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他說,“我不會把荼威首相獻給利紮克·諾亞維克的,不論我的命運如何。那會讓我徹底變成叛國者。”


    她盯著他刻著幾條刻痕的胳膊:“你是說你還不是?”


    “噢,閉嘴。”阿珂斯咬牙切齒地說道。伊賽挑起眉毛,而他繼續說,“你知道我會如何實現我的命運?你知道我的命運究竟意味著什麽?你以為你比我還懂?”


    “你口口聲聲說自己忠於荼威,卻叫它的首相‘閉嘴’?”她的聲音裏有一絲玩笑的意味。


    “不。我是在對那個在我家廚房裏尋求幫助還見鬼地大放厥詞的女人說‘閉嘴’。”他說,“我絕不會對我們的首相那樣無禮的,大人。”


    她向他傾過身子:“那就帶你家廚房裏的那個女人去梟狄。”而後又站直了,“我不是白癡,知道得靠你的幫助才能到那裏去。”


    “你不信任我。”


    “再說一次,我不是白癡。”她說,“你幫我把我姐姐帶出來,我幫你把你哥哥帶出來。並無擔保,當然。”


    阿珂斯簡直要破口大罵了。他真的很想知道,為什麽每個人都那麽清楚地知道該開出什麽價碼讓他點頭同意。他並不完全相信她能幫他,但不管怎麽說,在答應不答應的邊緣,他已經開始猶豫了。


    “阿珂斯,”伊賽說,這樣毫無惡意地喊著他的名字,多少令他有點兒吃驚,“如果有人跟你說,你不能去救你哥哥,因為你的生命極其重要,不能為此冒險,你會聽嗎?”


    她的臉已經洗幹淨了,沁出星點汗漬,臉頰那裏紅紅的,是被那個士兵打的。她看起來不太像一個首相。她臉上的傷疤也透露著她的與眾不同——她,像希亞一樣,拿生命冒險的時候,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在冒險。


    “好吧,”他說,“我答應幫你。”


    這時奇西把她的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發出很大的“哢嗒”一聲,潑出來的熱茶濺到了她的手上。她撇了撇嘴,在襯衫上蹭了蹭手,然後伸到了阿珂斯麵前。伊賽一臉疑惑,阿珂斯卻明白——奇西有話說,盡管他不想聽,可是也絕無辦法拒絕她。


    他握住了她的手。


    “我希望你們倆明白,我要跟你們一起去。”她熱切地說。


    “不行,”他說,“你不能陷入那麽危險的境地。絕對不行。”


    “你不希望我身處險境?”奇西的聲音比以前粗啞得多,她已經堅強得像頂樑柱一樣了。“你知道你回到這裏來,我是什麽感覺嗎?這個家已經經受了太多不安,太多失去。”她愁眉不展,一臉傷感。伊賽大吃一驚,這也難怪,她可能從來都沒見過這樣的奇西——自由地說出她想要什麽,自由地哭,自由地喊,讓大家不舒服。“如果要死在梟狄,那就讓我們死在一起,但是——”


    “別那樣談論死亡,好像它一文不值!”


    “你以為就你懂得嗎?”一陣震顫貫穿了她的胳膊、她的手、她的聲音。奇西看著他,他凝視著她的眼珠,將目光聚焦在瞳仁的邊界。“你被帶走以後,媽媽回來了,她……她無知無覺。所以,是我把爸爸的屍身拖出去火化,是我清掃了客廳。”


    他無法想像,無法想像把自己父親的血從地板上擦掉的那種恐懼。難道不是應該一把火燒掉這座房子,然後永遠也不回來了嗎?


    “你怎麽敢說我不懂得死亡是什麽?”奇西說,“我懂。”


    阿珂斯驚恐無措地抬起手,撫過她的臉拉向自己的肩膀。她的鬈髮蹭著他的下巴。


    “行。”他隻說了這一個字。表達同意,這足夠了。


    §


    他們商量好在出發之前睡幾小時,於是阿珂斯自己上了樓。他想也沒想就跨過了第六級台階,他的身體似乎還記得,這一級台階會發出更響的聲音。樓上的走廊有些歪,過了浴室就開始往右偏,大概是某種設計上的失誤。他和埃加共用的房間在走廊盡頭,他用指尖推開了門。


    埃加的床上,床單捲成一團,仿佛那兒仍然躺著一個熟睡的人,角落裏扔著一雙髒襪子,腳後跟被鞋子染得發灰。而屬於阿珂斯的那半間屋子,床單緊緊地罩在床墊上,枕頭塞在床和牆壁之間的夾縫裏——阿珂斯總是不喜歡枕枕頭。


    透過圓形的大窗子,他看見極羽草在黑暗中搖曳著,天空中有星星。


    他坐下來,把枕頭放在大腿上麵。床底下擺著的那雙鞋,比他此刻穿著的要小太多了。他不禁笑了笑,然後哭了,埋首在枕頭裏,掩住了啜泣聲。什麽都沒發生,他也不在這兒,他更不想在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之後又要離開。


    眼淚漸漸平息下來,他穿著鞋子睡著了。


    §


    過了一會兒,他醒來,站在浴室的淋浴頭下,沖水的時間比以前更長,想讓自己放鬆下來。但是毫無效果。


    走出浴室的時候,他看見門邊堆著幾件衣服——他父親的舊衣服。襯衫的肩膀和腰線都很寬鬆,胸部卻有些緊——他和阿珂斯的身材完全不同。褲子倒是夠長,但也隻能勉強塞進阿珂斯的靴筒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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