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你暗殺了住在蘇黎世的巴勒斯坦劇作家阿裏·阿卜杜勒,哈米迪。殺人後,你在一個小時內逃出了這個國家,可能在午夜時分就已經回到了特拉維夫的家裏,安心地躺在床上。但是這一次,恐怕你哪兒也去不了了。”


    4


    蘇黎世


    過了午夜,加百列被人從審訊室轉移到辦公樓另一側的牢房裏。這裏很小,牆壁被粉刷成死氣沉沉的灰色,裏麵隻有一張床——與其說是床,不如說是個鋼架,隻不過上麵蓋了張床墊而已。廁所裏鏽跡斑斑,馬桶裏的水不停地衝著。鐵絲網後麵的天花板上掛著個電燈泡,一直在嗡嗡作響。他的晚飯一直放在牢門口的地板上沒動,盤子裏有一根肥膩的豬肉香腸、幾根蔫蔫的綠色蔬菜,旁邊還有一碟油膩的土豆。他懷疑那根豬肉香腸是照彼得森的意思,故意送來羞辱他的[1]。


    他試圖在腦子裏構建鐵窗外發生的事情:彼得森應該已經聯繫了他的上司,他的上司則聯繫了外交部,此事說不定已經傳到了特拉維夫。總理肯定要被逼瘋了。他本來就有一大堆事情要處理:約旦河西岸正在交火;巴以和談瀕臨破裂;聯合政府四分五裂,瀕臨倒台。現在他最討厭的就是別人給他添亂子,偏偏這一次,給他添亂的是個殺手,雖然已經不為政府工作,但他卻落到了瑞士人手裏——這又會給機構帶來一起醜聞,全世界的報紙都會競相登載這則消息,作為頭版頭條。


    現在,掃羅王大道的那棟無名辦公樓裏肯定燈火通明,人們正挑燈夜戰,緊急商量對策。沙姆龍呢?這件事情有沒有驚動到他?這幾天他在不在太巴列湖邊的官邸?沙姆龍的行蹤總是沒個準。自從退休後,他已經出山了好幾次,每次都是在危機中力挽狂瀾。官方時不時就把他叫回去,在某個可疑的顧問團主持大局,或者對一個看似獨立的調查組指手畫腳。不久前,他被任命為情報局的臨時長官。自從“退隱山林”之後,他還是第一次擔此要職。加百列一直在想,沙姆龍的任期到底什麽時候結束。對他來說,“臨時”可能意味著一百天,也可能意味著一百年。他出生在波蘭,卻有著貝多因人那樣靈活的時間觀念。加百列是沙姆龍手下的殺手,沙姆龍會擺平這件事的,不管他有沒有退休。


    這個老傢夥……在加百列的眼裏,他一直就是個“老傢夥”,雖然最開始見麵的時候,他也隻是人到中年而已。老傢夥跑哪兒去了?有誰見過他嗎?快跑到深山野林裏逃命去吧!老傢夥要來了!等到他現在真的老了,加百列反而覺得,他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麵時的那個樣子,人不高,但總給人以壓迫感。1972年9月的一個下午,他跑到貝紮雷藝術設計學院,遊說當時還在上學的加百列入夥。他看起來一副鐵錚錚的模樣,走起路來鏗鏘有力。加百列的所有底細,他都一清二楚。他知道加百列在耶斯列山穀的一處集體農莊長大,對農活深惡痛絕。他也知道加百列是個孤膽獨行俠,雖然已經和藝術係的同學莉亞·薩維爾結婚,但是性格一點也沒變。加百列的母親活著走出了奧斯維辛集中營,卻沒能戰勝摧垮身體的癌症;他的父親也從集中營的恐怖生活中倖存了下來,卻在西奈半島被埃及軍隊的炮彈炸得粉身碎骨。沙姆龍從加百列的服役經歷中得知他的槍法和繪畫造詣一樣高明。


    “你看新聞嗎?”


    “我隻會畫畫。”


    “你知道慕尼黑[2]嗎?知道我們的同胞在那裏的遭遇嗎?”


    “嗯,我聽說了。”


    “你不會痛心?”


    “當然會痛心,但不會因為他們是奧運選手就特別痛心。”


    “但你還是會生氣的。”


    “生誰的氣?”


    “巴勒斯坦人,‘黑色九月’恐怖分子,他們的手上沾滿了我們同胞的鮮血。”


    “我從不生氣。”


    雖然加百列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是沙姆龍的意圖已經在這些話裏表露無遺。他開始一步步誘哄加百列上鉤。


    “你會外語,對不對?”


    “會幾門。”


    “幾門?”


    “我父母不喜歡希伯來語,所以平常說歐洲的語言。”


    “哪幾門語言?”


    “你已經知道了,我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不要跟我耍花招。”


    於是,沙姆龍決定施展他的花言巧語。他的上司果爾達已經下了命令,讓他“把殺手們都派出去”,讓“黑色九月”那幫混蛋血債血償。這次行動代號為“天譴”。沙姆龍已經說過了,這次行動無關正義,隻是為了以牙還牙,以怨報怨,就這麽簡單。


    “不好意思,我沒興趣。”


    “沒興趣?你知不知道這個國家有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要進我們的團隊?”


    “你找他們去吧。”


    “我不想找他們,隻想找你。”


    “為什麽是我?”


    “因為你有天賦,通外語,頭腦好,不喝酒,不抽大麻,不會因為頭腦發熱而打無準備的仗。”


    而且你像殺手一樣冷血,沙姆龍想。他沒有把這一點挑明,隻是講了—個故事。他說,有個年輕的情報官因為卓越天賦而被派去執行一項特殊的使命。有一天晚上,他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郊區看見一名男子在路邊等車——這名男子看起來就像個普通人一樣啊,加百列,他就是個卑微的可憐蟲。情報官從車子裏跳出來,把他摁在地上,死死地卡住他的脖子。可憐蟲死死掙紮著,臉上的表情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得猙獰、扭曲,就像當年被他投進毒氣室裏的猶太人一樣。如沙姆龍所願,這個故事喚起了加百列心中的仇恨。他是家裏的獨子,父母雙方都是奧斯維辛集中營的倖存者,他們的仇恨自然也烙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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