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意外和震驚的是,那天楊繼良老先生一聽說我請他談大慶油田發現的事後,竟然一邊流著口水,一邊一字一頓地對我清楚地說道:“大、慶、油、田、發、現,是、大、家、的、功、勞……”


    麵對這樣的功臣,麵對這樣的功臣說的話和他眼下身處的境況,我們還能說什麽呢?在今天的大慶,我們除了可以到處看到“鐵人”王進喜的形象和“鐵人紀念館”、“鐵人廣場”、“鐵人村”等有形物體外,我們真的極少看得到當年那些為共和國建設作出卓越貢獻的人的任何痕跡。這意味著什麽?意味極其深遠。


    我想起曾經有人說過這樣一件事:在一次大慶的城市改建工程中,因為施工需要,得把當年餘秋裏在指揮會戰時住的那個馬廄拆了。可有人建議這是“文物”得保留下來。事情傳到餘秋裏那兒,餘秋裏立即指示:不要留了,大慶有“鐵人”做紀念就夠了!


    這就是共和國功臣們另一麵的偉大和崇高之處。看看時下某些領導幹部,事情還沒做出個樣兒,為自己樹碑立傳的“形象工程”倒是比比皆是。與老一輩革命家相比,我為今天的某些人汗顏。


    我們還是把目光收回到何長工家的“國家會議”上吧。


    餘秋裏看著康世恩狼吞虎咽地吃著尹大姐給的蛋糕,便把自己手中的那塊也給了他,又風趣地對何長工說:“老將軍啊,還是你這兒豐衣足食嘛!”


    何長工笑:“現在你們石油部是餓了一點,不過等找到大油田了,你可別忘了給我們地質部一口飯吃啊!”


    餘秋裏來勁了,站起身,嗓門大大的:“老將軍你記住,隻要咱們石油部鑽出了‘嘩嘩’流的大油田,我第一個請你吃紅燒肉!”


    何長工瞪大眼:“噢,搞了半天你餘秋裏這麽小氣?就給一頓紅燒肉來打發我這個老頭子啊!”


    餘秋裏立即改正道:“哪是一頓嘛!你老將軍什麽時候想吃,我就在石油部大門口恭候!不不,我讓康世恩同誌他們親自來接你和尹大姐到我們那兒去!”


    兩位部長的“吃紅燒肉”之爭,惹得滿堂賓客哈哈大笑。


    “吃紅燒肉”在五六十年代之前的中國家宴上都是一種最好的菜餚,尤其是在南方。毛澤東喜歡吃紅燒肉,毛澤東和他的那些大半是南方人出身的共和國元勛們也都愛吃紅燒肉。獎勵一頓紅燒肉是他們那一代人之間的一句口頭禪。餘秋裏也不例外,且終身愛吃紅燒肉。


    然而,鬆遼找油問題上的這塊“紅燒肉”並不那麽容易吃到。地質學家們已經通過自己的考察和研究,得出了鬆遼平原存在石油資源,但再偉大的理論也隻是紙上談兵,見不到油等於是零。


    餘秋裏和石油部的人要實現的就是把“大敵人”逮到手、把真正的“紅燒肉”夾進嘴裏。這不是一般的功夫。需要傾情傾力,甚至耗盡國之力。


    金門前線的炮火自第一天開始後,美國和台灣島上的“老蔣”急紅了眼,美國人從中東調來了航空母艦,“老蔣”也四處招兵買馬準備跟毛澤東再次決一死戰。指揮人民解放軍和前線國防的彭德懷元帥其實此刻心頭也十分著急,其中原因之一是,從全國各地調運的軍隊和戰車每天都要吃掉幾百噸幾千噸的油。為此,陳雲副總理口袋裏的外匯連連吃緊,因此中央最後把目光不得不放在餘秋裏和石油部的身上。餘秋裏對這些情況比石油部的任何人都清楚,壓力因而也大得多。壓力大怕什麽?沒有壓力,國家不急需要石油,要你餘秋裏去石油部幹啥?不是重要的崗位,不是泰山一樣的重任,彭老總捨得把自己的愛將從部隊抽到地方上去搞工業?這哪是簡單的搞工業嘛!石油既是國民經濟的“血液”,也是現代軍隊的“血液”。彭老總清楚著呢!


    餘秋裏也清楚著呢!


    油在何處?茫茫北大荒,浩浩鬆遼地。地質學家在人民共和國的雄雞形地圖上瀟灑地用紅筆一圈,扛三角架的地質戰士和扛鑽機的石油工人們則不知要跑多少條腿、流多少汗水才能尋到一片沉積岩、一塊油砂石啊!


    這還是在玉門和克拉瑪依調查研究時,餘秋裏在那裏聽的幾件事感動得他幾度拭淚:


    事情發生在這一年的8月18日,正在依奇克裏野外進行區調的113地質隊女隊長戴健,正帶著兩名隊友越過依奇克裏溝,向另一座荒山挺進。戴健她一路前進一路用地質錘敲敲打打,觀察地貌,採集標本。中午時分,天空突然變色,隨即暴雨傾盆。三位姑娘趕忙收拾已獲的地質資料和標本,貼著如削的岩壁尋求躲身之地。在她們的腳下,一股洶湧的洪水已經形成。不知是誰挎在肩上的標本包墜入水中,戴健說時遲那時快,俯身抓去,這時“嘩啦——”一排浪波劈頭撞來,將手拉手的三人打散。第一個從漩渦裏冒出的小張,幸運抱住一塊石頭而獲生。一個多小時過去後,暴雨漸停。坐在石頭上的小張高喊著隊長戴健和另一個隊友的名字。戴健和隊友沒有回音,小張忽然嗅得一股濃濃的石油芳香,再朝洪水退去的溝穀看去,隻見眾多油砂散落在她四周。小張興奮不已,她以為是隊長她們給她留下的成果,又直起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喊著:“隊長——戴隊長——”然而空曠的山穀除了幾陣回聲外,沒有人應答她。“隊長,隊長你在哪兒呀?”小張哭了,哭得天撼地慟,但也沒能將戴健隊長和另一位女隊友喚醒。第二天,鄰近工作的施工隊聞訊趕來,幾十個人排成隊,拉網似的將依奇裏克溝尋遍,最後在溝穀的下遊十幾公裏處,發現了戴健的屍體,那情景慘不忍睹:姑娘原本一頭的秀髮被亂石全部剝去,兩條小腿也被尖利的碎石劃得皮開肉爛,露出白骨……後來在不遠處又找到了另一位姑娘的屍體,那是個一絲不掛的屍體……隊友們無法忍受這樣的慘景,他們脫下自己的衣服,把戴健和另一位名叫李月人的女石油地質隊員包裹好後用溝穀的亂石壘成兩座墳塋,再點上篝火,隨後全體尋找失蹤戰友的同誌們默默地靜坐在戴健和李月人的墳墓旁,整整守靈兩天。數天後,戴健所在大隊召開隆重的追悼大會,戴健的悼詞全部內容是她在武漢大學當教授的父親得知女兒犧牲後寫來的一封長信。戴教授的信中說:莫道芳齡幾何,花蕾初綻早謝。小女忠骨埋邊陲,遙望西北老淚流。白髮父母送青絲,健兒天國行,多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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