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不能放任患者的這種狀態繼續下去,否則將會給我們的研究帶來危險。


    25


    周日上午,我簡單打掃了屋子。這種緊張仿佛是第一次迎接戀人來家裏時那種特有的感覺。我想起了阿惠。那個時候應該也和現在一樣。記憶還像昨天剛發生的事一樣鮮活,我卻想不起那種興奮雀躍的心情和適度的緊張感了。


    六點整,橘直子來了。依舊是襯衫加套裙的莊重打扮,金色的耳環給人一種與以往不同的印象。我稱讚這身打扮很適合她,她說“是嗎”,隨即臉上露出一絲悅色。


    “之後怎樣了?”我詢問關於調查的事。


    “可能比想像中困難。在老師眼皮底下偷看資料,可沒嘴上說說那麽容易。”她皺了皺眉。


    “能不能把電腦裏的信息調出來看看?”


    “我也在試,可不知道密碼是弄不出來的呀。再試試也許就能破解密碼了。”


    “拜託你了。”


    “也不知道會不會辜負你的期望呢。”她苦笑著,很快又恢復嚴肅,嘆了口氣,“我這麽說也許有些不恰當,總覺得不對勁,就算是最高機密的項目,保密的部分也太多了。”


    “想必有不想公開的部分,”我說,“那肯定與我身上發生的異常變化有關。”


    “也許吧。”她小聲說。


    六點二十五分,我們走出房間,來到公寓前,一輛白色沃爾沃正好駛過來。嵯峨下了車向我們問好。今天在電話裏我已經跟他說過直子會—起去。


    “看來今天是蓬蔽生輝啊!”嵯峨說了句老套的喜氣話。


    我和直子坐在後排,嵯峨發動了車子。這樣坐著感覺還不錯。


    我太太可盼著今天了,說要使出全力好好招待你們呢。當然啦,她本身也沒什麽值得炫耀的手藝。”


    “您家就三口人嗎?”直子問道。


    “是啊,隻有三個人。還想要個孩子可一直沒能要成。”嵯峨的視線通過後視鏡轉向我,向我投來熱切的目光,大概是想向我表達救了他們的獨生女的感謝之情。我覺得這份感謝重得有些讓人難以承受,故意移開了視線。


    嵯峨家離市中心有些遠,在一個有很多坡道的住宅區裏。房子周圍是圍牆,院子裏的樹木茂盛得伸出牆外,幾乎遮掩住外麵的道路。在首都圈裏能有這樣的房子真難得。


    我們下了車,站在門口,嵯峨夫人似乎已經等侯多時,馬上開了門迎上來。她比上次見麵時更加熱情。“歡迎歡迎,身體怎麽樣了?”


    “好多了,多謝您邀請我們來做客。”千篇一律的寒暄。


    “客套都免了吧,趕快進屋。”嵯峨在背後推著我們。


    我們先被帶到了客廳——一個大約十疊大的房間,擺著一張足以把整個身子埋進去自的沙發。我和直子並排坐在後邊的長椅上。


    “房子真不錯啊!而且還很新。”我環顧了一圈說道。


    “去年建的。在那之前一直都住公寓,但還是嚮往獨門獨戶的房子啊。”


    “再怎麽嚮往,沒有實力可蓋不了這樣的房子。”我坦率地說,“在這樣的地方蓋一幢新房,對普通工薪族來說簡直就是夢境中的夢境。”


    嵯峨用手撓撓頭:“這可不是憑我當律師的收入就蓋得起的。我已去世的父親有片地,托那片地的福才有了今天的房子。”


    “真令人羨慕!”我想起了被擊中腦袋那天的情景。當時嵯峨夫人正興致勃勃地和房地產中介的店長聊天,或許就是在聊怎樣有效利用多餘的土地。


    夫人端著咖啡走進來。她開門的時候,從裏麵傳來鋼琴聲。莫名地,我心裏一陣痛楚。


    “是您家千金在彈琴嗎?”直子似乎也注意到了。


    “是啊,三歲起就請老師指導她,隻是一直沒什麽長進。”夫人一邊把咖啡擺在我們麵前,一邊垂下眉角笑道,“過一會兒就結束了,等練完了我讓她來問個好。”


    “您不必費心。”說完,我又叫住正要走出客廳的夫人,“不如開著門吧,我想聽聽您家千金的演奏。”


    “多不好意思啊,那孩子的水平可沒到可以演賽給大家聽的程度呢。”夫人口上推辭,離開時還是開心地照我說的讓門敞著。


    “您對音樂感興趣?”嵯蛾問道。


    “也不是特別感興趣。家裏連個音響都沒有,隻不過偶爾聽聽電台的節目。”事實上我和音樂的關聯真的僅此而已,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麽會對鋼琴聲如此在意,況且這也不是什麽正式的演奏。我又想起今天也不是第一次在意鋼琴聲了,在酒吧撒野那天,導火線也是鋼琴演奏。


    “剛結婚那時我太太就說,如果生了女孩,就讓她學鋼琴或者芭蕾。這兩樣在天賦上都沒什麽可期待的,但我想相比之下還是樂器有些努力的空間吧。”看嵯峨的表情,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這孩子還沒上小學吧?這麽小就能彈成這樣,我覺得已經很了不起了。”直子表示佩服。


    “是嗎?我不太懂。”嵯蛾邊說邊隨著音樂擺動手指。


    彈得的確很流暢,很少有中斷或彈錯的地方。曲名和作曲家名我都不知道,但曾在什麽地方聽過。不知不覺中,我的腳趾頭也跟著打起了拍子。


    聽了幾遍之後,琴聲裏出現了一個讓我在意的問題——有個地方總是彈不對。似乎也不是不熟練的緣故,而是有什麽更根本的原因。


    “您怎麽了?”嵯蛾見我總是歪著脖子,詫異地問道。


    “啊,沒什麽。”我又仔細聽了一遍,沒錯,肯定是那樣。我對嵯峨說:“鋼琴的音好像有點不準。”


    “哦?是嗎?”聽我突然這麽說,他似乎有些意外,開始仔細傾聽。曲子還在繼續。


    “聽,就是這裏。”我說,“有點微妙的走音,聽,這裏也是。聽到了吧?”


    嵯峨搞搖頭:“很抱歉,我聽不出來。”


    “我也是……真的能聽出來嗎?”直子疑惑地望著我。


    “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麽聽不出來,我覺得很明顯。”


    過了一會兒,琴聲停了,有人從樓梯上走下來。大概是鋼琴課結束了。


    朝門口望去,有個長發女子正從那裏經過。“牧田老師。”嵯峨叫住了她。她應了一聲。


    “這位先生說鋼琴的音調有些不準。”


    “啊?”姓牧田的女人有些驚訝地看著我。


    我哼了一段旋律,說:“這個部分的音像是走得厲害。”


    她微笑著點點頭。“嗯,是的,該把琴調一調了。”她看著嵯峨說,接著又轉向我,“您很內行啊,一般人很難聽得出來。您從事音樂這行嗎?”


    “不,完全不是。”


    “哦?那就是天生樂感好了,真叫人羨幕。”她稱讚了一番,說聲“先告辭了”,便點頭離去。


    她走後,嵯峨對我說:“有這麽好的樂感不做音樂實在可惜啊!您真的沒學過樂器?”


    “嗯……”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從來沒被人說過樂感好。我還清楚地記得,小學音樂課上,在聽寫和弦測試時,自己完全聽不出來,隻好亂猜一通。我想不通,那麽明顯的走音為什麽嵯峨和直子都沒聽出來。


    我還在想,嵯峨的女兒典子來了,長長的頭髮紮成了馬尾。“你們好。”她站在門口很有禮貌地向我們低頭問好。


    “噢,你好。”我佯裝笑容。看到典子的瞬間,我突然一陣頭暈目眩,膝蓋一鬆,手觸到了地板。


    “怎麽了?”


    “您不舒服嗎?”


    “沒,沒什麽。隻是有點兒頭暈,已經沒事了。”我重新坐回沙發,自己都能感覺麵無血色。


    “還是躺下休息一會兒吧。”


    “不用,真的沒事了。”我深呼吸了幾下,對嵯峨點點頭。


    “頭暈?”直子輕聲問我。我說沒事。


    過了一會兒,夫人過來招呼我們去餐廳吃晚餐。桌子上鋪著雪白的桌布,簡直像正式餐廳一樣。夫人的手藝也令人無可挑剔。


    “您真的沒事,我就安心了。在您順利出院前,我擔心得感覺自己都瘦了呢。”夫人一邊往我杯子裏倒葡萄酒一邊說。


    “勞您費心了,非常感謝。”


    “您可不必這麽說。喂,你這麽說可不對,我們是不是瘦了,成瀨先生可不用知道。”嵯哦責備道。


    “對對,是這樣,對不起啊。”夫人抱歉地說。


    我盡量控製自己不要喝太多葡萄灑,這畢竟也含酒精,沒準什麽時候又會有某種衝動。


    突然,我感覺到一束目光——是典子。她什麽也沒吃,隻是盯著我看。她的眼睛大得像進口的洋娃娃一般。


    “怎麽了,典子?”嵯蛾似乎也注意到了。


    “這個叔叔……”典子開口了,“不是我上次見到的叔叔。”


    尷尬的氣氛開始蔓延,大家麵麵相覷。夫人笑著對典子說:“說什麽傻話呢?不是一起去問候過嗎。你忘了?”


    “不對,”小姑娘搖搖頭,“不是那個叔叔。”


    我突然感覺口幹舌燥,孩子的感覺果然很敏銳。


    “叔叔現在變精神了,可能感覺和以前有點兒不一樣吧,不過他就是你在醫院見到的叔叔哦,你好好看看。”不理解孩子敏銳感受的嵯峨在盡力補救典子的失言。夫人也微笑著掩飾尷尬。隻有直子一語不發地低著頭。


    “你說對了,我不是上回那個叔叔,”我對典子說,“那個是我弟弟,我們是雙胞胎。”


    小姑娘仔細盯著我的臉看了好一會兒,一邊用手指捅捅她父親的腹部,一邊說:“對吧?你看!”


    嵯峨困惑地看看我,我沒說話。


    我們一邊吃飯一邊平淡地聊著,主要是夫人和直子在對話,嵯峨偶爾也會插一兩句,我基本上是個聽眾。


    “典子的鋼琴彈得真好呀!”直子似乎發現小姑娘開始覺得無聊了,便對她說。


    典子臉上現出了酒窩:“嗯,我可喜歡鋼琴了。”


    “彈首曲子給叔叔聽好嗎?”吃完飯,我邊喝咖啡邊說。


    “好啊,你要我彈什麽?”典子說著溜下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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