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從久美子小姐那兒聽說,蘆村夫人在奈良見到了和野上先生非常相似的筆跡。”


    “啊,是節子那事兒啊。”孝子露出微笑,鼻翼擠出了皺紋,“的確有那麽回事。好像是寺院的芳名冊吧?那件事久美子好像也很感興趣來著。”


    “是的,實不相瞞,我聽完了也覺得很有意思。”


    添田說完,看著孝子的臉。


    他本以為這件事涉及她的丈夫,會讓她的表情有所變化,可她的臉色非常平靜,並沒有出現添田期待的變化。她果然是位恬靜的女士。


    “為什麽連添田先生都這麽說呢?”孝子揚起嘴角,笑了起來。


    “我聽說野上先生的筆跡非常特別,是效仿中國書法家米芾的寫法,是吧?”


    “是啊,是一種很奇怪的字。”


    “世上居然有人能寫出一模一樣的字來,不是很有意思嗎?反正我是沒想到現在還有人去臨摹那麽老的字帖。”


    “是嗎?米芾這個人說不定還挺有名的呢。不過我知道,那種筆法的確很奇怪。我的外甥女節子一看那字,還以為她舅舅還活著似的,去各個寺院到處找呢。”


    “我能理解戸村夫人的心情,”添田說道,“肯定是勾起了對往事的回憶吧。我十分感動。如果您手頭有野上先生的筆跡,能否借我看上一看呢?”


    其實這正是添田拜訪的目的,但如果唐突提出看字的要求,就會顯得很不禮貌,於是就隻能採用這種婉轉的方法。最終,他還是隻能實話實說。


    “有啊,實不相瞞,他啊,最喜歡鋪一張紅毛氈,擺上宣紙,讓我幫他磨墨練字呢。他就喜歡這些。”


    孝子露出高興的神情。


    “我去拿給你看。”


    她離開了房間,沒多久就回來了,手裏還拿著個大紙包。


    “就是這些。寫得不好看,請多包涵啊。”


    解開紙包一看,裏頭有好幾個紙筒。孝子小心翼翼地解開捆紙筒的繩子,仿佛在緩緩展開與丈夫之間的美好回憶。


    添田看了看紙上的字,果然很怪。這種字體平時可不多見。


    “他就擅長寫這種字,”孝子在觀察字跡的添田身邊說道,“一點兒也不好看吧?”


    “不,這字體雖然奇怪,卻很吸引人。要是太工整了,反而沒有親切感。”


    “這可不是他的本事,”孝子說道,“是因為投的師父水平高吧。他常說之所以會臨摹這種奇怪的字體,都是因為從字裏感受到了一種‘禪氣’。當然,這些都是我從他那兒聽來的。反正我是看不出來,他還老說我沒眼光呢。”


    孝子的語氣裏還帶著追憶的愉悅。


    “不過添田先生,你為什麽這麽關心久美子她爸爸的事情啊?”孝子問道。


    “戰爭結束前,野上先生作為中立國的外交官肯定受了不少苦。我對那段歷史很感興趣,要是他平安歸來,我們一定能從他那裏聽到許多奇聞異事。”


    “是啊,他這人啊,一有空就會去逛古寺,所以他對文學多多少少有些愛好吧。他說他在學生時代還當過校刊編輯呢。”孝子興高采烈地說著,“所以他的筆頭還是很勤快的,要是他能從國外活著回來,說不定還會把當時的見聞寫成手記呢。”


    “那可不得了,要是真出版了,一定會成為很珍貴的記錄!”


    目前極少有駐中立國官員寫就的有關戰敗前日本外交情況的手記。


    “野上先生在那種情況下過世真是太可惜了,真不知道他生前吃了多少苦,一定是那些操勞漸漸透支了他的身體。聽說他在學生時代一直熱心於運動,體格非常健壯是不是?”


    “是的,他年輕時就像那些登山迷一樣壯。”


    “真是太可惜了……野上先生的事情讓我產生了一個想法,我想調査一下戰爭結束前後日本外交官的工作,我覺得這還是很有意義的。”


    他並沒有提及村尾課長和瀧先生對這一問題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為什麽他們不願意提及這件事呢?事情一旦涉及野上顯一郎,了解當時情況的人都會不可思議地保持沉默,而且個個都陰沉著臉。


    坐在眼前的正是野上顯一郎的遺嫌。然而,她的表情卻很明朗。添田感覺,這就是知道和不知道野上顯一郎之死真相的區別吧。


    “久美子怎麽這麽慢啊……”孝子看了看鍾,“難得你來一趟,真是對不住啊。”


    “不不,沒關係。”添田有些臉紅了,“我要見久美子小姐還是很方便的。今晚能讓我見到野上先生的筆跡,我就很滿足了。”


    添田決定,總有一天要查清野上之死的真相,但他並不能把這件事告訴孝子。野上的病故伴隨著某些陰暗的隱情,其中一定別有內幕。


    “先別說這些了。”孝子突然盯著添田看了起來,“添田先生,你喜歡看戲嗎?”


    “啊?”


    “歌舞伎。正好有人送了我兩張票,要不你和久美子一起去看吧?是後天晚上的,你有時間嗎?”


    畢竟是久美子的母親,對兩人的事情比較上心。她還是很滿意久美子找的這個未來女婿的。


    “兩三天前外務省的人突然送來的。以前從沒有過這種事,嚇了我一跳呢。不過久美子還挺高興的,讓我陪她一起去。可我不太喜歡歌舞伎,添田先生,如果你方便的話,能不能帶我家久美子一起去啊?”


    “啊,這……”添田剛一張口,忽然察覺到了什麽,“您剛才說之前從沒人送戲票給您?”


    “是啊,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吶。”


    “送票的是外務省的哪一位先生啊?”


    “信封上雖然寫了名字,可我並不認識他。也許是久美子她爸爸的老部下吧。以前也有人突然接濟我們,我一開始不知道是誰,後來他才說以前受過久美子她爸爸的照顧,是他的老部下。”


    “您不介意的話,能否把那送票人的名字告訴我?”


    “當然,沒關係。”


    孝子站起身取來了信封。


    “就是這個。”


    添田將信封翻了個身,發現上麵寫著“外務省井上三郎”這幾個字,非常漂亮的鋼筆字。


    “信封裏除了戲票,還有信嗎?”添田問道。


    “沒有,隻有兩張票。”


    “這就怪了,光送票,連一點說明都沒有嗎?”


    “我以前也收到過突如其來的大禮,也不知道是誰送來的。要是寫了信,就必須解釋自己姓甚名誰了,所以大家才會光送東西吧。”


    添田心想,原來還有這麽送禮的啊。也許是生前受過野上顯一郎照顧的人故意隱瞞自己的身份,悄悄給遺孀送了禮。不寫信表明身份,也是為了不讓夫人多操心。


    然而這兩張戲票總讓添田放心不下。“您認識這位井上三郎先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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