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爾克揮揮手,很快就離開了。阿珂斯一直等他走過拐角,才轉身應對埃加和瓦什。


    “是母親教你的嗎?”埃加說著,衝著仍然繚繞在爐子周圍的黃色煙霧點了點頭。


    “是的。”阿珂斯一陣驚悚,不禁發抖,盡管他沒理由害怕自己的哥哥。“媽媽教我的。”埃加從來就沒用過“母親”二字。施薩的幼兒會這麽說,梟狄人也會這麽說——但海薩的孩子不用這個字眼。


    “看來,她幫你為未來做了準備。她竟然覺得我不需要這些,真令人羞愧。”埃加走進阿珂斯的房間,用手指滑過緊繃繃的床單、擺放整齊的書籍,用某種無法擦除的方式做了標記。他把刀拖在手邊,用手掌和拇指夾住它。要不是見過無數次利紮克做這動作,阿珂斯一定會覺得這是威脅的意思。


    “也許她沒有預料到未來會是這個樣子。”阿珂斯並非真這麽想,但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她預料到了,我知道。我在幻象裏看見她提到這些了。”


    埃加從來沒跟阿珂斯談起過他的幻象,他們也沒機會談。阿珂斯不太能想像:未來疊加於當下,太多種可能性令人眼花繚亂,看見了家人,卻不知道他們的形象能否成真,也不能對他們講話。


    但對埃加來說,這些都不再是問題了。


    “好吧,”他說,“那麽,我們就回家去問問她。”


    “我在這兒挺好,”埃加說,“想必你也是如此,看看你這些……鋪位。”


    “你現在講話也像他了。”阿珂斯說,“你意識到了,對嗎?你講話的樣子像利紮克·諾亞維克,我們的殺父仇人。討厭媽媽,這隨便你,但你絕不能討厭爸爸。”


    埃加的眼神一陣恍惚。並非空洞茫然,而是突然遠離,遠離。“我沒——他總是在工作,總是不在家。”


    “他一直都在家,”阿珂斯吐出這句話,仿佛這些詞句腐爛了一樣,“他做晚飯,他檢查我們的作業,他給我們講故事,你全都忘了嗎?”


    但阿珂斯其實知道他這些問題的答案,答案都在埃加空蕩蕩的眼睛裏。當然,當然了,利紮克拿走了埃加關於爸爸的記憶——他一定是被自己老爸的那些記憶嚇得要死,才拿走了埃加的。


    阿珂斯的手突然抓住了埃加的襯衫,把他哥哥往牆上推搡,碰翻了一整排藥瓶。被阿珂斯的手壓製著,埃加顯得那麽瘦小,那麽輕飄飄的,好像一下子就能被舉起來似的。他毫無防備地一臉錯愕,可讓阿珂斯立即就鬆開手的,並不是這個原因。


    我是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壯的?阿珂斯想著,凝視自己粗粗的手指關節,修長的手指和爸爸的很像,但是還要更厚實些。揍人再好不過。


    “她把她的殘忍都教給你了,”埃加抻平了襯衫,“如果我忘了什麽東西,你覺得能把它揍出來嗎?”


    “如果可以,我早就試了。”阿珂斯退後幾步,“如果能讓你記起爸爸,我什麽事都願意做。”他轉過身,抬手摸了摸脖子後麵,就像約爾克經常做的那樣。他無法再去看埃加了,站在這屋子裏的人他都不想看。“你們來幹什麽?要我做什麽?”


    “我們來這兒有兩件事。”埃加說,“首先,有一種冰花混合製劑能夠促進意識清晰,我需要它來明確我的一些幻象。我想你應該知道怎麽製作。”


    “這麽說利紮克還沒得到你的天賦賜禮。”


    “我想他對我迄今的工作是滿意的。”


    “如果你覺得他利用了你的天賦賜禮就會信任你,那你真是在哄自己。”阿珂斯平靜地說道。他靠在工作檯上,因為他的兩條腿都發軟無力。“就算現在是這樣的。至於冰花製劑……不,任何有助於利紮克·諾亞維克向荼威發起戰爭的東西,我永遠都不會給你。我寧可早點兒死個幹脆。”


    “真是惡狠狠啊。”瓦什說。阿珂斯看向他的時候,他正用指尖輕輕點著一把刀的刀尖。


    他差點兒忘了瓦什也在屋裏,一字不漏地聽著呢。阿珂斯乍一聽到他的聲音,心跳得就像一把鐮刀狠劈著胸口。眼睛開合之間,他唯一能看到的場景,就是在荼威的家裏,瓦什把爸爸的血抹在褲子上。


    瓦什走近爐子,著意聞了聞那黃色的煙霧——現在已經消散了。他佯裝彎腰專注,卻瞬間一甩手抽出刀子,刀尖抵在了阿珂斯的喉嚨上。阿珂斯強迫自己一動不動,但心跳得仍然像刀割一樣。利刃的頂端寒涼無比。


    “我表兄最近被人下了藥。”瓦什說。


    “我對他沒興趣。”阿珂斯回答。


    “我打賭你對他有興趣,”瓦什說,“蘇紮·庫澤,你爸咽氣時他在場。”


    阿珂斯看了一眼埃加,希望他——希望什麽呢?希望哥哥能來保護自己?希望他能有所反應?因為瓦什那樣毫不在意地提起他們父親的死?


    “希亞容易失眠,”阿珂斯的雙手不安地動來動去,“需要強效的安眠藥。我隻是在幫她配藥而已。”


    刀子刺進了阿珂斯的皮膚,就在利紮克留下的那道傷疤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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