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重新擬定戰略吧,反正還有一點時間。”


    “是啊。”


    兩人走向車子,哲朗拿出鑰匙。當他要將鑰匙插入車門時,理沙子說:“等一下,要不要順便在那家店吃午餐?”


    她用下巴指的是一旁的拉麵店,招牌滿是灰塵。


    “剛才的路上明明有更多店的。再說,也不用特地來這裏吃拉麵吧?”


    “不是那樣,你看看後麵。”


    哲朗回頭一看,香裏的母親孤零零地站在佐伯刀具店前,看著哲朗他們。


    拉麵店裏沒有其他客人。哲朗他們坐在離廚房最遠的座位,盯著門口的玻璃門。店員前來點菜,他們點了兩碗味噌拉麵。


    接著不久,香裏的母親站在玻璃門後。她有些猶豫地打開門,朝廚房方向點頭致意,往哲朗他們走來。


    “我們等你好久了。”理沙子說完起身,改坐到哲朗身旁。於是香裏的母親在他們的對麵坐下。店員馬上過來,但是她說:“我不用了。”


    “店裏沒關係嗎?”哲朗問道。


    “嗯,我鎖上門了。”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要是佐伯先生知道你和我們見麵的話,你不會挨罵嗎?”


    “噢,”她臉上的表情總算和緩下來。“大概會發些牢騷吧,但是沒什麽大不了的。他應該也很擔心。”


    “你們知道香裏小姐在東京失蹤了吧?”


    “是的。”


    “你們是聽誰說的呢?”


    “聽誰說的嘛……”她低頭沉默片刻之後,擔心被廚房裏的人聽到,小聲地說:“警方的人來過。”


    哲朗和理沙子聞言互看了一眼。“是警視廳……東京的警察嗎?”哲朗想起望月刑警的臉問道。


    “不,來我家的是本地的警察。他希望我告訴他香裏的住處,我當時就聽說她不在東京的住處了。”


    “他沒有說是為了什麽在找香裏小姐?”


    “他隻說,東京方麵針對某件命案向他們詢問……他們並不知道詳情。”


    哲朗心想,那名警官說的或許不是推托之詞。他很可能是受到警視廳的請託,詢問一些例行筆錄而造訪佐伯刀具店。


    無論如何,看來偵查單位確實也在追查香裏。


    店員送上了兩碗味噌拉麵,哲朗拿著免洗筷吃了一點。原本對這家拉麵不抱任何期待,沒想到意外的美味。


    “在找香裏小姐的,除了我們之外,隻有警方嗎?”


    “到我家來找人的隻有你們。可是,幾天前有一通電話……”


    “噢,那通電話,”理沙子微笑道,“應該就是我打的吧。”


    “不,是一個男人打來的。嗯……我記得他說他是報社記者。”


    哲朗原本在吃麵,放下了筷子。他再度看了理沙子一眼,她也看著他。她的眼神在說:是早田。


    “那個人為什麽找香裏小姐?”哲朗問道。


    “他好像說想要採訪她。我覺得是通怪電話,馬上就掛了。”


    早田也發現香裏失蹤了。他遵守了對哲朗發出的宣言,正從別的管道調查這起命案。


    “佐伯先生為什麽會那麽氣香裏小姐呢?”理沙子發問。她好像不打算吃拉麵了,還剩下半碗。


    “這個嘛,呃,有點難以啟齒。”香裏的母親非常為難地偏著頭,似乎不知如何解釋。


    哲朗心想,最好不要隨便發言,於是保持沉默。不久,她看著理沙子,說:“請問,你剛才說你和香裏是同事吧?”


    “是的。”理沙子答道。


    “那是怎麽樣的一個地方呢?呃,好比說?”


    “是酒店,酒吧。”哲朗插嘴說,“她們是女公關。”


    “女公關……”她好像很意外。


    “但不是不正派的店,她們頂多就是和客人聊天。”


    她似乎沒有在聽哲朗說話,再度看著理沙子。“說到女公關,大家都是女人吧?”


    “是啊。”


    聽她這麽一說,香裏的母親用手搗住嘴巴,視線不知所措地四處遊移。她的樣子明顯地不對勁。


    “這實在太奇怪了。”她低喃道,“我總覺得警方和打電話來的人口中的香裏,根本是在說其他人。可是你們剛才不是說了那孩子的名字嗎?薰。所以我想你們應該知道什麽。”


    “薰是她真正的名字嗎?”哲朗問道。


    “不,她的本名是香裏。可是,我們都叫她薰……”


    哲朗探了探放在一旁的大衣口袋,從中取出一張照片。那是前一陣子宏美寄來的照片。


    “這個人是香裏小姐,對吧?”


    但是她看到照片,卻睜大眼睛搖了搖頭。


    “不對。這個人不是香裏,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可是……”


    “香裏大概,”她母親咽下一口口水之後繼續說道:“我想那孩子已經不是女人的摸樣了。”


    7


    離開拉麵店,請香裏的母親坐上車,哲朗想起了國道附近有一家美式餐廳,決定開車去那裏。香裏的母親在車上不發一語。等紅燈時,哲朗從後視鏡偷看她的表情,她並沒有表現出後悔跟來的樣子。


    三人坐在餐廳裏最內側的座位,都點了咖啡。


    哲朗先針對他們在找的佐伯香裏加以說明,包括她在銀座的酒吧工作,以及被一個名叫戶倉的男人跟蹤,並附帶說明了那個男人遇害,警方或許也對香裏展開了調查等推論。


    “那個人不是香裏,她不是我的孩子。”


    “似乎是那樣沒錯。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我完全搞不清楚……”她搖了搖頭。


    “佐伯太太,”理沙子插嘴說,“你剛才說香裏小姐已經不是女人的摸樣了,對吧?這是什麽意思呢?”


    “這……”說完,她閉上嘴,右手握著毛巾。


    “她雖然外表是女人,但內心卻是男人。你的意思是,她有所謂的性別認同障礙嗎?”


    香裏的母親臉頰抽動了一下。他見狀低頭說:“請你告訴我們實情。”


    香裏的母親雖然麵露猶豫之色,還是斷斷續續地說起了女兒與眾不同之處。她八成對熟人說過吧,內容很複雜,而且包含許多微妙的問題,她卻說得有條不紊。


    她表示,香裏在國中之前和一般人沒有什麽不同。至少在她眼裏是如此。她的記憶中,香裏並不討厭裙子和紅色書包。她並補充一句,這或許是受到四周環境的影響。因為剛好附近鄰居沒有同年齡的男孩子,她從小的玩伴都是女孩子。她的脾氣很溫和,對於自己和大家一樣被打扮成女生的模樣,並不感到反感,還會開開心心地玩洋娃娃。


    “唉,可是,這隻是看在我們眼裏的模樣,不知道她本人心裏怎麽想。”她用雙手捧住咖啡杯說道。


    事情是發生在香裏讀高中的時候。當時,她有一位好朋友。兩人的感情很好,不管去哪裏都形影不離,穿一樣的衣服,戴一樣的小飾品。那位好朋友到香裏家玩過好幾次。如果對方是男性,父母親肯定會緊張不已,但是對方如果是女孩子,就不用擔心了。香裏的母親說,他們總是欣慰地看著感情很好的兩人。


    “我老公經常笑著說,別人家的女兒都交過好幾個男朋友了,我們家女兒還是小孩子啊。”


    隨著兩人的交情漸漸出名,開始傳出了奇怪的謠言。有人謠傳說:她們是同性戀;甚至有人指出“看見兩人在接吻”的具體事實。


    香裏的母親終究擔心起來,試著裝作若無其事地詢問本人。但是香裏卻立即否定:“怎麽可能會有那種事嘛。”


    聽到香裏這麽說,她母親鬆了一口氣,卻沒有完全放心。因為女兒的表情裏浮現出迷惘的神色,令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她的預感沒錯。在那之後兩個星期左右,有人發現香裏和她的好朋友倒臥在附近一間小教堂的庭院。兩人服下了大量的安眠藥,生命危在旦夕。如果再晚一點送到醫院的話,就回天乏術了。


    兩人情況穩定之後,雙方父母各自向兩人詢問原委,聽了女兒的告白都大吃一驚。她們說:“因為我們真心相愛。”


    “可是兩人的說詞有點出入。”香裏的母親說道。


    “這話怎麽說?”哲朗問道。


    “該怎麽說呢,應該說是愛的方式吧……”她似乎窮於形容。


    聽到她這麽一說,理沙子說道:“她的好朋友認為彼此是同性戀人,但是,香裏小姐卻不那麽認為。”


    “沒錯、沒錯。”香裏的母親一臉遇到救星的表情點頭。“就是那麽回事。所以該說是二度驚嚇嗎?我們眼前簡直一片黑暗。”


    聽到香裏說她們是真心相愛時,父母也懷疑女兒是同性戀。但是香裏哭著繼續告白的內容,卻更令人意外。她說,她想要變成男人。她希望擁有男人的身體,以男人的身份活下去。而且她想要和女人結婚。


    她父母一開始也無法正確理解她的告白內容,將之解釋為:因為女人不能愛女人,所以想要變成男人。但是聽女兒反覆訴說之後,他們了解了事情不是那麽回事。


    “於是我們心想,這孩子的內心說不定是男人。不那麽想的話,就有太多事情不合邏輯。好比說,香裏對於衣服的流行等簡直完全不感興趣。而且,到了當時她那個年紀,不願被父親看見裸體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她卻毫不遮掩。更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她的嗜好是用父親的工作檯製作車船或槍枝的模型。我們夫婦都覺得就女孩子而言,她的行為不正常。”


    “那你們如何麵對?”哲朗試探性地問道。


    “老實說,我們真的傷透了腦筋,心裏七上八下,如果她被街上的人用異樣的眼神看待,甚至打扮成男人的模樣的話,不知道會被人說成怎樣。”


    哲朗體認到,這裏不同於無論打扮成怎樣走在路上,都不會有人在意的東京。


    “然後,那孩子就說她想去東京。”


    “去東京?”


    “她之前就說想去學設計,說她想要成為車體的設計師。”


    原來如此,哲朗明白了。這的確是擁有一顆男人心的人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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