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個下人都不自在,主子想必更難受。


    “少爺……”孫旺怕紀居昕受打擊,也不知道怎麽安慰,聲音有點抖。


    紀居昕背著手,淡淡一笑,“走。”溫潤笑容迎著午後陽光,像一汪清泉,半點不好情緒都沒有,瞬間安撫了孫旺燥動的心。


    主子都不怕,他怕什麽?孫旺脆聲答應著,小跑著跟上。


    “哥哥——”崔十一脆脆甜甜的聲音傳來,紀居昕轉頭看去。


    一個年約十五六,和崔十一眉眼有幾分相似的清俊少年把他抱起來,眸底笑意吟吟,溫雅從容氣質如玉。


    崔十一看到紀居昕,趴到少年耳邊說了什麽,少年看過來,朝紀居昕點頭微笑,像是在打招呼。


    紀居昕回禮,心想這少年才是崔十一的哥哥吧,確是好相貌。


    孫旺低了頭偷偷有袖子掩著嘴笑,待少年帶著崔十一走了,他才低聲跟紀居昕說,“方才那位,是崔家三少,相貌才氣在臨清都排在前頭,咱們紀府那位四小姐,就是……瞧上了他。”


    紀居昕想起首飾鋪子偶遇過的四房田氏的女兒紀菁,原來她看上的人是他……


    “紀家真是欺人太甚!”


    “不要說了,人多……”


    “昕弟!”


    聲音越來越清晰,紀居昕一回頭,就看到板著臉的徐文思,笑容有些僵的林風泉,和一本正經的夏飛博。


    “你們怎麽來了?”紀居昕心下明白這幾位為他不平,眼底笑意融融越發溫暖,“來接我?”


    “你怎麽被丟到這麽個破地方!”跟一群小孩坐一屋聽課,沒準還是三字經這種東西!徐文思心內很是憤憤,紀居昕雖然自謙,說隻認得幾個字,但聰慧程度有目共睹,怎麽能被紀家這麽糟踐!


    看他沒一點悲憤屈辱的樣子,林風泉睜圓眼睛很是驚訝,“你不生氣?”


    “有什麽好生氣的,”紀居昕聲音帶著調侃,“我既進了書院,你們該擔心我很快就擠到你們書室,到時壓在你們頭上讓你們丟麵子才是。”


    書院的確有考試晉級製度……


    他這樣沉穩淡定,三個人反倒不好說什麽,紛紛拍拍他的肩表示兄弟會站在你背後。


    紀居昕受了這份關懷,是真的很高興,“你們真是來接我的?”


    “美的你,”林風泉看徐文思臭著臉,夏飛博一如既往不愛說話,隻好打頭,“這兩個說得了你的好處,想謝謝你,徐文思想請你去徐家,夏飛博想請你去夏家,又為爭誰第一個請有矛盾,遂我建議,不如定個日子,我們一起去你家,你覺得如何?”


    “多謝幾位看重,隻不過——”紀居昕眨眨眼,“我不比你們,也不知道一個庶子想在家裏開宴請人好不好,得回去問過長輩才行。”


    “這是自然。”林風泉也衝著紀居昕擠眉弄眼——放心,你家長輩不可能不答應。


    “那就待你問過,若長輩同意我們就下貼子上門拜訪——”


    “幾們兄台要來,我們紀家蓬蓽生輝,長輩一向關愛我等,怎會不同意?”一道帶了些急切的聲音插進來,眾人回頭一看,是紀居宣。


    ☆、搶功


    “九弟不怪我來遲了吧。”紀居宣快走幾步到了跟前,友愛地拍了拍紀居昕的背,又拱手衝夏飛博林風泉徐文思施禮,“夏兄,林兄,徐兄。”


    “我並未等很久。”紀居昕笑意緩緩,夏飛博林風泉徐文思三人也分別回禮。


    “方才幾位說要到我家作客?”紀居宣看著夏林徐三人,笑容很熱情,“直接來啊,一點問題沒有。”


    “可是——”林風泉看了眼紀居昕。


    紀居昕眼梢微垂,瘦削的身體在冷風中有幾分可憐,“八哥,我是庶子,又是才回來,怕長輩們不同意……”


    “這怕什麽,八哥幫你啊,”紀居宣拍著胸脯,一臉不畏艱難的堅定表情,“一會兒回去我就跟老太太求,不管多麽困難,一定把這事給辦成了!”


    夏林徐三人一起看向紀居昕:他去說,不就變成他的麵子了?


    紀居昕回了個稍安勿躁的眼神,一點都不介意似的答應地常幹脆,“好啊,有勞八哥了。”


    紀居宣對於紀居昕這麽上道很滿意,試探著提要求,“可是隻有我們幾個會不會有點冷清?”


    “八哥的意思是?”


    “不如再叫上曹飛,馬斌,周直明?”紀居宣一邊說,一邊意有所指地看向夏林徐三人。


    這幾個都是家世不一般,在外頗有名聲的人。是夏林徐三人熟識,又是紀居宣一直想結識的人。


    夏林徐三人表情有些微妙。


    紀居宣悄悄拉住紀居昕的手,在他手心寫字:這幾位和夏林徐都認識,有了他們,祖母答應的可能性更高。


    暗指你想事情順利,還得開口請這幾位幫忙,哥哥隻能幫你到這份上了。


    紀居昕心底不由暗笑,這紀居宣真當他拿傻瓜哄了!


    小宴的事隻消提出來,先不顧夏林徐三人的家世地位,光憑夏家皇商,楊氏就能答應著操辦一場小宴了,紀家窮到現在,能有人搭把手,讓鋪子多賺些銀錢都好,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他自謙說要找長輩,不過是個姿態,紀居宣竟然真認為他怕楊氏不答應?


    不過……也好,宴擺在自己家裏,人越多,見證越多。


    他昨夜想好的主意,正愁沒看客。


    紀居昕繼續笑的沒心沒肺,問夏林徐三人,“你們認識八哥口裏的這幾個人嗎?能幫忙請嗎?”


    夏林徐三人久久看著紀居昕,“好啊……”


    回程路走的很慢,馬蹄聲噠噠有種特別的韻律。紀居宣坐到了紀居昕的馬車上,不知是否對方才的事有愧疚,聲音特別溫柔,“九弟今日……可習慣?”指的是書室的事。


    透過顫動的車簾,紀居昕看到紀居宣的小廝兼書童和車夫一人一邊坐在車轅上,孫旺小跑著跟在車側。


    “很、好。”


    他眉目低垂,看不清麵上表情,紀居宣認為他在不高興。任誰像他一樣被推到一群毛孩子中間,都會不怎麽高興。


    “學無先後,達者為師,你看那些成名的大儒,可有以年紀論長幼的?成就越大才越得人尊重。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夯實基礎,萬不可心生怨氣。”


    “八哥說的對。”光線斜斜照過來,紀居昕鼻子往上處在一片黑暗中,唯線條優美的下巴白皙潤澤,嘴角上揚的弧度看著是在笑,紀居宣卻不知怎麽的身上一寒。


    兄弟倆進了門就分開了,紀居宣準備先去和母親商量商量,再去祖母那裏報備表功。紀居昕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等著周大。


    周大被他派出去做事,入夜該回來了。


    用過晚飯,紀居昕懸腕練字時,周大回來了。


    “如何?”紀居昕手中筆尖動了動,他索性伸遠些去蘸了蘸墨。


    “回少爺,少爺猜的不錯,日前從南門入城的那位青衣老者,果然姓李。”周大像是回來後直接過來了,衣服沒換,鞋上沾著塵,衣領略有汗漬,“屬下跟著吳明送來的消息找到那位李老爺住處,小心打聽,得知他是京裏四品吏部侍郎李獨慎李大人的父親,此次來臨清訪友,行程大約停留月餘。”


    “嗯。”紀居昕寫字動作很穩,仿佛這對他來說算不得驚天大消息。


    又或者……他早已料到?


    周大額角滲著汗,心內不停搖頭,絕對不可能!主子怎麽可能在沒任何蛛絲馬跡的情況下猜到是李大人的父親?他提醒自己凝神,接著說,“李老爺在臨清有幾位好友,有一位與主子有關。”


    “哦?”紀居昕眉睫微動,“誰?”


    “徐文思徐公子的爺爺。李老爺已經下了貼子,後日會到徐家府上。”


    紀居昕停頓片刻,手腕重新開始舞動,“四哥的奶娘呢?”


    “我翻了藥渣,私下找郎中問過,她已病入膏肓,沒得治了,藥是虎狼之藥,這種藥大都有些毒性,隻是她的藥毒性稍稍強了點……”


    “這種情況……是否正常?”紀居昕隻關心這個問題。


    “說不清。”周大想了想,“說正常藥量也沒超太多,說不正常也很有可能有人故意使壞。”


    “如果普通人誤服這藥,會如何?”


    “除非這人身體虛弱,或者剛好吃過相克食物,又或者氣血上行,不然中毒反應不大。”


    周大顯然很明白紀居昕想知道什麽,私下調查時很有偏重點,問題都能答上。


    紀居昕轉過來看了他一眼,眸光略含讚賞,“行了,下去休息吧。”


    “是!”周大黑紅的臉上掛起憨厚的笑,把今日吳明送來的消息放到紀居昕書案上後,轉身離開了。


    紀居昕聽著周大輕手輕腳退出去,懸著的手腕未停,直到一個巨大的字寫完,他後退半步,搖了搖頭,不怎麽滿意。


    書案上,白紙黑字,墨色沉沉,落筆冷冽鋒利,是個大大的‘忍’字。


    主院裏,燈火通明。丫鬟仆婦規規矩矩地站在廡廊下自己的位置,任風多冷都不敢挪動。待廳中一陣陣爽朗笑聲傳出來時,仍然讓她們悄悄的偏頭,對起了眼色。


    這是怎麽了?


    正房多久沒出現如此活潑的氣氛了?


    方才,是二太太和八少爺進去了……


    “你說夏家林家徐家的少爺想下貼子到咱們拜訪?”楊氏耷拉的眼皮終於全部抬起,露出一雙帶著精光的眼睛,“我沒聽錯吧?”


    站在她背後的陳媽媽遞了杯茶過來,“老太太定是沒聽錯,奴婢也聽到了,二太太好本事呢。”


    “我娘家底子如何您還不知道,淨來打趣,”高氏一雙杏眼內波光閃動,爽朗笑著扯過身邊的紀居宣,聲音含著嗔怪,“都是這孩子,還不好意思,這等好事都不敢一個人上老太太這來說。”


    “哦?”楊氏饒有興致地問,“宣哥兒也怕我責怪?”


    紀居宣這才微紅著臉上前,“這不是……怕麻煩您老人家嗎?孫兒如今雖說長了些本事,可行事總欠幾分火候,需要祖母看著,勞祖母費心,每每想起實覺不孝。”


    “胡說,祖母不幫你們看著路還能幫誰?兒女都是債,做長輩的雖說辛苦,卻也願意。”楊氏眼神慈祥。


    “是啊,到哪去找我們老太太這樣的好長輩,這是我們的福氣!”高氏推了推紀居宣,笑聲爽利,“快點,把你跟娘說過的那些跟老太太說一遍,不用害臊!”


    紀居宣紅著臉又行了一次禮,“我那些同窗,除了夏,林,徐三家,還有曹家,馬家,周家,我都提了,前麵三家肯定會到,後麵幾家還未確定會不會來。”


    “還有曹家馬家周家?”都是臨清大族,不消紀居宣提示,楊氏就知道他說的哪幾家,皺紋遍布的臉上笑意綻放,聲音比往常也輕快了幾分,“我家宣哥兒這麽大本事呢!”


    “也不是我一個的功勞,”紀居宣順帶提了下紀居昕,“九弟也幫了些……祖母,您說咱們的宴定在哪日好?我那些同窗年歲都和我差不多,愛鬧,地點也應好生選,別吵了祖母才是。”


    聽他提及紀居昕,又淺淡略過,楊氏以為不過是因為上次的事夏林徐三家有愧,完全沒有想過這三人是看紀居昕麵子才肯來,想得到時讓紀居昕出來露個臉也就夠了,迭聲讓陳媽媽把年曆拿來,讓她挑日子。


    “我們先挑幾個日子出來,明日宣哥兒去書院時順口問下要來的少爺們哪天方便,也不用他們下貼子,我們主動下貼子邀請……”


    楊氏興致高,紀居宣嘴又甜,一來一去祖孫倆氣氛特別好,高氏又是個會湊趣的,陳媽媽也不會掃楊氏的興,廳裏氣氛越來越好,最後楊氏放下年曆,看著紀居宣,怎麽看怎麽覺得這個孫子好,是年幼一代最出色的一個,當即就讓陳媽媽開了庫房,賞了一堆東西過來,迭聲囑咐他好生學習,需要什麽問祖母要,祖母定要幫你一展鴻圖。


    連帶高氏今天又被誇了不少回,楊氏讚她會生兒子,也會教養,當為紀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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