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放下取蜜餞的銀簽子,帕子印印唇角,涼涼哼了一聲,“人家要扶正,日子訂了,男人當然要回來。”


    “就算升了平妻又怎樣,誰還能忘了她之前不過是個賤妾?”知道李氏瞧不上田氏,王媽媽做為貼身管事媽媽,自是要隨著主子心意說。她跟劉媽媽不一樣,劉媽媽對大太太也沒二心,忠心,情分都是有的,可是做為奴婢的,說話不隨主子心意,就算會辦事,也會招主子不喜。


    劉媽媽兒媳前日給八少爺進了份乳餅,八少爺吃著香,這兩日頓頓都要點,老太太那想必很快就會有表示。大太太雖然以乖乖受罰為由,想要給她拿下大廚房管事,但老太太並未幹脆答應,這事,或許有變數。


    劉媽媽現在做的,是灑點銀錢處好關係,在老太太眼前掛上號,如果二房能幫著說點好話就更好。王媽媽不同,她辦差比以前更經心,更加積極的打探消息,讓李氏更加看重她,想借李氏的手把事辦成。


    “賤不賤的……隻要男人不介意,別人也不過嚼個嘴碎,對她可沒半點妨礙……”說著說著李氏開始眼神飄乎,略帶淒苦,大概是想起了自己不怎麽美妙的夫妻生活。


    “太太……您別這樣,您這樣隻有自己受罪,誰會心疼!”王媽媽做勢抹眼淚,“達氏那賤婢死了那麽多年,已經不能影響您了……您下回見了老爺軟和點,男人喜歡女人溫柔小意,您……老爺是看重您的。”


    是啊……生死相隔,怎比軟香在懷,李氏原本也覺得總有一日能拽回紀仁禮的心,誰知直至今日,她都沒能成功!


    達婧雪那賤人生的賤種還日日在她眼前招搖!還害她受罰,不能再管家!


    李氏指甲深深扣進肉裏,眉毛吊起珠釵搖動,“那個小賤種!我要廢了他!廢了他!”


    “太太別急……”王媽媽順著李氏的背,手腳麻利的遞了盅茶過來,“四老爺都快回來了,咱們老爺定然也快跟著老太爺回來了。咱們老爺一向不喜歡九少爺,太太被他欺負的這麽過,到時再軟和點……”


    李氏深深吸氣,“沒錯,我被欺負的,這家裏都沒我站的地兒了!”


    “咱們這樣……”王媽媽湊到李氏耳邊,悄聲說話。


    李氏慢慢笑了,狠毒眼神透過窗格,看著外麵隨風擺動的樹枝。


    不急,男人的心她要,管家權,也終有一日會回來。


    內宅著實太大,周大再能幹,帶回來的消息也有限。紀居昕聽到四叔要回來並不驚訝,因為上一世四叔的確是最近回來了。一時也不清楚王媽媽打什麽算盤,他讓周大暫時不管王媽媽,先去搞清楚玉盤的事。


    請安時楊氏看紀居宣氣色很好,果然多問了幾句。高氏就把劉福家的誇了一遍,還說也就是紀家這樣的門戶,才養得出這樣的好廚娘,有這樣的好巧思,她娘家雖然有錢,但錢再多,也買不到忠心耿耿的世仆。


    楊氏很驕傲,家族底蘊在,就算窮點,也得人尊重!當即要賞,一個眼色,陳媽媽湊過來,小聲跟她說明這個媳婦子是大太太的陪嫁——劉媽媽的兒媳,一直和王媽媽的兒媳競爭大廚房管事之職。


    大廚房管事……楊氏眸光一利,想起了李氏受罰時的乖巧態度,當時李氏還提了,說王媽媽的兒媳是個好的,暗示想要大廚房管事的位置。


    多年主仆,楊氏每個細微表情表達什麽意思,陳媽媽門清,知道她想起來了,陳媽媽輕輕點頭。


    楊氏垂眸看著正廳。今日一直告病的李氏蒼白著臉來請安了,不知是否故意,身邊帶著王媽媽。王媽媽低眉順眼站在她身後,非常安靜。


    楊氏忽然笑了,“大廚房缺個管事,原本我瞧著王貴家的不錯,現在看,劉福家的也不錯,兩個都要賞。隻是這賞,得有個先來後到。”


    她端起手邊細白瓷的茶盅,慢慢啜著,“管事先讓王貴家的暫代,兩個月內做的好,就一直做下去,劉福家的另做安排。做不好,這差使,直接就給了劉福家的罷。”漫不經心的動作聲音裏含了巨大權威,在這內宅,她的話就是天,就算是起了貓逗耗子的心思,別人也得忍著,還得給她好好熱鬧!


    廳裏一片安靜。紀居昕心內發寒,權柄,就是這麽誘人。不過是一方內宅,已經勾的人欲望叢生,那大好天下,四方朝堂,怎能不引人用盡了心機往上爬!


    離開主院前,紀居宣提醒他,一切手續已走完,後天就要跟他進學院,讓他準備好。


    紀居昕又好好謝了一回。


    回到自己院子,紀居昕捏了捏眉心,內宅信息量太小,周大一個人力量有限……他叫來百靈畫眉,說想知道內宅都發生了什麽事。


    孫旺能力不錯,昨夜跟他說了很多,但畢竟是個男人,內宅細節不一定明確。


    百靈沒心沒肺,以為九少爺想聽新鮮事,彎著杏眼,嘰嘰喳喳說了好一通。


    畫眉心靈比較細,猜測九少爺大概想知道跟他有關的事,就把近些日大房動靜,老太太正房動靜,能說的全說了一遍。


    紀居昕淺笑著喝茶,神情一絲沒變,完事後給了一樣的賞錢,讓她們回去。


    百靈得了賞錢很開心,說要去外麵買新鮮吃食給九少爺嚐嚐,畫眉看不出九少爺滿意不滿意,對她有沒有什麽改觀,長眉微蹙,沒有被百靈拉著出去玩,反倒轉身,走向了劉媽媽的院子……她得知道更多。


    人都走完,紀居昕瞪著快空了的銀匣子發呆。


    錢啊……錢!


    他那點月錢,打賞下人都不夠,現在還要買吳明的消息,如果一直沒錢進帳,別說報仇的雄心大誌,沒準哪天直接把自己餓死了!


    紀居昕瞪了半晌,歎氣,微微仰頭對著陽光,闔眸。


    看來……不用不行了。


    紀居昕來到平頭案前,展開宣紙。


    因為他識字,且馬上要去學堂,跟夏飛博幾人又相熟,楊氏在外物上並不小氣,筆墨紙硯書案畫案鎮紙筆架,但凡學子所需,無不備好。


    紀居昕卷起袖子,深吸一口氣,待毛筆吸飽了墨,凝神靜氣,提筆揮灑……


    前世雖受苦頗多,最後幾年過的卻極為平靜。邊漠草原,蒼涼軍營,他竟有幸得一良師。


    教他練字,教他讀書,教他君子六藝。


    老師說,人從書裏乖,書看多了,心慧開,耳聰目明,世事通透。


    老師還說,他年紀已大,寫字的壞習慣已改不掉,再怎麽苦練,也不過是個平直,很難有大成就。好在心思敏感感情細膩,畫作有靈性,可好好學習,聊以慰懷。


    擺脫苦難的日子,對他來說已是恩賜,隻要有吃有喝,他不愛出門,不愛與人交流,能日日看書學習不會胡思亂想,對他來說是莫大的幸福,於是他每日除了跟老師學習,就是自己練習,寫字,畫畫,讓自己忙的停不下來……


    意外去世前,老師曾讚他一筆畫作靈氣斐然,令觀之人心起波瀾如同親見,如此以往,或可有成就。


    想到過去,紀居昕眸底模糊。


    畫畫,曾是他最心無旁騖,最純粹最沉浸最享受的事情,如今,他卻要用它來換取銀錢……


    吳明的反饋來的很快,這日戌時剛過,周大就帶回了第一份消息單子。


    紙上寫了前些日夜裏城門異動,近來混混流氓行事低調,醉仙閣三層老板自留包廂經常有客,青樓賭坊生意突然特別好等等。


    紀居昕左手寫了個字條:要更細。交給周大,從快空的了錢匣子裏取了銀角子出來,讓他放過去。


    吳明看到銀角子裏差點老淚縱橫,那少年沒騙他!


    終於,終於能靠自己掙銀錢了!


    或可有一日,他能得以親手報仇!


    但這些銀子大概隻夠他買紙墨用,花完了並不剩多少……


    激動過後他回神,這些銀子,少爺應是不滿意?


    打開碎銀子底下壓著的字條,他額角冒汗。


    ……得更用心。


    吳明小心把碎銀子揣好,緊了緊補滿補丁的破衣服,腳步沉重地離開。


    第二日晚,消息內容更多更豐富,也更細致。


    紀居昕滿意了。


    一條條看下去,他猜測那位斥候出身的僉事衛礪鋒已經到了。


    看到最後一條,紀居昕眉毛倏地皺起,眯起眼睛一字一字細讀。


    有一青衣老者於南城門入,隻帶一車夫一老仆,兩書童,神態氣質不似凡人,另附車上印跡——


    外側紋路隱隱有雲雁之形,內裏篆體文字,是個李字!


    這是五品以上京官刻於車上的標識!


    “啪”一聲,紀居昕手中茶盅掉落在地,碎了。


    不顧熱茶燙紅了手,他仔細察看那個標識。京官習慣以暗識標記馬車,外側花紋隨品級補子,內裏姓氏表示是誰家人,懂眼的一看便知。


    文官,姓李,四品……


    莫非是李獨慎家人!


    若說以前,紀居昕大概不會注意,但最近回想前事,他知道四叔也是差不多這個時候回來,回京後走了四品吏部侍郎李慎獨的路子,順利成為監察禦史……


    難道四叔就是這段時間入了李獨慎的眼!


    不行,不能讓四叔現在回來……


    紀居昕有些慌亂,喉頭發緊雙目通紅,他要阻止四叔的晉升路,不能讓四叔見到老者!


    甚至還要讓李獨慎對四叔印象不好,以後永遠不要幫他!


    ☆、夜談


    紀居昕輾轉難眠的時候,夏徐兩家卻是燈火通明。


    夏家五代從商,到夏飛博爺爺夏江海這輩已是積累充足,再加夏江海手腕非常,夏家的錢財地位,又漲高了一大截,直至扶搖直上做了皇商,令天下同行拜服。


    夏江海年勢已高,現已將執掌夏家權柄交給夏飛博的父親夏東泰。夏東泰是被夏江海手把手教大的,心機眼力都有,夏家商路走的很穩。


    最初見夏飛博拿邸報過來跟他闡述一二三疑點時,夏東泰雖欣慰兒子長大了眼睛利了,卻並未太重視。直到夏飛博不滿意抗議時,才靜下心來一一看兒子指出的疑點。


    之後後……越看越心驚!


    按照這些疑點猜測過去,他發現他好像看到了一個大機遇!如果夏家能抓住這個機遇,起碼十年地位可保,如果競爭對手抓到這個機遇,夏家沒準立刻就會被踩到腳底!


    國庫缺銀,可籌謀……這樣的大事,他的關係網裏竟一點消息也沒透出來!


    夏東泰騰地站起來,背著手鎖著眉在書房一圈圈地轉,直到夏飛博看的眼暈,打了個嗬欠說沒事他去睡了,明日還要去徐家時,夏東泰眼睛一亮,是啊,徐家!


    兒子與徐家小輩交好,他和徐家當家的雖關係不算太近,也是熟人,徐家京裏……不就有現成的言官!


    當即夏東泰就下了貼子,今日上門和徐家當家相談甚歡,晚宴結束後,這件事也談成了,而且相當順利!


    回家後鬆快下來,看完帳本沐了浴叫了點心,點心還沒放到嘴裏,夏東泰突然覺得……有點不大對?


    事情順利他很驚喜,但好像太過順利了?


    他閉眼把整件事回想一遍,歎息一聲,讓下人把他那不省心的兒子喚來。


    夏飛博來時衣衫整齊,眼神清亮,一看就還沒睡,明明已經過了他一貫的就寢時間……


    這是知道他要叫他!


    夏東泰慈愛地笑著招手,“兒子,你過來。”


    夏飛博翻了個白眼,“又來這一套,信你才怪。”


    夏東泰眉毛一跳,動作極為敏捷地躥過來,衝著夏飛博腦門重重一敲,“長出息了啊,會哄你老子了!”


    “疼疼疼——”夏飛博硬挨了一下,發現自家老子還想繼續,抱著頭靈巧避開,“你再這樣我不讓著你了!”


    “呸!老子還用你讓著!”


    夏東泰跳起來,追著夏飛博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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