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種事嗎?當時太年輕,太衝動了。”


    “這麽一個正義的英雄,就因為和中尉的衝突而把他殺了?”


    “不是。雖然我無法容許不法和侮蔑,但還不至於想殺了他。”


    “那,到底是什麽?”


    “是瑪莉亞。她才是最大的原因。結果瑪莉亞還是選擇了有優勢的人。從軍官房搬到一般兵舍的男人是沒有用的。這種難堪令我想自殺,那時我曾想到用綁腿做成刀,打算切腹自盡。但是我下不了手。就在自暴自棄、宛如喪家之犬的時候,我聽說瑪莉亞懷了中尉的孩子。”


    “這事是聽誰說的?”


    “是瑪莉亞自己告訴我的。我感覺挫敗到了極點。真的可以說是雪上加霜。寒流來的那一夜,中尉訓慰大家:‘達成業績並非為了蘇聯,而是為了日本軍人的驕傲。’然後點起馬合煙。由於紙張不足,他把身上帶的紙拿出來隨便捲成煙的時候,我發現了,那……那是我妻子的照片。”


    富岡的聲音哽住。


    “被沒收的物品中,也包括了你妻子的照片?”


    “是的。那是我當護身符一樣寶貝的妻子照片。我背叛了我的妻子,但是當時我隻覺得,那個一直等我回鄉的妻子,被一個畜生給淩辱了。”


    川崎用片假名在《日本新聞》的空白處寫了清晨五點醫務室,交給中尉,說是瑪莉亞交代的。


    “下定決心啦?”


    誌方確認似地再問一次。


    “吸了水的綁腿,隻要兩個小時,就能變成一把毋庸置疑的名劍。用斧頭將劍尖十五公分研磨一下,它的鋒利程度比一般軍刀還要理想。不,我是這麽相信。五點,中尉在一片黑暗中點了煙,往醫務室走去。香菸的火星閃爍在長官房和醫務室之間的延長線上,我瞄準它慢慢走上前,從背後靠近他,就在快要趕上他的那一剎那,我感到全身的精魂都凝聚在劍尖上。不偏不斜,直切而入乃是日本刀的特徵。而此刀的雙重構造成就了這種絕技。日本刀是由堅硬的皮鐵包覆住柔軟的心鐵。柔軟的綁腿即是心鐵,負五十度的冰則成了皮鐵。另外,以必成的信念,揮刀而出。是奇蹟吧,或許真是奇蹟。我其實已抱定必死的決心。”


    這是唯有熟稔日本刀的富岡才能想出的兇器;而且若非居合道的高手,也做不到的罪行。然而所有的條件都在這一瞬間全部到齊,誠如富岡所說,這或許真的是奇蹟。


    “高津知道瑪莉亞遇害之後,打電話給我。他說雪達摩(註:雪達摩即指一般的雪人)全都看見了。”


    “這是什麽意思?”


    “高津發現中尉的屍體時,中尉的護身符已經變成白色,就像個雪達摩。他問我為何知道。”


    “‘隻知疼 不知佛 雪達摩’吧?”


    “我因為腳痛,麵對死人(佛)就像達摩一樣束手無策。我寫的俳句本來是這個意思。但高津對雪達摩這個詞感到懷疑。這個束手無策的比喻,隻要寫達摩就可以了。泰舍特的天氣太寒冷,那兒下的雪幹燥得根本無法做成雪達摩;實際上我也從來沒見過雪達摩。即使這樣,我還是寫了一句死人和雪達摩的句子。當我砍掉他的腦袋,茫然地站在原地時,的確看到了從中尉外套皮帶掉落的木雕達摩,變成了白色。然而清晨發現中尉屍體的高津說,中尉的護身符的確就像雪達摩一樣。他對我說沒到現場、沒看到屍體的人,怎麽會把屍體和雪達摩聯結在一起呢?可能是當時中尉的達摩鮮明地烙印在我心中,因此不知不覺間便把它投射在句子裏了吧。我可以找到千百個理由來解釋,但我什麽也沒說。因為高津並沒有再追問下去。”


    “對高津來說,他等於已經得到確實的證據。”


    “但是,我還有使命沒有完成。”


    富岡一直希望,在戰後能建立一個機製,回饋給那些努力過的人。而現在已經快要接近完成的階段。為了完成這個大業,他必須培養一批熱中的信奉者。


    “雖然事情發生在五十八年前,但是一旦曝光,就會成為一個大醜聞。今後的銀髮族將會越來越多,花守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能讓人有活力,都是為了今後的日本著想,絕不是圖利自己。”


    “為了這個不惜殺人嗎?”


    誌方插嘴道。


    “瑪莉亞要我向中尉的遺發和遺物謝罪,和那時候一樣,趴在地上向他磕頭。讓中尉再次踐踏我的自尊,那種屈辱實在教人無法忍受。不,當我們成為俄國人的俘虜時,我等的自尊或許早已被踐踏殆盡了。”


    富岡用了“我等”這個字眼,這裏麵也包括了高津吧,誌方想。


    “瑪莉亞是如何發現你是兇手的?”


    “她從我跛腳的不自然動作,看穿我根本沒受傷;進而懷疑紅藥水滲到綁腿外的方式也不太對。她說塗在患部的紅藥水,與包紮好從上麵沾附紅藥水的方式,完全不一樣。當然,她應該無法想到我是用冰刀犯的案。但她知道我和中尉曾為她爭吵。因而從動機、偽裝的傷、不自然的紅藥水滲出,咬定殺死中尉的人就是我。為了不讓綁腿刀融解時沾到的血水引人懷疑,我可說是挖空心思。但結果卻瞞不過瑪莉亞的眼睛,我的努力等於白費。隻不過很幸運,瑪莉亞懷孕的事被尼可萊醫生發現了,他立刻把瑪莉亞轉到了別的醫療單位。而我等也在隨後被列入歸鄉的行列,與瑪莉亞再無任何瓜葛。瑪莉亞並不知道我寫的俳句,她隻跟秀樹說,兇手在句會的人當中,俳句裏有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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