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塔的首都,六區——好吧,皮塔人不是很擅長取那些詩意的名字——漂浮在星球赤道附近的灰黑色海域。房屋街巷就像是一個個浮動的氣泡,不過在水麵之下,有巨大的支撐結構對它們進行固定,就像錨那樣——我聽說,這項工程奇蹟乃是由整個星係裏薪資最高的工人修建的。雷爾將我們的飛艇降落在著陸場上,透過舷窗,我看見一個機械結構的大傢夥從旁邊的一座建築裏伸了過來——是一條隧道,看樣子是要把我們接過去,免得泡在水裏。真丟人。我想淋雨。


    阿珂斯和我跟在其他人後麵——離他們有一段距離——走出了飛艇,隻留下雷爾值守。走在最前麵的是利紮克,雅瑪在他旁邊,他們向迎上來的皮塔官員致意,對方也粗粗鞠了個躬以示回應。


    “您希望以何種語言來洽談相關事宜呢?”這位皮塔官員用梟狄語問道。不過他的梟狄語真是差勁,我差點兒聽不懂他在說什麽。這個人有著大大的黑眼睛,留著稀疏的白色鬍子,打理得比頭髮還整齊。


    “我們的歐爾葉語都很流利。”利紮克略有惱怒。梟狄素來以隻講本族語言而名聲在外,這是拜我們的父親所賜,是他讓梟狄人對星係的真實現狀一無所知。現在,我哥哥延續著這一政策,但利紮克一直對這種“你不會講外語”的暗示相當敏感,好像這就意味著別人拿他當傻瓜。


    “那就太好了,閣下。”皮塔官員換了歐爾葉語說,“我原本還擔心不能掌握梟狄語言的精妙之處呢。讓我帶諸位到下榻的房間去看看吧。”


    當我們穿過這條臨時的隧道時,聽著雨聲如注,我突然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要抓住近旁的皮塔人,求他們把我帶走,遠離利紮克和他的威脅逼迫,遠離他傷害我唯一朋友的那些記憶。


    可是,我不能丟下阿珂斯,而他正盯著他哥哥的背影,若有所思。


    §


    從那次奪走爸爸生命的星際巡遊至今,已經時隔四季。上一季我們去的是歐爾葉——星係中最富有的星國,在那裏,利紮克確立了梟狄新的外交政策。從前,是媽媽負責處理這類事務——取悅安撫每一處的首領,爸爸就領著大家去滌故更新。但是,媽媽過世之後,拉茲邁發現他沒有取悅別人的魅力——一點兒都沒有——於是梟狄的外交一落千丈,我們和星係中其他行星的關係日漸緊張。利紮克必須想辦法緩解這種緊張關係,一處一處地,賠笑,示好。


    那時候,歐爾葉舉辦了盛大晚宴來歡迎我們。首相的宴會廳裏,從餐盤到牆紙,再到鋪桌子的布,每一寸都鍍著金。首相夫人說,他們特意選了這間屋子,好讓金色來襯托我們深藍色的正裝盔甲。她也和藹可親地坦誠,這多少有點兒炫耀的意思,但不過是一種優雅的謀略罷了——我可真是欽佩。第二天早晨,他們邀請我們與其私家醫生會晤,因為他們擁有整個星係中最先進的醫療技術。我拒絕了。我這輩子見的醫生已經夠多的了。


    我一開始就知道,皮塔不會像歐爾葉那樣膚淺浮誇地來表示歡迎,因為每一種文明推崇信仰的東西都不同:歐爾葉,享樂;奧格拉,神秘;荼威,冰花;梟狄,生命潮湧;皮塔,實用,諸如此類。皮塔人孜孜不倦追求的,是最耐用的、最靈便的、多用途的材料和裝置。皮塔的首相——姓納圖,名字是什麽我忘了,因為人們不那麽稱呼她——就住在一座很大但很實用的玻璃製造的地下室裏。她是皮塔人普選投票選出來的首相。


    我和阿珂斯的房間——那個帶我們來的官員頗為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沒理他——是朝向水麵的,那些朦朦朧朧的建築都遠在視野之外,一切看起來平靜安詳,但所有的裝飾就僅限於此。牆壁空無一物,上過漿的白色床單連花紋都沒有,角落裏有一張簡易小床,金屬床腿上裝著橡膠護套。


    皮塔人並未準備豐盛的歡迎大餐,但要是有人跳舞,我倒是能將這場麵稱為舞會。人們穿著僵硬的防水材料製成的衣服,顏色卻出人意料地亮麗濃艷——以便更好地在狂風暴雨中被認出來,我猜這就是皮塔人眼中的精美華服了。至於裙子和禮服,沒有一個人穿。我突然感到有些抱歉,因為我身上穿著的是媽媽的黑色長裙,垂至腳尖,長至脖頸,好遮擋住我身上大部分的潮湧陰翳。


    屋子裏滿是低聲交談的聲音,侍者端著托盤,穿梭在三三兩兩的賓客之間,送上飲料和食物。他們步調一致的動作是這裏最能和跳舞沾上邊的東西了。


    “這裏真是平靜。”阿珂斯輕聲說道。他的手扶著我的胳膊肘。我顫了一下,極力地想忽視它:他隻是想減輕你的疼痛,僅此而已,什麽改變都沒發生,一切還和原來一樣……


    “皮塔並不以舞蹈出名,”我說,“他們也不懂任何形式的格鬥。”


    “那麽,這就不是你喜歡的了,我猜。”


    “我喜歡動。”


    “我注意到了。”


    我能感覺到他呼出來的氣息噴在我脖子的一側,盡管他並沒有那麽靠近我——我對他的知覺比以前強烈敏感了。我抽回胳膊,拿了一杯皮塔侍從送來的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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