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慈……真的……在涉政嗎?還接觸到了……一品樞密使這種級別的。最不可思議是沐慈竟然已經能影響皇帝的重大決策了?


    該怎麽辦?這張紙不能被別人看見,甚至不能留下……沐若鬆看到放置在一旁的水盆,已經浸了一些紙。


    沐若鬆權衡一下,沐慈有個過目不忘的大腦,不需要字紙存底,便將紙張丟進了水盆裏,攪爛,把這盆水處理掉。


    然後沐若鬆勉強自己鎮定下來,把書房收拾好,坐在書桌旁邊,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勉力穩住手臂不顫抖,繼續給沐慈看的邸報、書本標上他完善過的一套標點……


    因近日雨水多寒氣重,沐若鬆的外祖母靜和大長公主受了風寒病倒,說十分想念外孫,想見一見沐若鬆。本來按慣例,皇子侍讀每過十天可以出宮,回家休息一日,但天授帝怕沐若鬆跑了,一直壓著不肯讓他出宮。


    這回是自家親妹妹思念外孫,天授帝隻能勉強答應,派了人暗中跟隨。事實上,他是早知道妹妹病了,又知道妹妹一貫疼愛沐若鬆這個從小失去父親的可憐外孫,才故意選了今天,讓牟漁“釣魚執法”的。


    靜和大長公主當年親眼見沐春被毒殺,嚇破了膽,一點風吹糙動就會讓她惶惶不可終日。靜和的夫家方家和天授帝就達成了默契,不對她說任何有關朝堂紛爭的事,所以沐若鬆入宮一事,不真到萬不得已,連定王都不敢輕易驚動靜和。


    怕嚇到靜和,更怕天授帝的怒火。


    沐若鬆成為侍讀後還是第一次出宮,直接到方家見了靜和大長公主。靜和雖是公主,卻是皇家少有的溫柔貞靜不跋扈的女子,並沒有住公主府,一直住在方家似普通女子一般侍奉公婆,養育子女。


    所以方家也十分尊敬靜和,並不以她溫柔膽小而有任何輕忽。


    靜和大長公主並不知道沐若鬆入宮去做了皇子侍讀,拉著外孫的手問東問西,都是生活瑣碎,還幫著方氏勸沐若鬆別進武學堂,讀國子監走科舉,做文臣。


    沐若鬆對這個疼愛自己的外祖母十分耐心,可惜回答的十句裏卻有五句謊話,心頭慚愧又不能直言。好容易哄外祖母午休睡下,他又被心疼、擔憂他的母親方氏逮住,翻來覆去念叨的主旨就是勸他離宮,沐若鬆險些被她的眼淚泡軟。


    這種情況,沐若鬆依然執意留宮,心頭的愧疚更濃。定王的侍衛統領風一過來問安,支開方氏,代表定王單獨對沐若鬆說話。


    這會兒定王是不好出麵的。


    話說定王為這個長子留下的唯一男丁真是操碎了心。四家宗室子弟,其他三家的都出宮了,唯獨自家嫡長孫真做了侍讀官,讓他幾天沒睡好。開始定王還以為是天授帝壞,嚇唬他家阿鬆了;要麽就是長樂王看中他家背景實力,哄住了阿鬆想添助力。後來才知道兩樣人家都沒幹,自家嫡長孫竟然是自願的。


    定王於是命風一過來探聽情況。


    風一乍一見沐若鬆,總覺得這個大公子在短短時間內有了極大變化,繃著臉依然表情肅穆,卻是從內心而外,真有些穩重了。


    風一恭敬問安:“大公子,近來可好?”


    “挺好的!”


    風一知道沐若鬆從小就是報喜不報憂的,繼續問:“宮中可有為難的事?”


    沐若鬆猶豫。他在沐慈書房裏看過的那一份名單在眼前閃過。關於樞密院人事大調動,若事先告知祖父,就能占據一定主動,就算不能為家族謀利,至少可以避過風險。


    他是從小被灌輸“家族至上”的世家子,多年本能讓他想提醒祖父,可眼前晃過沐慈那張清冷淡漠的昳麗麵孔,他壓下了心思,並不提及那名單——怕被人發現沐慈涉政。否則有人問他名單來源,他一個長樂王的侍讀官是怎麽接觸到這種機密的呢?


    最終沐若鬆維護沐慈的心態戰勝了世家子的本能,沐若鬆隻胡亂應:“我挺好的,沒有什麽事。”


    風一看左右無人,低聲說:“王爺的意思,也是讓您別再回宮了,此次機會正好,您留下為長公主伺疾,王爺那邊自有方法幫您脫身。”


    沐若鬆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道:“我……要回去的,宮裏……長樂王……挺好的,他……需要我。”


    這語氣摻雜了太多複雜情緒,目光深沉得讓人無從分辨。


    大公子,心思深了。


    風一嘆口氣,才兩個月,這一個看似老成,實則單純的少年人,頻頻露出複雜到他都看不透的眼神,的確長大了啊。


    ——宮裏果然是個鍛鍊人的地方。


    風一四十多歲,原是跟隨貞世子的副將,後來能力出眾才成為定王的侍衛統領,他是看著沐若鬆出生長大的,將他當自己的子侄疼愛,真心規勸:“大公子,宮裏不是好出去。王爺打算直接送您去西北,入鎮北公李國公麾下。”


    就算去邊境,也比陷在宮裏好。


    邊軍裏,鎮北公李啟信威望最高,為國捐軀的李姓子弟無數,又是直臣,祖訓規定必須一門心思守護邊境,不摻合黨爭。入李國公麾下就代表受庇護從朝堂爭鬥中脫身,天授帝也不好追究,這點麵子會給李國公。


    想來定王為了這個嫡長孫,欠李國公的人情欠大了。沐若鬆也一直崇拜鎮北公,雙眼裏微光連閃,但那璀璨很快隱沒,他搖頭:“我過兩年再去行不行?”


    “隻怕不行。”京中局勢,也根本等不得兩年啊。風一隱晦地壓低嗓子問:“您得了什麽許諾?大公子,說句不中聽的,您跟著的那一位連性命都不是自己的,能給您什麽?”


    “別誤會,我是自願留下的,並不是因為……想得到什麽。”沐若鬆說,眼中掠過一絲黯淡。沐慈不但沒許諾,甚至對他並不很親熱。


    還真是自願?


    風一頗不可思議:“大公子,您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是不是有人……迷惑了您?”據說長樂王長漂亮,堪稱妖孽。風一也見過太多為了得到權勢不惜出賣自己的人。


    沐若鬆聞言,麵色不虞:“不要胡說,他不是那種人。我也知道我在做什麽,我很清醒。”


    “如果這樣,那……王爺讓我帶話給您,說……”風一猶豫。


    “你說吧,我聽著。”


    “王爺說,若您執意留下,不論您有什麽理由,以後都不要再回王府。您的日常用品都會直接送到宮裏,短了什麽請直接問宮中,不需要回家問。府裏會妥善照顧大夫人與大小姐,請您放心。”


    沐若鬆腦子發懵,太過震驚,倒退了兩步……


    以後都不要再回王府


    不能回家了?


    為什麽?


    ——我隻是想要……留下來陪伴一個人。卻弄得裏外不是人,沐慈不待見我,現在,連家裏都不要我了?背棄了我?


    ——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為什麽?


    風一看著這少年眼底流露出“被背棄”的震驚,卻還是強裝震驚不叫人察覺。、風一嘆氣,他是能理解定王的,為了家族必有所取捨。隻怕這個被護著長大的小王孫,沒見過風浪,更少接觸陰暗麵,並不了解某些爭鬥有多殘酷。風一有些於心不忍,道:“王爺也是沒辦法,現在局勢不明,要顧慮的太多……大公子您要體諒王爺的難處。”


    沐若鬆不是笨人,也知道自家祖父不容易,抿緊了唇,好一會兒才艱難道:“我……知道了,請祖父和母親……不用擔心我。”


    罷了,這樣也好。


    他原本任性留下,也一直在擔心會牽連家中。祖父現在這樣安排挺好的,就算不可能真正劃清界限,但至少……不管他留在誰身邊,就不再代表定王府的立場。


    沐若鬆壓下心底一絲被背棄的黯然……


    留下,是他自己選擇,就得自己承擔後果!沐若鬆從小知道——這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想通這點,沐若鬆的目光漸漸沉著堅毅,帶著義無反顧的決心。


    風一看大公子“執迷不悟”,隻能嘆氣,離開了。


    ……


    因靜和大長公主再三挽留,沐若鬆就在方家多住了兩日,就聽聞朝堂上因夏汛降至,出台了近乎嚴苛的幾項措施,引得一次官場大地震,甚至各地許多主官都遞交了辭官奏本。


    天授帝命令:每個有洪災風險的河域,各地文、武、監察三部門的主官都要負全責,全部加固堤壩。又請廂軍出力,在夏汛期開始就加固河堤,並在有風險的,特別是崩過口的區域,準備不下於一千的沙土麻袋。


    一旦有風險,就提前撤離百姓,準備好足夠的救災糧。


    還有一份據說是長樂王所著的《洪災自救法》小冊子下發到各地,請各地官員配合鄉裏,宣傳到每個人知道。獲得更大的生存機率。


    一時間這個平時並沒聽說過的長樂王,被所有百姓交相稱頌——這位小殿下實在是仁善愛民啊。然後,就有一句童謠開始在大幸各個角落傳唱——“紫雷落,微星降,佑我大幸萬萬年。”


    ……


    這些防汛措施對百姓來說極好,能最大程度保障百姓的安全,自然廣受好評。可被官員稱為“苛政”的,卻朝廷新規定:各縣郡,各州府的三部主官,全部都要住到河堤上去。覺得河堤上風大,年老體衰者可住在最靠近河堤的村落民居中。


    拒不執行者,通通貶官奪爵,吏部記檔,永不敘用。不上堤導有嚴重後果的,比如決堤,要從嚴追究責任,千裏流放算好的。空缺的官位,由各副官權任,或就近另派能吏繼任。


    不想死,就抓緊最後的時間補堤。


    當然,天授帝也並不一味的狠絕,他還給了各地足夠多的銀兩——前事不計,快快!去購物資,請勞工,請廂軍,給朕用心補堤。


    國庫一下子就空了,盧定國含著眼淚,在天授帝的內庫借了兩千萬兩白銀出來,當然,是以國家名義,打了欠條的。


    內庫,是皇帝私人財產哦。


    大幸朝連老百姓的財產都不能剝奪的,加賦的情況很少——加賦也是一種奪財。所以國庫更不可能去搶皇帝的私人腰包了。


    不過天授帝也不逼著還就是了。據說天授帝手裏,有至少兩個億白銀的欠條——國庫總還不上啊摔。


    沐慈說這個國家都是爛攤子,主要還是從財政赤字上看——這是惡性赤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盛世慈光[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吾心大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吾心大悅並收藏盛世慈光[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