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這裏已兩三天了,道聽途說的,一個人要善於抓住任何機會。”


    “什麽機會?”


    “哈塞爾布克是在什麽地方出生的?”


    “我記得是柏林。”


    “同情西邊還是東邊?”


    “我們從來不談論政治。”


    “其實同情哪邊關係都不大——反正東邊和西邊都在玩德國遊戲。您記得裏賓特洛甫條約吧,我們可不能再那麽上當了。”


    “哈塞爾布克不是政治家,他是一個老醫生,在哈瓦那已經住了三十年。”


    “這些話說不說都無所謂,您覺得奇怪嗎?不過我倒同意您的意見,如果現在您突然和他斷了交往,那肯定要引起別人的猜疑。您在和他打交道時一定要小心,這點請注意。您對他要是控製得適當,他還可能非常有用呢。”


    “我不想控製他。”


    “可您會發現這對工作是必需的。”


    “我也不打算做什麽工作,您怎麽偏偏挑上我呢?”


    “因為您是一位富有愛國熱忱的英國人,在此地已居住多年,而且是‘歐洲商人協會’受人尊敬的成員。您知道,我們在哈瓦那不能沒有人。潛艇需要油料。獨裁者們接二連三地垮台,大個兒的一倒,準要帶幾個小的。”


    “核潛艇用不著油料。”


    “說得很對,老兄,對極了。不過戰爭總是跟不上時代的發展,所以還要準備使用常規武器。再說還有經濟情報要搜集——蔗糖,咖啡和菸草等情祝。”


    “這些東西在政府出的年鑑裏都可以找到。”


    “那些玩藝兒我們信不著,老兄。另外還有政治情報。有這些吸塵器,您哪兒不能去呢?”


    “這麽說您是想讓我分析那些破爛兒?”


    “老兄,說起來您可能以為是笑話,可在德頓弗斯時代,法國情報機關的主要情報來源是一個清掃女工,她專門從德國大使館的廢紙簍裏挑選搜集碎紙片。”


    “可我現在連您叫什麽名字還不知道呢。”


    “霍索恩。”


    “您是幹什麽的?”


    “這個嘛,您知道我正在建立加勒比工作網就行了。等等,有人來了。我去洗手。您趕快進去,千萬不能讓人看見咱們倆在一起。”


    “已經被人看見了。”


    “那是偶然碰上的。咱們是同鄉嘛。”霍索思就象剛才將沃莫爾德推進廁所一樣,又一把將他推進大便間——“您知道這是照章辦事,”——話音一落,屋裏除了水龍頭嘩嘩流淌外,再沒有其它聲響。沃莫爾德在抽水馬桶上坐了下來。現在無事可做了。


    沃莫爾德坐在那裏,外麵進來的人可以從半截門下看到他的腿。廁所的門把手轉動了,一雙腳向小便池走去。水還在流著。


    3


    九點半時,沃莫爾德到米利的房間去道晚安。這裏是女監護人負貴的地方,一切都擺放得井井有條——聖塞拉芬娜的雕像前燃著一支蠟燭,淡黃色的祈禱書擺在床邊,所有的衣物都被拿走了,好象根本不曾有過似的,屋裏瀰漫著猶如薰香般的科隆香水的淡雅氣味。


    “您一定有什麽心事,”米利問道,“是不是還在為塞古拉警長的事發愁?”


    “米利,你從來沒有欺騙取笑過我,是不是?”


    “是的,您問這個幹嘛?”


    “其他人對我好象都是那樣。”


    “媽媽呢?”


    “我想也是。特別是最初那幾年。”


    “那麽哈塞爾布克醫生呢?”


    沃莫爾德腦子裏不禁浮出了那個一腐一拐慢慢走著的黑人,便說:“有些時候大概也是如此。”


    “是不是傳染病呀?”


    “那倒不見得。我想起了當年在學校……”沃莫爾德不往下講了。


    “想起什麽,爸爸?”


    “哦,想起好多好多事。”


    所有不信任的種子都是童年時代播下的。別人肆無忌憚地奚落你,你再拚命地拿別人開心。用將痛苦強加於人的辦法來解脫自己的痛苦,可是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沃莫爾德身上並不具有那種男子漢的剛毅,他從來沒那樣幹過。也許是缺乏人的通性的緣故。照理說,學校是個磨掉學生個性和一些小毛病、培養共同品格的地方。可沃莫爾德現在想起來,他的小毛病倒是沒有了,可是結果呢,要培養的東西沒培養起來——弄成了個四不象,跟現代美術館的一些展品差不多。


    “你快樂嗎?米利?”


    “快樂。” — 棒槌學堂·e書小組 —


    “在學校也快樂嗎?”


    “快樂的,您為什麽問這個?”


    “現在沒有人扯你的頭髮了吧?”


    “當然沒有。”


    “您再不點火燒什麽人了吧?”


    “那是我十三歲時幹的事嘛,”米利不以為然地說道,“爸爸,您這是怎麽啦?”


    米利從床上坐起來,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尼龍睡衣,沃莫爾德愛她,那女監護人在時愛,不在時更愛:他一定要用全部身心去愛米利,因為在人生的旅途上,他隻能陪著米利走上一小段,餘下的得由她獨自一個人去走完。分離的時刻越來越近,就象火車快要到下一個停車站一樣。一切幸福歡樂都歸米利所有,痛苦和折磨都得由他自己來承擔。隻有晚上這一時刻才是實實在在的——至於那個神秘、荒唐的霍索恩,那些殘酷無比的警察和政府工作人員,在聖誕島試驗氫彈的科學家,以及到處寫這說那的那個赫魯雪夫,都算不得什麽,對於沃莫爾德來說,他們似乎還沒有昔日在學校的寄宿宿舍那些收不到什麽效果的懲罰更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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