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殘害忠良、玩弄權術,玷汙了太傅交給他的知識……但隻要能拔除外戚,肅清朝綱,完成太傅的心願,他不怕背上這些千古罪名,不怕入了陰曹地府受刀山火海之苦,亦不怕太傅亡靈不肯見他……那日的麵壁室裏空蕩蕩的,沒了從前斑駁嚇人的藤條,柳長澤已經不再避諱自己對太傅的那些齷齪心思了。他想如今柳家失去了蕭將軍兵力的扶持,失去了孟洋財力的支撐,失去了被賬本製衡的官員,柳家的威勢也算沒了。內閣經過閣老之死,也大受所挫。廟堂之中唯一春風得意的便隻有付尚書了。但無妨,付尚書一向是聖上的人,而今蕭將軍死了,付尚書無可後顧之憂,定會更加忠心侍主。待他尋出賬本,將幕後主使的柳元宣一黨定罪,皇權集中,天下昌平。他也可以安心去青玉峰見太傅了。柳長澤發自內心的笑了一下。而後腦海裏閃過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柳長澤闔目,摒棄雜思,麵壁懺悔。許久以後,阿良敲了敲門扉,低聲說:“沈少卿求見。”“不見。”門外不知怎的起了一陣雜聲,隻聽阿良急急的喊道:“大人不可,不可擅闖……”柳長澤皺眉,起身動了動跪倒麻木的雙腿,強壓著不適,拉開了門。他還未曾看清人,便見沈是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勢撞了進來,然後二話不說關上了門。柳長澤對這個擅自闖入他私人領域的人,露出了不悅的眼神。但他今日心頭大事落了一半,心情不錯,不與沈是計較。沈是轉過身便道:“太傅府設麵壁室,原是為了讓侯爺靜思己過,痛定思痛,改過自新,切莫再犯!而候爺非但屢教不改,反而明知故犯,變本加厲,何必再來麵壁室!”“整個太傅府都歸本候管轄,本候要去哪兒緬懷恩師,沈大人管得著嗎?”“我如何管不著!”沈是氣的指他罵道:“若是太傅有靈,早就被你氣得跳出棺材板了!”柳長澤一聽,倒生出幾分妄想來。沈是急躁的繞著室內踱步兩圈,平複心神。他又停住質問,“你可知如今新政弊端重重顯現,朝不保夕,你於朝中已無立足之本,唯一依仗便是太後!而今你設計謀害蕭將軍,你是不懂!還是尋死!”柳長澤聽出此中深意,笑了笑,“太後之父,輔國將軍張敬雲,為救蕭將軍戰死沙場,立言不除倭寇誓不還京。”他又豈會不知,太後每回招他入宮,便會說一說外祖父那些光輝事跡,以彰顯她血脈之貴重,教之柳家不知高貴多少,若不是外祖父死的早,哪裏會淪落到受柳家製衡,哪裏會將他娘親嫁過去聯姻穩固勢力,害的他娘親不幸早逝……“你既然知曉,不怕傷了太後的心嗎!”柳長澤目光微垂,聲色悠遠,“我不姓張,亦不娶親,不能傳宗接代,讓姑母早些看清也好……”不要再對他抱有指望……沈是陡然向前握住他手臂,“你可知,若失了太後之信,你便是孤立無援,四麵楚歌,往日你因推新政得罪的權貴世家,足以令你寸步難行!”“那又如何。”沈是怔忪,那又如何……那又如何……他腦內突然竄起一股怒火,想將這不懂愛惜自己的孽徒,燒了個幹淨算了。“自古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當我任重,何足以懼!”“你!”沈是氣極抬手扇了他一耳光。柳長澤愣住,他沒想過自太傅以後還有人會扇他耳光,他茫然的看向沈是,還未來的及生氣,邊教沈是那一雙紅透了的琥珀石水眸,澆滅了火。“你眼中無民,還妄論變法!”沈是這一掌用了實力,手心還殘留著疼意,他鬆了又緊,止不住顫抖。他自知不該動手,但又心疼憤怒難以抒懷。他深吸了兩口氣,又道:“變法不免流血,但流血並非變法!”“你以詭詐之術操縱人心,人心自以詭詐之術惑亂於你!侯爺,你如此急功近利,難道不曾覺得柳家過於太平了嗎?難道以為給你下藥,害我入獄便算是手段了嗎?”沈是沉聲,“還是你目中無人,根本沒將旁人放在眼裏!”柳長澤眯眸,預感不妙,更無暇追究他那一耳光之仇,“你是何意?”“你看不起謀害同窗、自私自利的文翰林,所以不屑深究他換畫之事;你看不起鳩占鵲巢、畏妻膽小的付尚書,所以不曾擔憂過他會結黨營私;你看不起貪戀權勢、狂妄自大的柳氏一族,所以不知道他們也能委曲求全,退而求次,隻要棋子聽話。”柳長澤從文通開始便明白了,他麵上的血色逐漸褪去……“蕭將軍雖好,但太過正直,不適宜長久為謀。”門外響起阿良急切的敲門聲,他高聲道:“侯爺,大事不好,太後指婚付尚書千金與……與……與侯爺庶弟……”付尚書和他庶弟。沒了蕭將軍,倒來了個他一手促成的大司馬……還是太後指婚。一向最疼愛侯爺的太後,親自指婚庶弟,其意不言而喻!方鬆一口氣,便遭此大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