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嗎?”


    “原則上,我有。”


    “我想聽聽看。”


    “對我而言,男人和女人是除了我之外的人。”睦美說,“大家都被分成男人或女人。但是僅止於此,區分性別根本沒有意義。”接著,睦美向美月輕輕點頭。“對不起,自以為是地講了一堆。”


    “你不用放在心上。”


    聽到她們的對話,哲朗確定了一件事。睦美第一眼看到美月時,就看穿了她的真麵目。


    “我問你,”睦美從正麵看美月。“你要……看我那裏嗎?”


    “咦?”


    “我內褲裏麵的東西。”


    美月瞠目結舌,哲朗也吃了一驚。


    “為什麽?”美月問道。


    “嗯……我隻是覺得讓你看也無妨。”睦美別開視線。哲朗覺得她似乎感到失望。接著,她開口說:“我父母知道我的事。”


    “知道什麽?”哲朗問道。


    “我有一副特別的身體。好像是我出生時,醫生告訴他們的。醫生還說,最好帶我去專門的醫院檢查。可是我父母卻沒有那麽做。他們好像決定不告訴別人,把我當作女孩子撫養。”


    哲朗心想,這是有可能的。“可是就算他們這麽做,你遲早還是會知道,不是嗎?事實上,你已經知道了。”他試探性地說道。


    “是啊。就算我問起這件事,我父母也不肯正麵回答我。他們大概是答不出來吧。我想他們應該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們一定打算就這麽不知道下去,延後麵對現實的時間。”


    睦美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她心裏八成是在責怪父母。她失去了許多事物,今天才能如此侃侃而談吧。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哲朗說道。


    睦美眨了眨眼,仿佛在說:請問。


    “你現在有喜歡的人嗎?”哲朗感覺到睦美停止呼吸,他也知道這是一個殘酷的問題。


    “有。”


    “對方是……”


    “對方是男生。”睦美立刻回答。她似乎理解了哲朗問題的用意。


    “這樣啊,那就好。”


    “為什麽好?”


    “因為……喜歡人是一件好事。”


    聽到哲朗這麽一說,睦美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將視線移到美月身上。


    “我沒辦法生小孩。我自己沒辦法生,也沒辦法讓女人生。我想,我大概也沒辦法和別人發生性關係。所以,喜歡上一個人讓我覺得非常恐怖又痛苦。雖然大家會說:不可以害怕那種事,但是事情並不像說的那麽簡單。每次喜歡上一個人,我就會痛不欲生。”


    哲朗發現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而感到無地自容,但卻想不出收場的話。


    睦美將臉轉回哲朗身上,說:“你不用放在心上。令我想死的事情很多,但是我隻有一次真的動了輕生的念頭。當時,我連菜刀都磨不好而沒死成。”


    這句話說得沒有高低起伏,卻像是砂石堆積般,令哲朗的心情變得沉重。睦美或許是覺得自己說太多了,將目光望向牆上的時鍾。哲朗也跟著看了一眼,越好的十分鍾早就過了。


    “你剛才說的話當真?”美月問睦美。“你說讓我看也無妨。”


    睦美點頭。“當真。你要看嗎?”


    “嗯。”美月站起來。“讓我看吧。”


    “不過,我隻讓你看。”


    睦美盯著美月的側臉,像在拒絕什麽都不懂的普通男人。哲朗一語不發,對著美月點頭。


    兩人離開餐廳後,哲朗還是沒有從位子上站起來。睦美的一言一語都在他的腦中持續迴響。他心想,自己對於男女性別的認知,大概不及那個擁有不可思議性別的女孩的一半。


    美月幾分鍾後回來了,哲朗沒有看見睦美的身影。美月的表情一臉僵硬,她的臉色慘白,眼睛有些充血。


    “那孩子呢?”


    “她直接去練習了。”


    “這樣啊。”哲朗從餐廳的窗戶看向操場,田徑隊員們正在集合。


    “抱歉,qb,我們不該來的。”


    “或許吧。”田徑隊員分男女開會。哲朗眺望他們,這才發現末永睦美沒有加入任何一邊,一個人在做柔軟體操。


    回程的電車上,美月幾乎不發一語。


    兩人踩著沉重的腳步回家。理沙子不在家,餐桌上留了一張字條。上麵寫著:我去工作。


    美月脫下大衣和外套,扯下絲襪,褪下裙子。“啊,舒服多了。”


    她幾乎是半裸著身子。哲朗別開視線,自己也脫下外套。


    “我還太小兒科了吧,”美月低頭看著脫下的衣服。“我還戴著一層麵具。隻要打扮成女人,就能融入四周。”


    “但是我覺得你欺騙自己也是不得已的。”


    美月搖了搖頭。“或許我是個卑鄙小人。”


    沒那回事,正當哲朗話要說出口時,無線子機響起。他調整呼吸後,拿起子機。


    “喂,我是西脅。”


    “啊……呃,請問西脅理沙子小姐在家嗎?”


    是男人的聲音。年紀聽起來大概四十多歲,語氣有些強硬。


    “她去工作了。不好意思,請問您哪位?”


    “我姓廣川。”


    “廣川先生?”


    “是的。寬廣的廣,河川的川。嗯……你該不會是西脅哲朗先生吧?”


    “我是。”對方說出自己的姓名,使得哲朗全神戒備。但是下一秒鍾,他受到另一種震撼。在哲朗眼前,美月正死瞪著他,全身僵硬,雙眼圓睜。


    男人繼續說:“事情是這樣的,聽說內人和尊夫人很熟。我想要向尊夫人請教一下內人的事。”


    “尊夫人該不會是帝都大學的……”


    “沒錯。她曾經擔任美式橄欖球社的球隊經理,舊姓日浦。”


    4


    哲朗霎時渾身發燙,拿著話筒的手掌猛冒汗。


    美月的丈夫為何會打電話來家裏?難道他發現美月的行蹤了嗎?不,不可能有這種事——幾個疑問和念頭在哲朗腦中翻滾。


    “她發生了什麽事嗎?”哲朗小心地問道,以免對方從聲音中察覺自己內心的動搖。


    “不,呃,嗯……我想我和尊夫人談比較好。”


    “你或許知道,內人從事的工作時間並不固定,今晚也不知道會不會回來。”


    “她是攝影師嗎?”


    “是的,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他明天的行程。”


    哲朗想要設法問出他打這通電話的目的。


    “嗯……”美月的丈夫似乎在猶豫。“你從尊夫人那裏,有聽說過內人的事嗎?”


    “哪一方麵的事呢?”


    “就是,呃,最近的事之類的,像是她在哪裏、做什麽。”


    “不曉得。”哲朗看了美月一眼。她坐在沙發上,雙臂環胸,大概正豎起耳朵傾聽他們的對話。“我最近沒聽內人說有和她聯絡。前一陣子美式橄欖球社聚會,她也沒有出現。”


    “這樣啊。”他的聲音裏透露著失望。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哎呀,這……”他頓了一下。哲朗聽見輕微的喘息聲。“老實說,內人失蹤了。”


    “日浦失蹤了?她是突然不見的嗎?”


    “是的。不過,她留下了一張字條。所以,呃,她算是離家出走。”


    “真的嗎……?”哲朗假裝驚訝。


    “哎呀,真是家醜外揚,呃,這真是丟人現眼的事情。”


    “什麽時候的事呢?”


    “嗯……這個嘛,大概……一個月前吧。”他語尾的聲音變小了。


    這和美月的說法有出入。當然,這肯定是丈夫在說謊。美月說,她離家出走是在去年年底。為何這個男人過了一年才開始尋找妻子的下落呢?


    “你報警找人了嗎?”


    “不,我沒有報警。因為內人留下字條,明顯是離家出走,而且我聽說這種情況警方也不會積極地動員找人。”


    “你和她娘家聯絡過了吧?”


    “聯絡是聯絡過了,但是內人什麽也沒跟她娘家的人說。我嶽父也很擔心……”


    “你還向誰打聽過?”


    “這個嘛,我已經向很多人打聽過了。我問遍了所有和內人有來往的人,於是也想起了高倉小姐,哎呀,呃,這麽晚了還打來,真是不好意思。我會試著再問問其他人。”


    美月的丈夫不給哲朗任何說話的機會,隻說:“抱歉打擾了。”就掛上了電話。


    哲朗邊思考該如何開口,邊在沙發上坐下。“你知道是誰打來的吧?”


    “是啊。”美月的表情僵硬,神情黯然。“事到如今,他還找我做什麽?”


    “他好像到處打電話打聽。”


    美月搔搔頭,想起了還戴著耳環,不耐煩地拔了下來。“大概是因為快過年了吧。”


    “過年?”


    “他每年都會回老家過年。如果老婆下落不明,他大概麵子掛不住吧。”


    美月丈夫的老家好像在新瀉的長岡,他哥哥繼承了一家小型的建築公司。


    “你先生沒告訴他家裏的人,你離家出走了嗎?”


    “他是個愛麵子的人。今年過年,他大概會找理由不回去了吧。”


    “像是明年有事情非處理不可?”


    “或許吧。”


    不久,理沙子回來了。她聽到美月的丈夫來電,一臉無計可施的表情茫然佇立。


    “他有什麽目的?”


    “日浦說,他可能是為了要回老家才在找她。”


    “就為了這件事,事到如今才在找離家出走的太太嗎?”


    “他很有可能會做這種事。他認為要有自己的房子、妻子、孩子、穩定的薪水,才算獨當一麵的男人。”


    哲朗心想,雖然隻有幾年,但美月能夠和這種人維持婚姻生活,也真難為她了。


    “真令人擔心,他到底有什麽事呢?”理沙子靠在牆上,抬頭看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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