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兒,夏東泰喘著粗氣跌坐在椅子上,手指憤憤指著夏飛博,“今天就放過你小子!”


    夏飛博搶了他桌上的茶,咚咚飲盡,歪著嘴角壞壞一挑,“我好怕啊——”


    夏東泰看自己的茶沒了,拍桌子讓在門外伺候的丫鬟們上茶,連飲了兩杯,才揮手讓人退下,眼神複雜地看夏飛博,“你小子這是像誰?”


    夏飛博翻了個白眼。


    “看著人模狗樣,治下人對手狠的不行,在你娘麵前調皮的不像話,出門又假仙裝像,我夏家怎麽會有你這樣的種?”夏東泰高聲的‘喃喃自語’。


    “沒事我回去睡了。”夏飛博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可得了吧,衣服都沒換不就是知道我會叫你?”夏東泰指了指側下首的圈椅,“坐下吧。”


    等夏飛博坐好了,他眯起眼拉長了聲音,“說說吧,怎麽回事?敢拿你老子耍著玩了?”


    夏飛博深吸口氣,拱手施禮,“父親容稟。”


    “說!”


    “我早提過,我們夏家那一套關係係統雖好,但不能押上全部身家隻靠它。靠別人得來的消息是存在風險的。的確有錢能使鬼推磨,隻要銀子給的足夠,沒有買不到的東西,可人心隔肚皮,萬一有變,就算延遲消息日子,或者放假消息,誤了我們的事,或者旁人故意下套整治我們,如何是好?”夏飛博眸內閃現火光,“所以我們得自己長本事。”


    “這就是你自己的本事?”夏東泰神情安靜。


    “雖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但他乃良師益友,隻要和他繼續交往,我必有所得,總有一天,我亦會如此出色,能管中窺豹。”


    “這個他……是誰?”


    夏飛博哼了哼,有些不情願,“紀家大房庶子,行九,名紀居昕。”


    “何時認識的?”夏東泰聲音低下去,略帶了些不讚同。


    “前幾日,算這次見過兩次。”夏飛博觀察父親神情,聲音漸小。


    夏東泰很快想起日前管家的回報。夏飛博是他最看重的兒子,同下處於最不穩定的少年時期,他當然安排了人看著他,隨時查問兒子去向和人際關係。這個紀九少爺,夏飛博頭一回見,他就知道了。


    看父親神色不愉,夏飛博不高興了,聲音加重,“但他很厲害,我信我的眼睛!”


    夏東泰眯著眼盯著夏飛博,夏飛博瞪著眼睛回視。


    房間安靜半晌。


    突然,夏東泰噗地笑了,用力揉了揉兒子的腦袋瓜子,“想做什麽就去做。”


    夏飛博眼睛睜圓,滿是驚訝。


    “怎麽,覺得我會阻止你?”夏東泰背著手,燈下的笑容親切透著玩味,“你也太小看你老子了。我們行商的,要精明,要謹慎,但更重要的,是膽大。”


    “我們憑自己的眼光,選擇認為對的事,然後賭上要押的東西,開始交易。成,你得到龐大利潤;敗,最差也不過輸的一無所有。商人一生漫長,不會永遠都在成,但隻要成比敗多,你就不虧。哪怕敗過很多次,最後成了一筆大的,你也是成功的商人。”


    雖然不懂勾起了父親怎樣的回憶,但父親這是在教他,夏飛博肅手而立,凝神傾聽。


    “我們夏家代代行商,到如今規模不易,形成現下體係亦是步步思量所得。你有自己的想法,很好,我不評價對錯,待你自己日後慢慢體悟。”他垂眸看著跳躍的燭火,聲音隱隱透出蒼涼,“我不比你爺爺聰明膽大,也沒有那樣的好運氣,但我希望你有。適才那些話當初你爺爺曾送給我,現下我也送給你。兒子,你需膽大心細,將來,才會有超越父輩的成就。”


    最後一句頗有些語重心長,夏飛博鄭重點頭,“爹——我必會努力!”


    打發夏飛博出去後,夏東泰招管家進來,命其細查紀居昕的一切資料。


    他兒子不傻,單憑兩次見麵,就能唬的兒子拜服,還照著指示來唬弄他,如果不是他到這把年紀經曆多了,沒準真被這群孩子哄了。


    這紀家九少爺,很有些本事。


    傻兒子被哄成這樣……沒關係,有他這個老的在後頭看著呢。左右崽子太小,不遇到挫折,也難以進步。


    紀居昕……


    夏東泰眯了眼念這個名字。


    跟夏東泰作為相同,徐亭昌也很快悟到了真相,並且從徐文思嘴裏聽到了紀居昕的名字。


    這樣和夏東泰見麵,訂下合作細節,立刻快馬加鞭送信到京裏的大事,竟是因一個不知名的庶子而起,兩個孩子還在他提點暗示下還順利辦成了,回過味來的徐亭昌驚訝不已。


    他並未氣憤被戲耍,反而招徐文思過來,讓他細細講述和紀居昕認識經過,問紀居昕身份。


    整個過程聽完,徐亭昌不免感歎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更比一輩強,總有驚才絕豔之人湧現。終於這次,自家能分一杯羹,占點便宜了。


    “此人可交,當好生留意。”徐亭昌笑眯眯囑咐兒子。徐文思點頭微笑,“兒子也認為他非池中物。”


    徐亭昌捋著胡子,看徐文思臉上滿是自豪,心底暗笑,這傻兒子,估計還不知道,頭一次見麵就被人當了槍使。不過沒關係,這次這份大禮,也算還了人情。可笑紀家那群愚人,還不知家藏盤虯,日後定有好戲看。


    想著想著目光落在桌上的邸報上,他手指按上去,“你再同我說說,那紀九少爺對這邸報——還有什麽見解?”


    第二日清晨,紀居昕平靜心情,隨紀居宣去了書院。


    同其它地方不同,臨清有個舉國聞名,規模頗大的書院,名為蓮青書院。書院為兩百多年前一位三代帝師所建,藏書豐富程度超乎想象,除了皇家藏書館,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可以與之媲美,因依蓮青山,取名蓮青書院。


    龐大的藏書量和帝師學識名聲,讓書院自建立起就吸引諸多學子前來,積年下來,不僅師長學子眾多,名聲更是傳揚天下,幾乎無人不曉。


    書院對學子頗為寬和,隻要想讀書皆可來,沒底子也不怕,書院書屋分初中高幾等,未開蒙也有師教;如若自身貧困,可以做些書院分配的抄書,灑掃等輕省活計賺取書院貢獻,換取讀書機會。


    是以臨清地界上,但凡想讀書的,並不像其它地方,請名師西席到家裏來教,便是官家子弟,都早早送來書院。


    紀居昕前世特別羨慕能進書院學習的族兄弟,現在有機會來,眼睛都不夠使了。這書院太大,也太美了!


    紀居宣並未鄙夷他無知,笑容格外爽朗,“我初來時也是這般,看哪都覺新鮮有趣。”他領著紀居宣來到一間書室門前,“你便在此處學習。”


    紀居昕看著書室不算很大,建的中規中矩,難得窗明幾淨,令人心神清明,是個讀書之所。


    “你在莊子上雖認了幾個字,也算不得正經開蒙,到這裏後不可心存鬱憤,補齊基礎要緊,可明白了?”


    紀居宣神色頗有些凝重的意思,紀居昕視線落在書室外側掛的長方條木牌上,木牌上書兩字‘戊辰’,大概是這個書室的編號。依著名字,他猜測這個書室應該是級別不高,甚至可能是針對初開蒙學子的,所以紀居宣才特意囑咐?


    見紀居宣未有反抗不安神情,紀居宣鬆了口氣,“手續我已幫你辦完,夫子很忙無暇見你,上課就能見了,你萬不可多想。隻要好生學習,月末考試得了三甲,便可升去丁班。你對書院不熟,散學後我來接你,不可急著自己先走。”


    ☆、小班


    紀居宣話說的特別快,說完就走,好像被狗追一樣。


    紀居昕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背影,轉而勾唇一笑。事到如今,還能有什麽困難能讓他害怕?他伸手幹脆利落地推開了書室的門。


    隨著‘吱呀’一聲輕響,他看到了擺滿書案的書室,也看到了……一堆小豆丁齊齊看過來的大眼睛。


    充滿好奇的……純真的……孩童。


    現實永遠比想象殘酷,紀居昕以為最差也是遇到一堆不愛學習,風氣不怎麽好的孩子,哪知竟遇到一群五六七歲的豆丁!


    笑意僵在嘴角,他愣了一下。麵對一雙雙水汪汪亮晶晶的大眼睛,紀居昕覺得稍稍有些無措……


    或許應該表現親切一點。


    剛剛把特別有誠意的燦爛笑容掛出來,小豆丁們已經好奇過了,刷的回過頭,寫字的寫字,和小夥伴說話的說話,書室很快熱鬧起來,根本沒有人理他。


    臉上意欲打招呼的笑容再次僵掉。


    前世經曆過的尷尬境況不知凡已,他早已沒有所謂的自尊心了,被小孩無視這種事實不算什麽,紀居昕搖了搖頭,沒有打擾正‘忙著’的小孩子們,信步走進書室,想找找看哪張書案是無主的。


    走了兩步,衣角一重,他停步低頭,看到一個七八歲的豆丁正拽著他的衣角仰臉看他。豆丁穿一身玉色圓領小儒衫,頭上用小巧玉簪挽了個小攥兒,小臉胖嘟嘟白嫩嫩,眼睛彎彎似月牙兒,笑起來的小模樣十分可喜。


    對著這麽一個粉妝玉琢的小豆丁,紀居昕忍不住也笑著蹲下來,“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崔十一,”小豆丁聲音脆脆的,拉住紀居昕的手,“哥哥長的真好看,跟十一坐一塊好不好呀?”


    豆丁聲音軟軟的,小手暖暖的,紀居昕稍稍一僵後,很認真的說,“你長的也很好看。”


    “真的嗎?”小豆丁胖胖小手摸自己的臉,霧蒙蒙的大眼睛裏全是歡喜,“十一很好看?”


    “嗯。”紀居昕點頭。


    “那好看的人要坐一起,”小豆丁拉著紀居昕的手走到自己的書案前,指著旁邊一個沒人的書案,“你坐這裏!”


    被小孩子熱情接待,紀居昕很有些受寵若驚。他其實有些不知道怎麽跟小孩子相處,小孩子軟軟的,弱弱的,他有些擔心一個不慎傷到人家。


    小豆丁卻拉著他的手不放,大眼睛眨啊眨一瞬不離地看他,“你這麽好看,給十一當哥哥吧!”


    紀居昕:……


    “十一的哥哥們都很好看!”小豆丁握著小拳頭,一臉給他當哥哥一點也不會虧的樣子。


    紀居昕:……


    小豆丁看紀居昕不說話,擅自決定新哥哥這是默認了,顧自坐到新哥哥懷裏,拍拍新哥哥的臉,小臉很是煩惱。新哥哥好好看,就是有點傻傻的,還不愛說話,十一以後要好好保護新哥哥呢……他開始用清脆的聲音跟紀居昕說話。


    小孩子思路和大人不一樣,說會兒學堂說會兒老師,說會兒母親哥哥,又說回同窗,有些淩亂,不過紀居昕抽絲剝繭的,也能得到很多信息。


    陽光順著窗欞溜進來,照在小豆丁的臉上,小孩的笑臉越發燦爛純真。紀居昕微微一愣,重生一世,好像運氣特別好,總有對他心存善意的人。之前有個百靈小丫頭,現在有個崔十一。


    有條件的學子進書院帶書童,書院並不禁止,隻要上課時書童不在書室,保持安靜就可以了。紀居昕今天都帶了孫旺,崔十一看穿著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自然有書童跟著。


    紀居昕一邊靜靜聽著崔十一的童言童語,一邊四下觀察,果然不遠處有兩個相貌周正年紀不大的書童,正死死盯著他看。紀居昕回了個善意的笑,趁崔十一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時,用唇形說了幾句話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兩個書童大概也知道自家少爺的性子,看紀居昕神情純善,除了還是不錯眼珠看著外,並沒有別的行動。


    很快,夫子進來,開始上課了。


    夫子很嚴肅,三十多歲的樣子,進來後並不多話,點幾個學生起來分別背了段書,開始坐下講課。


    “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世間最難得者兄弟。須貽同氣之光,無傷手足之雅……”


    講的是《幼學瓊林》,兄弟這一段。


    後麵書案有人小聲說話,諸如今天來了新人,這麽大怎麽會來我們這裏,是不是太笨了學不會此類的小話。


    崔十一這時不做怪了,坐的板板正正,非常聚精會神的聽。


    紀居昕頗覺新奇,雖然都是一群孩子,但書室學習環境非常可愛,跟別人描述的學習經曆一樣,他還是第一次感受。


    至於小孩子的話……對他沒一點傷害。


    夫子講了一小段就不講了,大概擔心學生記不住,開始複習舊字和教習新字。


    紀居昕感受了一會兒,到底這些知識對他用處不大,他已懂的更多。但沒有讓時光白白流逝的道理,他鋪開紙筆開始練字。


    以前的知識還在,時間回到少年手生了很多,趁著壞習慣沒有形成,練習很重要。之後夫子再講課,紀居昕就把講過的書背著寫下來,一日下來累是累,卻也很滿足。


    夫子隻看了兩眼就沒管了。他長期教書育人,一眼就知道這紀家庶子根本沒必要進他這個開蒙班,可收了銀錢,他就不會去管這堆事。心內覺得屈辱,有很大怨氣,都沒關係,隻要乖乖的,不在這裏搗亂就行,至於以後……隻要能通過考試,就能升級,如果有人用了辦法讓他通不過考試,也與他這個夫子無幹。


    不到申時,一天的課程就完了。


    孫旺走進來幫紀居昕收拾東西,臉色不怎麽好。自家主子在一堆小蘿卜頭裏存在感不是一般的大,小孩子心性純良,就算說幾句不好聽的話,也不是真的惡毒,外麵那群書童就不一樣了。


    書童年紀有大有小,小的十一二,大的十七八,越大懂的事越多,尤其做下人的,恨不得長個七竅玲瓏心,眼睛一掃,雖然沒露出鄙夷的意思,臉上也掛著笑,但人怎麽想的,孫旺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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