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彌跪了下來,帶著哭腔悲痛的說,“學生有負師恩。”“你並未負我。”宋奉安說:“你負的是自己。”柳彌叩頭道:“先生,學生有錯,學生不敢求先生諒解,隻是來日賬本移交,學生怕再無向先生認錯請罪一日。”“你若怕,今日便不會來了。”話語中的失望,仍是讓柳彌心顫了一下。“往日柳府學堂上,你總是最聰明的那一個,我問你誌向,你說兼濟天下,而今你做到了嗎?背棄心中的道義,不曾煎熬嗎?”若是賬本為真,宋奉安不會同柳彌多言,但此時前路未卜,柳彌還有漫長的人生,他不得不引導二三,盡管柳彌可能聽不進去了。而柳彌閉眼,將過往那個稚氣壯言的小孩趕出腦海,說了一句,“事與願違,無可奈何。”宋奉安冷笑,“你有一日窮苦過嗎?有一日耕種過嗎?有一日征戰沙場過嗎?有一日深陷牢獄嗎?有一日酷刑加身嗎?”“你有何無奈?何不食肉糜的無奈嗎?!”柳彌怔住了。他從未受過苦難,所以理所應當的守護著現有的一切,他不願違背父親,將家族興衰引為己任,但他也可盡數不要,這些榮光他是可以不要的啊……他竟從未想過。柳長澤為何恣意妄為,不就是他從未在意過柳家給的殊榮。他一直羨慕,竟不明白為什麽。他分明可以規勸父親不要一意孤行,柳家的千秋百代,若是連家國本心都沒了,哪裏還有什麽世世代代,早在開始便腐朽了。說到底,他隻是舍不得這些虛名。宋奉安垂眸上前,說,“伸手。”柳彌挺直了腰,抿緊了唇,遞出一隻手。周遭沒有戒尺,宋奉安抽過書案上的鎮尺,重重拍了下去,柳彌的手頃刻紅腫起來。他是尚書的寶貝嫡子,是學堂才華最出眾的人,一生除了在柳長澤那裏吃點虧,從來也沒有人打過他。柳彌疼的眼角冒淚,整個手掌蜷縮了起來。宋奉安說:“張開。”柳彌顫抖的打開,啪,又是重重一擊,他倒吸一口涼氣,忍不住握住了被打的手,小聲低吟出,“好疼……”而宋奉安隻是冷漠的繼續道,“伸出來。”柳彌閉眼落下一滴淚,五指漸漸撐開,而小指還是微蜷的,已經不受控製了。啪,一擊又至。柳彌的唇色白了,手失去了知覺。他疼的冷汗直冒,但骨子裏的尊師重道,讓他隻會福附耳傾聽,正如他對父親一般的言聽計從。他淚光漣漣,顫聲說,“先生,對不起……”宋奉安說:“我不曾打過你,所以你不知道犯錯有多疼。”“我授你詩書,教你謀略,就好比給了你柄劍。你拿去行俠仗義,還是為禍人間,是你的選擇。”他將鎮尺放回案上,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響聲,“但沒引導好你,是我的失責。”柳彌所堅信的似乎出現了崩塌,他從不是為守護家族而奉獻自己的義士,而是助紂為虐的佞臣。先生的失望,讓他喘不過氣來,他仰視著宋奉安,嗚咽出聲,“不是先生的錯……”“我當不起你的先生。”宋奉安從袖口取出一卷賬本,“你今日來,是尋它的吧。”柳彌坐倒在地,雙手穿過頭頂,他冷靜了會,“先生……閣老都知道……”宋奉安最後摸了下他的頭,這也曾是他引以為傲的學生,“你好自為之,日後不要再來了。”柳彌驚慌失措的抓住了他衣角,他像是走失在沙漠中的旅人,抓著唯一可能帶他出來的駱駝說,“先生,不要……先生,不要……”宋閣老嗬斥道:“出去。”柳彌至此才明白,能帶他出沙漠的駱駝,早在他踏錯第一步時,便弄丟了。無盡的沙漠裏,隻有海市蜃樓。第99章 天雷宋奉安在內閣坐了很久,他翻看著賬本失了神。他意識到,這賬本或許是假的,但記載的人確是真的。忽然庫房走火了,他匆忙趕去,卻見一身影掠過。他怔仲的向後退了兩步,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但那身影消失的太快了,他追不上。庫房的火燒的越來越大,宋奉安挨間挨戶的喊著救火,卻發現當值人皆被迷暈了……他喊了守衛,便策馬往侯府趕去,截到了一個剛剛回來的人。他上前便是一巴掌,“柳長澤,你不要命了,放火燒內閣這種事也能做得出來,老夫今天便替沈子卿打死你這個孽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