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尾芳生在椅子上變了個姿勢,添田又隻能看見他的背影了。


    “我沒有權力束縛別人的想像,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好了。”他的背影說道,“可是,添田,你為什麽要追查野上先生的事情?是誰讓你這麽做的?是誰在背後指使你的?”


    “村尾先生,”添田彰一道出實情,“野上顯一郎也許會成為我的嶽父。”


    “什麽?”村尾芳生站起身,轉過頭來目不轉睛地盯著添田,雙眼中飽含著灼熱的光芒。


    “野上顯一郎有個女兒,叫野上久美子。”


    “唔……”


    村尾說不出一句話。添田則正視著村尾的視線。


    先撇開視線的反而是村尾芳生。他整個上半身倒進椅子裏。


    “是嗎……原來是這樣……”村尾芳生嘆息道。


    “添田,”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沮喪,“這事我真不知道。”


    陽台外,山上的光線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匍匐在山腳下的陰影開始朝山頂上爬。


    “如果你要問野上先生的事情,就去找瀧吧。”


    “瀧先生?”添田站起身,“瀧先生現在在哪兒?”


    “橫濱。紐格蘭德酒店。”


    “紐格蘭德酒店?”


    添田腦中立刻浮現起那對法國來的凡內德夫婦。他找遍了東京的酒店,可就是沒有發現他們的行蹤。原來如此,原來他們在橫濱啊。


    “村尾先生,”添田站在村尾芳生旁邊說道,“凡內德夫婦也在那家酒店嗎?”


    村尾芳生的肩膀一陣抽搐。然而,他的口氣卻很平靜。


    “我不認識你說的外國人……你去問瀧好了。”


    添田彰一從伊豆回到報社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同事告訴他,他不在的時候有人給他打過電話。


    “是個姓蘆村的人。”


    添田還以為是節子打來的。


    “對方說讓你回來後回個電話。說是會等到六點。”


    添田本以為是節子從外頭打給他的,可同事記下的電話號碼旁分明標註著“t大學”這幾個字。原來打電話來的是節子的丈夫亮一。


    這可真是罕見。此前,添田與蘆村亮一幾乎沒有交集。添田隻是從久美子和節子那裏聽過很多有關亮一的傳言而已,想必對方也是如此。


    添田見過亮一兩三回,覺得他是個很典型的學者,為人認真踏實。亮一很少主動說話,但不會給人留下冷淡的印象。他總是認真地聽對方說話,打招呼的時候也比普通人有禮貌得多。


    蘆村亮一居然會突然給自己打電話。如果他是從自己家裏打來的也就罷了,可那通電話分明是從大學打的,就好像是為了故意避開節子。


    添田照著紙片上的號碼回了電。


    似曾相識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不好意思,我剛才出去了一趙。”添田先道了個歉。


    “我有個突然的請求,請問你今天晚上有時間嗎?”亮一說道。


    “有,恰好今天沒什麽事。那我們在哪兒見麵呢?”


    “我也不是很清楚哪些地方適合見麵,如果你方便的話,能不能來我們大學附近的餐館?我在那裏等你。”


    “好的,我這就去。”


    “你知道那個餐館的位置嗎?就在正門前的電車道旁邊。”


    “嗯,我大概有數。”


    添田在計程車中思索著,蘆村亮一為什麽要把自己叫出來?他剛去船原溫泉見過村尾芳生,一回來就接到了蘆村的邀請,感覺並非偶然。他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直覺告訴他,這次邀約肯定與野上顯一郎有關。


    蘆村亮一在久美子前往京都的時候,特意找了個警察陪久美子一起去。不過,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野上顯一郎還活著,而且來到了日本。也許是最近發生在久美子周圍的怪事太多了,他才會想找添田商量吧。


    通過節子,他已經了解了久美子和添田的關係。


    在大學正門和長長的圍牆對麵,有一家漂亮的餐廳。添田上了二樓。因為大學就在對街的緣故,有很多學生在一樓喝茶。


    蘆村亮一在二樓靠窗的座位上看著報紙。見添田走了過來,他趕忙折好報紙,輕輕點頭示意道:“你好啊。”


    “謝謝您打電話給我。”


    添田來到對麵的椅子旁邊,鞠了一躬後坐下。


    “不,突然把你叫出來真是不好意思,應該是我道歉才對。”蘆村亮一平靜地說道,“你肯定很忙吧?”


    “不,現在還好。”


    “報社跟我們不一樣,每天都要追著新聞跑,肯定很辛苦吧。而我們總是做一樣的事情,有時候覺得也挺無聊的。從這個角度看,還是你們的工作有活力啊。”


    蘆村亮一說了半天閑話,可就是不切入正題。


    不過,他照著菜單點了菜,吩咐服務員做這個做那個的,十分周到入微。


    在吃飯的時候,蘆村開口閉口就是感謝添田對節子和久美子的照顧,還提了兩三個有關報社工作的問題。


    可是添田很清楚,這位病理學副教授的興趣,並不在這些家常上。


    蘆村亮一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訴添田。然而,他遲遲不開口。


    至少,添田是這麽猜想的。


    餐廳二樓能看見圍牆內的大學燈光。那是從茂密得發黑的銀杏樹梢中漏出來的。吹著口哨的學生從餐廳門口經過。


    “其實前一陣子我去九州開了個學術會。”副教授突然說起了學術會的事情,“會議在福岡舉行的……想不到地方上居然還有那樣的大城市。”


    “啊,我也去福岡出差過,還挺熟悉那邊的。”添田隨聲附和道,心裏卻在疑惑他為什麽要突然提起福岡。難道他在繼續閑扯嗎?


    “哦?你也去過那兒嗎?”副教授大吃一驚地說道。也許是學者的生活圏子比較小吧,總感覺自己去了個別人很少去的地方。


    “我還去東公園那兒散了個步呢。”副教授說道。


    “就在九州大學旁邊是吧?不過還是西公園比較好啊,那裏能看見海景。玄海灘就在山丘下麵,還能看見凸出來的細長島嶼呢。”


    “啊,是嗎,我還真不知道還有個西公園呢,不過東公園……”


    為什麽話題總是圍繞著公園打轉呢?添田百無聊賴地附和著。


    蘆村想把自己見到野上顯一郎的事情,告訴眼前的添田彰一。


    他總覺得不把這件事情說出來,心裏就會七上八下的。從九州回來之後,他就帶著野上孝子、久美子和妻子節子去餐廳吃了飯,那是他的潛意識想要告訴別人,自己在九州有過令人震驚的經歷。然而,三位女眷什麽都沒察覺到。最終,他發現自己的用心打了水漂。


    還是得把這件事說出來才行。可是他實在不知道該跟誰說才好,總不能跟孝子或久美子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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