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以後再也不會見我了嗎?”


    “一次就夠了吧。再多見兩次,亡靈就不再神秘了。”


    “那舅母和久美子豈不是太可憐了嗎?”


    “沒想到小亮也會說這麽感情用事的話。你不是醫生嗎?不能感情用事。正因為我是個感情用事的人,所以才希望你能冷靜一點。”


    “可是舅舅,不光是節子,就連久美子都隱約察覺到您還活著。”


    野上顯一郎頓時露出恐懼的表情。之前他的口氣還很是輕鬆,可他突然沒了那份悠閑。他的身子開始顫抖。


    “是嗎……”他微微動了動嘴唇,擠出一句話來,“其實我早有預料……”


    “久美子什麽都沒告訴我們,可她是個聰明的姑娘,肯定已經察覺到了。”


    “她是什麽時候察覺的?”他趕忙問道。


    “久美子當過笹島畫家的模特,但畫家給她畫的素描被拿走了。”


    亮一沒有避開舅舅的眼神。


    “那些畫在畫家突然過世之後不知去向,但不久後有人用女人的名字寄了封信給她,說是讓她到京都的南禪寺來拿畫。久美子就根據信上的要求赴約,然而寄信人並沒有出現,她隻能悻悻而歸……在那之後久美子就不太對勁了。”


    “嗯……”顯一郎的視線轉回鬆樹林,“她之所以不對勁,是因為她覺得那封奇怪的信是自己的父親寄出來的嗎?”


    “我也不清楚,但也許是她察覺到了信件背後父親的身影吧。”


    “久美子是一個人去京都的嗎?”


    “不,她一個人去實在太讓人擔心了,我就自作主張,讓警視廳的警察陪著一起去了。”


    “果然……”


    “什麽果然?”亮一愕然,“那寄信人果然是舅舅您?”


    野上顯一郎低下頭,這還是他今天第一次皺起眉頭。他的臉上難掩痛苦的神色。


    “信不是我寄的。”顯一郎半天才從嗓子深處擠出這句話來,“是有人想讓我們見麵。可這件事的責任在我。”


    “是村尾先生或瀧先生的主意嗎?”


    “還是別把他們的名字說出來為好……”


    “……”


    “聽說那信上寫了讓久美子單獨赴約。這也說明寄信人考慮到了我的身份的機密性。畢竟這件事不能被別人知道,所以這場約會才會變得神神秘秘的。不,不能說是約會,時間和地點都是單方麵指定的。久美子不是一個人來。她身後還有個可疑男子跟著。就是你好心好意為久美子找的警察。”


    “啊,是我好心辦了壞事嗎?”


    “我也覺得大老遠把久美子叫來京都很過意不去。”


    “這件事錯在我。”亮一打斷了顯一郎,“是我多管閑事了。”


    “不,小亮,那樣挺好的。我很感激你為久美子做了這麽多。剛才我拜託你好好照顧久美子,現在我想再鄭重拜託你一次。聽你那麽一說,我覺得久美子應該會有一段幸福的婚姻。”


    “……”


    “真是不可思議。其實我不太喜歡記者,但聽你那麽一說,我對記者的印象突然變好了。我雖然還沒見過他,可經你描述,我甚至能隱約想像出他的長相來。為人父母的感情湧了上來,真是……不可思議……““在日本……”亮一說道,“願意迎接您歸來的大有人在。要是您覺得不方便公開,他們都會保守秘密。他們還能讓舅舅在不見光的情況下,平靜地度過一生。您就不想脫離如死者一樣的日子,過上普通的生活嗎?大家肯定會竭盡全力滿足您的願望啊!”


    “小亮,我已經強調過很多次了,這件事你就別再提了。讓我們站在現實的角度談吧,我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蘆村亮一直視著舅舅的臉龐。


    “您準備在日本待多久?”


    “不會再待很長時間了。我隻是個普通的遊客,不是衣錦還鄉的人,自然會很快離開。”


    “您準備什麽時候走?”


    “還沒決定,不過會盡快走的。”


    “您是一個人來的嗎?”


    “啊?”野上顯一郎臉上竟露出一絲狼狽的神色,“你說什麽?”


    “我說,您是一個人來日本的嗎?”


    第一次問的時候,野上顯一郎已經聽見了。他之所以反問,隻是為了爭取思考的時間。不,他早就想好了該怎麽回答。隻是他很猶豫,該不該說出準備好的答案。


    “是的。”


    他還是下定決心說了。他的眉間露出苦澀,但硬是用帽簷的陰影擋住了。


    “當然是一個人來的。”他又強調了一次。


    “可是……”顯一郎繼續說道,“我離開日本的時間不會通知你。在這裏分別之後,我就不會再聯繫你了。這一回,我一定要悄悄地走……況且我再留在日本,肯定會有壞事發生。”


    “壞事?”蘆村亮一問道,“什麽壞事?”


    “我不能說。反正我就是有這種預感。”


    “舅舅。”亮一用敏銳的眼神看著舅舅,“剛才我提到的笹島畫家,就是幫久美子畫素描的人,他去世的原因到現在還沒有査淸。”


    “……”


    “而且我還聽說久美子在京都的時候,在她住的酒店發生了槍擊案,酒店的住客中槍受傷了是吧?”


    “這兩件事我都不知道。”顯一郎平靜地回答道,“我根本沒見過笹島畫家。”


    “可是是瀧先生介紹久美子去當模特的。”


    “我認識瀧,但我這次回來之後沒有和汰聯繫過。他隻是我在歐洲的時候認識的朋友而已。”


    “您剛才說久美子去京都這件事是您認識的人幫忙安排的,而京都的酒店發生了槍擊案。中槍人的名字我沒有印象。我還找了報紙査了査,確實不是我認識的人。問題是,這起案件是在久美子入住的酒店發生的。笹島畫家的案子也和久美子有關係。”


    “這些事情我也感到同樣的意外,這和我說的會有壞事發生沒有關係。我隻是覺得,要是自己留在日本,會給很多人添麻煩而已。畢竟外務省當年對外公布了我的死訊。”


    野上顯一郎望著天上的雲彩繼續說道:“我忘了說了。我這次回日本的主要目的,是給寺島公使掃墓。昨天我終於實現了這個夙願。他的墓地很漂亮,就在博多附近的山上,是個能看見大海的地方。我一邊給他上香,一邊想道,還是死了太平,死了就不會給別人添麻煩了……”


    蘆村亮一無言以對。


    “當年寺島先生對我照顧有加。能給他掃掃墓,我這趟就沒有白來。這樣就夠了。我在日本待的時間已經太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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