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亞。”他在我背後蹲了下去。那時他已經十八季歲了,手長腳長,前額冒出了幾點痘痘,但是恐懼讓他看起來幼小而稚嫩。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問道:“怎麽了?”


    “爸爸有沒有帶你到什麽地方去,然後……給你看了些什麽?”


    “沒有啊。”拉茲邁·諾亞維克從沒帶我去過任何地方,我們共處一室時,他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不過即便如此也沒什麽要緊的,我知道,作為爸爸注目的目標才不是什麽好事呢。“沒有,哪兒也沒去。”


    “這多不公平啊,不是嗎?”小紮熱切地說,“你和我都是他的孩子,我們應該被一視同仁,不是嗎?”


    “呃……大概吧,”我說,“小紮,怎麽……”


    但小紮把他的手掌摁在我的臉頰上。


    我的臥室,連同深藍色的窗簾和木質鑲板都不見了。


    “今天,利紮克,”父親說,“你將有權發號施令。”


    我身處一間小而昏暗的房間,石頭圍牆,迎麵是一扇巨大的窗子。父親站在窗子的左下方,看起來比往日矮小得多——我其實隻到他的腰那麽高,但在這間屋子裏,我卻可以直視他的臉。我的雙手在身前交握,手指又長又細。


    “您是想……”我的呼吸急促不安起來,“您想要……”


    “鎮定點兒。”父親沉聲說道,然後抓住我的盔甲,把我拽到那扇窗子前。


    我看見窗子的另一邊有一個老人,滿麵皺紋,頭髮灰白,身形憔悴,目光死寂,雙手戴著手銬。在父親的點頭示意下,那間屋子裏的警衛走上前去,其中一個抓住那老人的肩膀不讓他動,另一個在他的脖子上拴上了繩索,緊緊地綁在腦後。這個犯人沒表現出一點兒反抗的意思,他的四肢仿佛無比沉重,也許是被放了血。


    我嚇得發抖,一直抖個不停。


    “這人是個叛徒,”父親說道,“他密謀與我們家族對抗,散布謠言,稱我們從貧病交加的梟狄人民那裏竊取了國外援助。這樣肆意抹黑我們家族的人,絕不能簡單地處死了事——必須讓他們慢慢地死。而你也必須做好準備,下達這樣的命令,甚至得親自動手處置他們——不過那一課可以晚點兒再說。”


    恐懼在我的胃裏反轉糾結,像蟲子一般蠕動。


    父親清了清嗓子,喉頭後麵擠出些不太順暢的聲音,然後把什麽東西塞進了我手裏。那是一個以蠟封口的小瓶子。


    “如果你無法自己平靜下來,這個能幫你做到,”他說,“但是不管怎麽樣,你都得按我說的去做。”


    我摸索著封蠟的邊緣,把它撕開,把瓶子裏的藥水一股腦兒倒進嘴裏。鎮靜劑灼燒著我的喉嚨,但很快,我狂跳的心就放慢了速度,驚恐無措的感覺也緩和了下來。


    我沖父親點點頭,他擰開了牢房裏擴音器的開關。我頭暈目眩,花了一會兒功夫才把塞滿腦海的字句組織成語言說出來:“處死他。”這是我全然陌生的聲音。


    一名警衛退後幾步,拉起了繩索一頭。繩索穿過屋頂上的一隻金屬鉤子,就像線穿過針孔。他拉著繩子一直後退,直到那犯人的腳尖勉強能碰到地麵。我看見犯人的臉憋得通紅,接著又成了紫色,手腳拚命地亂撲亂打。我想看向別處,可是動不了。


    “有效的辦法並非隻有示眾一種,”父親輕輕鬆鬆地說著,關上了擴音器,“警衛會把你的手段告訴那些公然反對你的人,這些人也會繼續悄聲悄語、口耳相傳,久而久之你的強勢和權謀就會傳遍整個梟狄。”


    一聲驚悚尖叫在我身體裏膨脹開來,但我把它硬生生地壓在了喉嚨裏,就像忍住一大塊兒難以下咽的食物。


    那昏暗的房間消失了。


    我站在一條熙熙攘攘的明亮大街上,像跟屁蟲似的,抱著媽媽的腿。四周的空氣中泛起灰霾——這裏是星國佐德的都城佐德亞——連名字都取得這麽灰頭土臉。我第一次星際巡遊就來到了這個地方,那時節,這裏的一切都埋在厚厚的一層灰霾裏。這些灰霾並非如我猜想,來自岩石或塵土,而是來自東方的一大片花田。強勁的季候風裹挾著花朵,一路讓它們分崩離析,最後變成粉末,抵達佐德亞。


    我記得這個地方,這個時刻。這是我和媽媽相處的最美好的回憶之一。


    媽媽走近一個人,向他點頭致意,她的手輕拂過我的頭髮。


    “謝謝您,閣下,感謝您為我們的滌故更新提供了如此慷慨的招待。”媽媽對他說,“我會盡己所能,確保我們隻帶走你們不再需要的東西。”


    “我是該對此表示感激。不過我對上一回梟狄士兵的滌故劫掠有所耳聞,相當殷勤,可謂是。”那個人粗魯地回答。他的皮膚沾滿了花朵灰霾,明亮耀眼,太陽底下看著簡直就像在發光。我驚異不已地仰臉看著他。他穿著一件長長的灰袍子,好像一座雕塑。


    “那些士兵的行徑真是令人震驚,他們會受到嚴懲的。”媽媽嚴肅地說道,接著她轉向我,“希亞,親愛的,這位是佐德都城的首領。閣下,這是我的女兒希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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