆”地磕在地上,隨即才感受到傳來劇痛,讓他幾乎跪不住。


    “給你哥打電話,讓他過來,”芳姐示意身後的隨從把電話放到封悅身邊,“今天我讓你倆血債血償。”


    “芳姐,你讓我償命也行,這事我一力承擔,我哥是無辜的……”


    芳姐沒讓他說完,甩手就是一耳刮子,她力道非一般女人能比,打得封悅臉偏去一邊,血頓時順著嘴角淌。


    “他無辜?我男人是活該死的嗎?你們他媽的下手的時候,考慮過他還有個弟弟要靠他養活嗎?他好歹對康慶有養育之恩,你口口聲聲從小喜歡康慶,怎麽就下得了手,怎麽還有臉回來波蘭街,再和康慶稱兄道弟?你這個婊子養的,良心給狗吃了,滿肚子裝不下你的膽子了?”


    芳姐說到氣極,無法自持,一腳狠踹在他的肚子上,封悅疼得忍不住悶哼一聲,兩眼發黑,倒在地上,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按住他,讓他動彈不得。


    “電話你打是不打?”


    “我哥和這事兒沒關係,芳姐……”


    “小發!”芳姐在憤怒和悲痛的壓抑之下,簡直要瘋了,“封雷私人手機的號碼是多少?”


    小發見封悅被打,已經坐不住,他站起身,說不清自己的立場,他憎恨封悅,卻又難忘這人對自己的細心,全世界都認定他是個沒用的小流氓的時候,隻有封悅相信他,幫助他,讚揚他。


    “你聽見沒有?封雷的號碼多少?”芳姐走到他跟前,伸手給了他一下子,“你大哥的臉,都給你丟盡了!”


    小發自然明白芳姐這話的意思,他竟然和殺死大哥的凶手同床**,更丟人的是,他還把自己的真心和自尊,都交了出去!接過芳姐的電話,他撥了熟悉的號碼,那頭傳來熟悉的低沉溫柔的聲音:“喂?”


    芳姐一下搶了回去,送到耳邊說:“封雷,你弟在我手裏,我要你現在,一個人過來。”


    封雷那頭沉默好半天,這事太突然,讓他全無對策:“你別動封悅,讓我先和他說話。”


    走到封悅身邊,芳姐把手機放到封悅麵前:“和你哥聊兩句吧!”


    封悅別過臉去,沒有說話。


    “他可不想和你說,”芳姐在電話上冷冷要挾,“怎麽,你不會懷疑我拿他當幌子,人根本不在我手上吧?”她衝手下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將封悅的手按在地上,芳姐撿起剛剛摔在地上的燭台,朝著封悅的手砸了下去,頓時一陣短暫的,淒厲慘叫。“他還挺能忍的,聽出來沒有?”


    “別碰他!芳姐,我們之間的恩怨,我來解決,你別傷他!”封雷果然頓時亂了手腳。


    “好,那你就快點趕過來,你來得越早,他就越少遭罪!”


    芳姐果斷地掛了電話,門外卻傳來喧鬧,很快有人跑進來,跟她說:“芳姐,康哥來了,在外頭呢!”


    “他倒夠快的!”芳姐回頭看看地上狼狽的封悅,吩咐道:“讓他進來吧!你們還能攔得住他嗎?”


    康慶早上去墓地祭祀,發現芳姐沒有到場,就發覺事情不對勁兒,打電話回家,知道封悅被叫過去,加上聯係不上芳姐那頭的人,他立刻感到事情不妙。從小到大,事關生死的場麵,康慶不知見過多少次,可哪回也沒今天這麽緊張得心跳失控。他太了解芳姐的脾氣,還有她對老大執拗到幾乎病態的愛戀。盡管這些年她表麵上從來也不說什麽,心裏卻是圍著堅不可摧的城牆,維護著她和老大那段不能再生的感情。如今事情給她知道,不僅封雷,就是封悅她也不會放過,芳姐從來不是個理智的人。


    “這是幹嘛?”康慶隻身進門,朝芳姐走過去,看見一邊兒的封悅左手血肉模糊,頓時氣血上湧,恨不得衝過去,卻給旁人拉扯住。


    “芳姐!”他心疼得簡直不知所措,“有什麽事,總要先弄清楚再說,你先放了他!”


    “現在還有什麽事不清楚?”芳姐走到康慶麵前,指著他的腦袋,一字一句地說:“現在是你不清楚!康慶啊,你就是這麽報答老大對你的恩情?你他媽的和殺你老大的凶手稱兄道弟,還幫他們瞞了這麽久,你憑什麽臉麵在波蘭街做老大?”


    “封悅那年才十六啊,這事跟他沒關係!”


    “他可不是這麽說的,而且,還想替他哥一道兒都頂下來,你替他申得是哪份兒冤?”


    “芳姐,我們從長計議,你別難為他,他受不了的!”康慶語氣軟下來,他真的怕芳姐氣上來,再對封悅動粗,“隻要放過他,你想我怎麽做,我都答應你,芳姐,算我求你。”


    康慶在波蘭街是多少人看著長大的,從小就是有名的臭脾氣,就是給人滿街追著砍,也從沒和誰服軟過,今天這樣的反應,在芳姐眼裏,無疑是火上澆油,她隻覺得如今的康慶,再也不是以前那個肝膽相照的好兄弟了。


    “你心疼他?啊?你心疼他的時候,想過老大沒有?想過他橫屍街頭,死不瞑目嗎?老大對你如何,還得我提醒你?他把你當親生的兄弟看待,就是小發,他都沒那麽在意過!他臨死前,還把自己攢的那幾個破錢存在你的戶頭裏,想你將來如果在波蘭街混不下去,至少可以做點小生意謀生。他連小發都沒管啊!這些你他媽的酒足飯飽的,都忘了,是不是?”


    “你不是心軟嗎?好,那就在他臨死前,讓你好好心疼心疼,”芳姐雙眼發紅,極力忍回眼淚,咬牙切齒地對手下說:“把封悅給我吊起來!”


    康慶一聽,頓時急了。封悅的肩膀受過傷,平日裏,是連重東西都不讓他提,如今若是吊起來,那不是要他的命嗎?可是,芳姐的手下對她向來言聽計從,毫不猶豫,將封悅拉起來就綁,康慶隻想衝過去,把封悅奪回來,身後的打手包抄上來,幾個人合力想要拉住他。康慶急切中,力氣出奇地大,好不容易才製服,他無法控製地咆哮:“芳姐!我求你,我求你了,放了他吧,你衝我來,你心裏有氣衝我來吧!”


    芳姐對他困獸般的掙紮,無動於衷。


    腳尖兒離開地麵的瞬間,封悅隻感到眼前突然昏黑一片,從手掌到肩膀,似乎每一塊骨頭都在拉扯中破碎,他咬牙忍著,嘴唇哆嗦著,失去顏色和溫度,他的身體幾乎無法自持地顫抖和抽搐……呼吸變得艱難起來。


    康慶看出他的忍耐,心亂如麻,失了分寸,索性“撲通”跪在芳姐麵前:“我替封悅償命,芳姐,你殺了我吧!”


    所有人都楞了,他們沒明白,康慶並非惺惺作態之人,他向來說話算話,若非內心所想,絕不輕易說出來。芳姐目光如炬地盯著他,眼神裏百感交集:“你說什麽?”


    似乎是豁出去了,康慶反倒不象剛才那麽慌張:“老大對我恩重如山,我康慶不敢忘,小發和芳姐,是和我康慶最親的人,我沒有想過欺騙隱瞞。按理說,我是應該為老大報仇雪恨……”說到這裏,喉嚨有些梗住,他努力做著吞咽的動作,試圖把這股酸楚吞下去,“可封悅……是我這輩子,最心愛的人,從他回到波蘭街,為我吃了很多苦,而且,他因為老大的事,已經死過一次,我不能,不能再看任何人,為這個折磨他,傷害他。芳姐,你如果非得要他的命來祭奠老大在天之靈,我替封悅!你殺了我,從此恩怨一筆勾銷,別再為難封悅兄弟。”


    芳姐走到他跟前,難以置信地盯著他:“你威脅我?康慶,你拿你的命來威脅我?”


    康慶搖頭:“不是威脅,我為說過的每個字負責。”


    “你認識我,不是一年兩年,應該清楚,我根本不會饒了他們兄弟。你要想救他,怎麽不帶人馬過來?把我這裏一鍋端掉算了,如今的你,還有不敢動的人嗎?”


    “我和老大發過誓,照顧你和小發一輩子。”


    芳姐湊近他,將聲音壓到不能再低,不無失望地說:“你照顧得很好,都把小發照顧到封雷床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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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很多年沒有見識芳姐徹骨的仇恨,康慶抬頭,在眼中看到無邊無際的絕望,那是芳姐打算同歸於盡的決心。


    “芳姐……我對不起你。”


    說著話,康慶的眼神已經穿過芳姐肩膀,看向旁邊的封悅,他們的目光碰在一起,他看見封悅嘴唇蠕動了下,象是在叫他的名字,康慶眼中有淚,然而嘴角翹了下,笑了。封悅心裏突然發冷,被恐懼緊緊攥住,情不自禁地大喊出聲:“康慶,不要……!”


    趁芳姐愣神的功夫,康慶探手過去,輕而易舉地卸了她身上的槍,對準自己的腦袋,想都不想地扣響扳機。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周圍的人似乎都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隻有芳姐幾乎本能地,一腳踢在康慶手上,槍口頓時朝後,子彈擦著臉邊兒飛過,正打中天棚上碩大的水晶吊燈,嘩啦啦一陣破碎,紛紛墜落而下,封悅的心在這一片耀眼和清脆的紛亂裏,捕捉著康慶的身影,他的心懸在半空,身體上任何疼痛都感受不到……當大家從這一陣狼狽和愕然裏回過神,封雷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門口,所以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封雷從滿地碎片中走過,目光始終回避俞小發,站在芳姐麵前,他的沉著帶著偽裝的成分:“你放封悅下來,我們慢慢談。”


    芳姐從康慶自裁的驚詫中清醒過來:“大少的想法太天真,你當我要你來,是為了和你談判?”


    封雷並不著急,語調有條不紊:“不管你想怎麽做,都請先放下封悅。我今天一個人來,就是任你處置。”


    “我看未必吧,以你的性格,怕是拖延時間而已吧?等你的救兵來?”


    “是可以那麽做,可今天,我是誠心來承擔,隻要你別傷他。”


    “你們真是兄弟情深,都想一個人來抗!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痛下殺手的時候,你是不是以為我們永遠也不會發現真相,你和你兄弟,就可以繼續玩弄波蘭街這幫笨蛋?”


    “芳姐,你聽到的故事未必就是真相……”


    “誰他媽的在乎真相?我隻問你,是不是你找人殺了他?”


    封雷注視著老大黑白的遺像,在微弱的燭光背後,是他停留在若幹年前木訥的表情。


    “……是我。”


    “封雷,你有種!”芳姐從隨從那裏接過槍,對準他的胸口,“那我給你個選擇,你想先走,還是想你弟先走?”


    “芳姐!”小發拉住她的胳膊,卻不知如何開口。


    “你給我滾一邊兒去!”芳姐揚手就給他一巴掌,“你敢給他求情,試試看?!就算康慶不在乎你哥的冤死,你也能視而不見?他死的時候還抱著你呢!”


    小發梗著脖子,站在那兒,皺著眉強忍著想哭的情緒,封雷忍不住看著他倔強的側影,萬萬不會想到自己會和當年老大懷裏那個少年有如此深的瓜葛。人若能預測將來,或者真能繞過很多彎路,少犯很多錯誤。如果他那時沒有對老大痛下殺手,今天又會是怎麽樣一番結局?


    “你就算殺了他們兄弟,我哥也活不回來!”小發突然爆發般呐喊,他畢竟不是封悅,會在這麽多人前羞於啟齒感情的事,“你愛我哥,就是天經地義,為什麽我喜歡封雷,就是給我哥丟臉?!”


    “是他殺了你哥啊!”芳姐簡直就要被這種情勢逼迫得瘋掉了,她被愛和恨撕扯到癲狂,已經完全無視別人的感情,“你怎麽還能說出喜歡的話?!你鬼迷心竅了,他欺騙你,利用你,殺了你唯一的親人,你竟然不恨?”


    “我恨!誰說我不恨了?可你殺了他們有屁用啊!”小發全無顧忌地嘶喊,“我哥能回來嗎?感情能回來嗎?”


    小發想起那次大雨天去找封雷,這人將自己拒之門外的冷漠,他的視線是模糊的,聽力在一片雨聲裏,不甚清晰。


    “你回去吧,我們之間不可能的。”封雷對他說。


    隔在他們之間的,是一扇永遠無法開啟的門……俞小發的心,沉浸在讓他窒息的絕望裏,封雷這個名字,懸浮在空中,冷冷看他溺亡。


    芳姐的情緒是完全失控了,她就不明白為什麽康慶和小發都無法體會她的仇恨,為什麽他們竟都會站在仇人的立場上,她雙手拄在供桌上,緊緊盯著照片上的人,呼吸錯亂,思維象是枯竭的草原,被野火點燃,迎著風,肆無忌憚地燃燒。而康慶和封雷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將封悅解救下來,他整個身體的重量都集中在那隻受傷的手腕和肩膀上,每一秒都形同地獄。


    芳姐突然轉身,槍口再次對準封雷,她無法再忍受這種憎惡和仇恨的煎熬,隻想把所有的愛和恨,都盡快了結!


    那一聲槍響,震破多少往事和年華?


    小發的身影,如同蝴蝶破敗的翅膀,朝封雷撲了過去……他的背,仿佛迎著陽光的風箏,單薄得幾乎透明,墨紅的一點槍傷,突然血光泛濫,是黑茫茫夜空裏,轟然綻放的,最後一朵煙花!


    康慶並沒有意識到小發中槍,他第一時間撲將上去,想從芳姐手裏把槍奪過來,然而芳姐已經喪心病狂,似乎意識到自己傷了小發,又有些不確定,本能地隻想不停地開槍。場麵混亂到沒人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們隻發現小發突然倒在血泊裏,而康慶和芳姐扭在一起……緊接著又是一聲槍響,這時候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情景震懾住:康慶緩緩退開身,沾滿鮮血的槍從他的手中墜落到地上,臉上掛著難以置信的表情。


    芳姐彎著腰,匯成小流的血,在地麵迅速聚集成一灘,她站直身體,死死地盯著康慶,卻什麽話也沒說,緩了口氣,朝後退幾步,扶著供桌坐在地上,她的臉貼著老大的遺像,身體一沉,眼睛直直地,象是看見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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