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是說:“我願意,但逝者已逝,侯爺又何必自欺欺人。”冰山在轟塌前,反而是最寧靜的時候。柳長澤斜著頭,懶洋洋的掃了他一眼,然後抬起濕漉漉帶著酒氣的手,正欲向沈是擒去,讓他知道什麽事情該做,什麽話該說。卻被沈是一把捉住了。“侯爺莫急。”沈是的力氣柔和的近乎安撫,柳長澤完全可以掙開,但他不想掙開,許是酒勁上來了吧。沈是又替他開了兩壺揚州春,移到他麵前,“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侯爺想喝酒那便喝,但總要有一個人保持清醒的。”沈是從袖口撕下了一截白紗,然後去解柳長澤手上的帶血紗布,還好被酒精泡了一會,裏頭的血塊泡軟了,餘汙也清了些,撕下來的時候沒有傷及皮肉。他又將幹淨的紗布一圈一圈的纏繞上去。神情認真,動作溫柔。揚州春的酒香四溢,柳長澤隔著月色看他,我不清醒嗎?我就是太清醒了。手上粘稠的血跡被洗去,換成了幹爽的布料包裹,柳長澤隔空虛握兩下,然後端過案上的天青色冰裂紋酒壺,慢慢品著佳釀。“你若不喝,便吹支曲吧。”沈是感覺被毒針紮了一下心肺,他握住腰間的紫竹洞簫,扯出一個不太輕鬆的笑容,“也很像嗎?”柳長澤眼前似乎出現了兩個人,一個是溫潤瘦弱的太傅,一個是垂眸含憂的太傅後人,像嗎?好像……他聽不清沈是說的什麽,悵然若失的點了頭。太糟糕了……竟連蕭聲都像嗎?沈是寧願對方沒有死,寧願與那個人完全不同,也不要成為一個影子。他有自信能贏過所有人,但如果是自己呢?一個與他如此相似的亡者。他的優秀、特別、真心,都不過是給柳長澤心裏的那個人疊樓台,他越是出眾,便顯得那個人越是高不可攀的美好了。一聲長簫起,從“十年生死兩茫茫”的自找罪受,吹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憤憤不平,沈是也不知道是和自己較勁,還是和柳長澤較勁。柳長澤起初還聽得癡迷離魂,到後來逐漸皺起了眉,便一杯又一杯的喝起酒來,懶得搭理他。沈是見他無心聽後來那些開朗明快的曲子了,心下不悅,咬牙吹了曲“寡婦再嫁”的三俗鄉調,是他在去崇明的路上學的。哼,他就不信,柳長澤心上人還能吹這種東西。“難聽。”這種曲子別說柳長澤了,你去京城隨便找個世家問問,肯定都沒聽過,柳長澤隻能聽出個噪音來。“閉嘴。”沈是不聽,自顧自的吹著,反正柳長澤也醉的七七八八了,明日賴一賴他肯定也不記得。柳長澤仰頭直飲川流般的喝完了最後一口酒,然後搶過沈是的蕭,一把丟擲到了樹上,撞落了滿地桃花。沈是還沒回過神,便見柳長澤因著這一劇烈舉動,滿身酒意直貫天靈,以至血脈激湧,供氧不足,湧起了難以克製的睡意。柳長澤晃晃悠悠的伏在了涼亭的玉台上,沈是擔憂的探出身子去看他。夜風驟起,吹亂了他的青絲,也卷起了漫天花雨。“侯爺,還好嗎?”柳長澤聞聲艱難的支起眼皮,他目光低垂,蘊著一絲水光,癡癡的凝視著沈是。為什麽不是你?清清白白的揚州春染紅了柳長澤的麵頰,那不知歸途的桃花片兒,悄無聲息的落在了他的唇邊。沈是禁不住伸出一截指尖,輕輕挑去。柳長澤終於睡去。既然不是,就不該再有牽扯。無論喝再多的酒,也改不了他是沈是這個事實。“侯爺?侯爺?”沈是輕喚了兩聲,“真睡了?”沈是抿唇,這感情好,萬一他是個殺手呢……更深露重,寒風瑟骨。沈是歎了口氣,走去太傅臥房,輕車熟路的取了件黑翎羽的雲鶴大氅來,這件是柳長澤慣穿的,和他那件白的一同走出來,活脫脫就是一對黑白無常,也不知道柳長澤怎麽想的。他往回走的時候,途徑麵壁室,沈是停下腳步,在門口站了兩秒。此次不看,以後可能就進不了太傅府了。他推開了門,走了進去。而滿室空空,那些藤條,那幅堆砌的壁畫,就像是夢幻泡影,如露如電,悄然不見。藏得這般嚴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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