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已經很好了,不過都是災後措施。


    “災前呢?”沐慈又問,翻開一本奏本,上麵有皇帝紅筆硃批,讓各地固堤防汛,常平倉滿倉,做好應對工作。


    沐慈又聽李康講了個詳細版的,和皇帝的批示一致。


    沐慈搖頭:“各地官員真會固堤,滿倉麽?”


    李康:“……會的,陛下已經派出了巡查禦史。”


    “以人治人,沒有保證的。”沐慈道。


    衛終小壁花在一旁,心裏嘀咕:艾瑪,小殿下您可真什麽都敢說。內什麽,皇帝在位,丞相治國,都是以人治人的一種好麽?


    不過天授帝和李康都習慣了沐慈的說話方式——人家真這麽想,就這麽說,沒什麽貶低暗諷的意思。再說,跟沐慈計較會先把自己氣死,且繞來繞去,你會發現……瑪淡,道理都站到了沐慈那一邊。


    兩人隻當沒聽見,天授帝笑眯眯問:“九郎有什麽建言?”


    沐慈扯過來一張紙,用木筆寫下幾個詞:責任到位,主官上堤,沙土裝袋,普及自救常識。


    李康一拿到,先感嘆:字的框架極漂亮,筆畫勁利有風骨,天資還是很好的,咋就不愛用毛筆呢?然後再看內容,稍稍推敲一番,臉都有點白……


    其他都先不說,那個主官上堤……


    是他想的那意思嗎?這不是要逼死個人麽?


    道理的確是站在沐慈那邊的:“是嗎?主官怕死?不是說會做好固堤工作麽?堤壩既然牢固,怕什麽死?”


    “事有萬一,若是洪水極大,便是堤壩再牢固也擋不住……”李康都要擦額頭冷汗了。偷偷瞄天授帝——這皇帝可是個辣手的,看他眯眼的樣子,說不定真在盤算。


    沐慈道:“那就是堤壩還不夠牢固。”


    “哎呀,殿下,真不是您想的這麽簡單的……”


    “是嗎,參政有親戚在做州府主官?”


    是有,他親弟弟就是江州牧,可李康不敢說啊……又偷瞄天授帝,見皇帝的利眼已經盯住他了——江州牧是皇帝親點的,當初還恭喜過他來著——你弟弟高升啊!江南魚米鄉啊!


    李康:“……”你們父子兩是想聯手,要逼死人啊?


    “上堤好,”天授帝道,“隻怕不用朕派出巡查禦史,他們就會認真固堤了。”築堤這種事,搞點貓膩,弄點麵子工程對有些人來說是拿手絕活,一般巡查禦史都看不出來,到洪災來了就垮了……


    若“主官上堤”,那麽個大活人,有沒有在堤上——這可是赤果果能被看見的,做不得假。


    李康:“……”這當然。性命交關呢。


    不過……不是……不對……不行啊……


    “陛下……這……要慎重啊……”


    “也對,各地主官的性命很重要的。”沐慈道。


    李康猛點頭。


    “所以,百姓被淹就被淹吧,反正性命不值錢。”沐慈道。


    李康:“……”/(ㄒoㄒ)/~~我就知道您沒這麽好說話!


    “九郎是什麽意見?”天授帝問。


    沐慈輕描淡寫道:“上不上堤的,我就提個建議。你的政務,你的官員,你的國家和百姓,具體怎麽做你肯定也有自己衡量的標準——孰輕孰重,倒不用我說。就是不管做什麽得有兩手準備,總之,各地的正常工作不能沒人處理。”


    “嗯。”天授帝思量了起來。


    李康知道,若天授帝決定了什麽,他一般二般是扭不回來的,且他親弟弟……他得避嫌,不能再發表意見了。


    李康隻好問其他問題:“普及自救常識,這個如何行事?”


    “就是告訴大家在洪水來臨的時候怎麽做危險,怎麽做能自救……朝廷又不是沒有能人,你們多問問逃過洪災的人,且大部分臣工也治理過洪災,大家集思廣益,討論一下,寫成小冊子下發各地。盡量用大白話,目的是讓每個百姓都知道該如何自救。”


    “那沙土裝袋,這個……”


    沐慈提筆畫了個簡筆畫:“用粗麻做一些大麻袋裝沙土,封牢,放在堤壩附近,堤壩有險情可以及時投入補缺,這樣土石不容易被水衝散。具體數額你們自己看著辦,反正若主官在堤上,沙土袋少了意味著什麽……不要我說吧。”


    “恩恩……”


    “別怪我們心狠,既然做了官,享受了不盡的好處,怎麽能一點責任,一點風險都不去承擔?各地主官本就應該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沒做好還好意思抗議朝廷不給他活路走?這算什麽,百姓就應該去死?去承擔官員失職的後果?”


    李康:“……”忍不住擦了擦汗……


    汗顏啊!


    “且你們讀書人,不是標榜自己“為國家,為百姓,為皇帝”盡忠,死而後己麽。”沐慈語重心長道,“現在,考驗你們的忠誠的時刻,到了!”


    李康:“……”


    天授帝這些時日老來得子本就高興,又得了個聰明至極,在政務上有本事的兒子,本來還有點擔心兒子被後宮欺到頭上不思報復,隻想著保護無辜小生命,會婦人之仁,心慈手軟呢,誰知這孩子在關鍵時刻也下得了狠手。


    好樣的!咱天家父子就應該這麽幹!


    天授帝又指出一份人事調動的奏本,像是要考驗沐慈任命官員的能力,裏頭有幾個職位很機要,甚至有掌控全國兵馬調動的,樞密院樞密使這種相當於丞相級別的人員調動。


    沐慈道:“這個我不能管。”


    天授帝為難道:“目前局勢父皇不說你也明白,這關係到你我,整個禁宮甚至天下安危,也不叫你點將,九郎你幫父皇做個參考。”


    沐慈隻好重視起來,聽天授帝說明這些備選的特長,就給皇帝畫了好幾張優劣選擇表,讓天授帝參考。


    天授帝高興極了,當場就用他的硃砂禦筆在沐慈的紙上勾了幾個心儀人選,打算再斟酌斟酌。


    ……


    問題都解決,天授帝誌得意滿,臉上的褶子都抻開了不少,背後跟著一個愁眉苦臉的李康走了。


    沐若鬆遠遠看見,心道:又不知道殿下怎麽折騰大臣了。


    一般牟漁如果在宮裏,都是親自帶人來收拾奏本,秘密運回的。而沐慈則拿自己剛才寫畫“建議”的字紙準備浸入水盆……防火需要,是不允許燒紙的。


    牟漁安靜看沐慈把“主官上堤”的紙張浸濕毀掉,要浸那張樞密使人選的時候……牟漁忽然上前,握住了沐慈的手,把那張紙放下:“放著吧,我找人來收拾。”


    沐慈淡淡看他一眼,敏銳問:“誰收拾?”


    “總有人來收拾,別管了。”牟漁道,牽著沐慈的手拉他走,“散散步,天天坐著看東西,要活動一下。”


    沐慈不走,似笑非笑看著牟漁:“等我的侍讀官來收拾?皇帝讓你來試探他的?”他還奇怪天授帝幹麽問他什麽樞密使人選,原來不是為了問政,而是為了釣魚執法。


    定王是有兵權的,一定關心這個人選,甚至天授帝給出的幾個備選,可能也有和定王有牽扯的。而作為定王嫡長孫,沐若鬆自然會關注這消息。


    ——當沐若鬆收拾的時候,看到“遺漏”沒收拾的這份名單,自以為得了“內部”消息之後,會怎麽做?


    就是一種考驗!


    牟漁也沒有被揭穿的尷尬,和麵前這個聰明到妖孽的少年就不繞彎子:“給您收拾,替您守密,本是您的侍讀官的責任……今天不收拾,遲早要收拾的。”一語雙關。


    “他還小……不相信他,送走就罷了。”


    “他若通過考驗,您正需要一個侍讀官……別否認這點。而且,有些事對他瞞不住了,走這一步是必然的。”牟漁索性把沐慈打橫抱起來往外走。


    沐慈不做無用的掙紮,在牟漁懷裏輕輕嘆了口氣:“真麻煩,何必把人弄進來?”


    “總是為了您。”牟漁輕聲道。


    沐慈靜默了,牟漁把人抱到了小樹林,才將人放下來。


    沐慈才輕聲道:“他是朝陽姐姐的侄兒,別嚇著他。”


    “別小看他,他是定王家的骨血,嚇不著。”牟漁牽沐慈的手,當真拉他散步,邊走邊說,“沒事的,樞密使並不打算更換,牽扯不深,萬一……不會傷害他的,會全須全尾把他送回定王手裏。”


    沐慈這才放心,倒希望沐若鬆就此離開,也好脫離皇宮,因為這種委屈事不會到此為止的。他就不再掛心,道:“阿兄,你幫我找一些資料,我呆會兒列個單子給你……記得先問過皇帝。”


    “好,還有嗎?”


    “沒有,你慢點兒。”沐慈道,牟漁步子大,他才跟幾步就受不了,得慢慢走。


    牟漁覺得自己步子已經很小了,放慢腳步。


    走了一會兒,沐慈拉住牟漁道:“不想走,我想睡一會兒。”


    牟漁很自然張開雙手,把沐慈打橫抱進懷裏……這段時間他做這個動作,已經很手熟了。


    “午膳叫您。”


    “嗯。”沐慈懨懨的,腦袋靠在牟漁胸口上,閉上了眼睛……


    第75章主官上堤


    沐若鬆目送牟漁把殿下抱出去,怔怔看他們消失在拐角,說不清心裏酸酸悶悶是什麽滋味,半天才回神,進入合歡殿書房,給沐慈收拾書桌,然後他看到一本書下胡亂夾著的一張紙。


    大概是不注意夾帶進來的。


    沐若鬆拿起來看看是什麽,才好決定收納到糙稿裏還是丟掉。細看,是樞密使人選分析表,上麵有兩個人名是沐若鬆很熟悉的,和祖父關係好,卻沒有被紅筆勾上——這種硃砂筆,隻有皇帝才允許用。


    而紙上分明是沐慈蒼勁有力的字跡,用的木筆,字還是缺筆少畫的……等等!這名單?沐若鬆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呼吸都變得粗重了,手開始發抖差點拿不住這張輕飄飄卻重若千斤的紙……


    他想到的不是這種人事任免會對自家祖父造成的影響,而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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