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智堯這場熱傷風,晚上還安然度過,第二天上午突然再次發熱。


    這次, 是何紹禮親自帶兒子跑了另一家兒童醫院,但依舊得到醫生冷酷的“熱傷風, 在家好好養著”的診斷。


    如此反複了三天, 病情才算穩定, 何智堯小小身形居然瘦了不少,圓乎乎的下巴消減點嬰兒肥,再露出完整的眉毛, 有點小英俊的錯覺。


    江子燕是心疼極了,她直接申請了在家工作,專心地照顧兒子。


    母子相處的時間多了不少,生病的何小朋友,閑來無事地半躺在床上, 也專注地盯著自己的媽媽。


    每當幼兒園放學, 也是小朋友暗自進行小型攀比的時刻,攀比內容很膚淺, 一般都是比誰的媽媽最好看,開的車最帥。


    江子燕很注重外觀的, 她每次去接他前,都記得補上口紅。何智堯也就堅定地認為,烈焰紅唇是天下最美麗最漂亮的顏色,他很為他媽媽的絕世美貌感到自豪。而比起口紅,何智堯也很喜歡她頭腦裏想事情的明靜感,眼睛裏露出的思索表情。


    這一自豪完全不知道怎麽表達,何智堯突然在病中揚手,“啪”地打了一下江子燕露在外麵的白皙胳膊。


    江子燕正在筆記本電腦上查著今天稿件的排版,她嚇了一跳,回頭問:“怎麽啦?”


    何智堯也有些糊塗,自己這是怎麽啦?江子燕那雙秋水般的眼睛,還在布滿疑惑地盯著他,何智堯不敢不回答大人的問話,他把手縮進被子裏,躲躲閃閃地說:“……就,就想打你一下?”


    江子燕掐了掐他的臉,繼續盯著電腦,但她的注意力倒是被分數,琢磨起傅政這事。


    江子燕原本想直接拿這事去問何紹禮,不知道為什麽,每次又再耽擱下來。


    她其實對傅政太好奇了,巴不得多問幾句,搞清楚他和何紹舒是怎麽認識的,再反複拿他和吳蜀對比。她很不厚道的承認,自己其實是挺想看熱鬧的。


    但,這事要對何紹禮怎麽說?說什麽好?


    如果何紹禮讓她避嫌,暗示她應該辭去工作,她該答應還是不該答應。潛意識裏,江子燕不想破壞兩人逐步升溫的關係。


    何況,何紹禮最近對她幾乎是百依百順。


    為什麽說是“幾乎”?因為這感覺仿佛是雙向的,江子燕發現,她對這樣的何紹禮無法抵抗,甚至最近,她連對他兒子的撒嬌都有點硬不下心腸拒絕。


    也許戀愛是美好的,但失憶過的人,會知道愛有多麽辛酸和不可靠的一麵。


    確實有那麽幾個早晨,江子燕睜開眼前,忘了兩人已經和解。她仿佛還置身異國他鄉,然後一切重新開始,她麵對何紹禮,又突然恢複剛回國時的不知所措和局促警惕。


    江子燕忽然沒頭沒腦地說:“堯寶,你說你爸爸如果真愛我,應該會適應我的步調對吧?不過,如果他對這件事真的不開心,我換一份工作,倒也沒什麽大關係。”


    何智堯在床上躺著,無聊到快爆炸。他打算討價還價地讓江子燕陪他玩一會,連忙煞有其事的附和:“definitely!”


    不過這疑問沒拖多久,甚至都沒拖幾個小時。


    晚上的時候,何紹禮帶回來一個消息,何紹舒會提前回國。這件事再瞞,就會成為禍害,江子燕索性把什麽都說了。


    出乎意料,何紹禮專心地盯玩何智堯吃藥,過了會把水杯放下才問:“傅政是哪位啊?”


    江子燕怎麽都沒猜到,他居然這種反應。她蹙眉說:“別裝傻啦,我都知道了。”


    何紹禮目光閃了閃,他說:“但我還不知道,這人跟我姐又有什麽關係?”


    她意外地說:“你不會連自己的前姐夫都不認識了?”


    江子燕如今脾氣溫又收斂很多,但有時候一個大帽子扣下來,還是讓人哭笑不得。何紹禮沉默了片刻,才飽含深意問:“你為什麽覺得,你老板就是我前姐夫?”


    她便把她發現的細枝末節,全數點出來。原本十拿九穩的真相,但說著說著,撞到何紹禮忍俊不禁的目光,又覺得拿不準了。


    何紹禮先笑了會,才說:“我前姐夫不姓傅,他姓高,叫高孟。現在好像在廣州發展,比你們那公司的規模做得大多了,也壓根不是同行。”頓了頓,又想起來,“你在我姐麵前,千萬別提什麽’前姐夫’,我以前這麽喊過,她差點沒把我掐死。”


    江子燕隻覺得他在裝蒜,她懷疑地說:“怎麽可能?肯定是傅政,一切都對的上號。他上次送我和堯寶回家,應該就是想問紹舒吧!”


    她又重新把所有線索都細細說了一遍,越發肯定。


    何紹禮卻隻幹脆回了一句話:“你如果不信我,可以直接打電話去問我爸,或者跟我姐對質。”


    江子燕呆呆地望著他。


    何紹禮又回憶起來什麽,他說:“我不是見過你公司老板嗎?有一次,你們在咖啡館引資什麽的,我那時候不是還去了?他如果是我前姐夫,我肯定會跟他打一聲招呼的。至於你說的這個傅政,他以前追沒追過我姐,那我還真不知道了。”


    她被他提醒,依稀想到了這件事,啞口無言。


    之前,江子燕一門心思咬死了傅政和何紹舒有關,居然就把這疑點疏忽過去。


    何紹禮是覺得整件事都屬於無稽之談,不過,他順勢多問了句:“你們德國車的那個項目進展怎麽樣了?”


    江子燕腦海裏還在走馬燈花地轉,隨口說:“我沒繼續跟,不過,我從頭到尾看了看郵件,這事八成沒戲。國人的核心消費需求,根本不是想追求廉價的外國進口電動整車,而是想要廉價高效的循環能源。這電動車項目不是不能投,但不應該朝著這個方向,也不應該用這麽個宣傳方式。”


    何紹禮微微笑了,江子燕看事依舊入木三分,但她做人怎麽變得傻乎乎起來,有的時候還非常沉不住氣。


    他嘴上繼續調侃幾句:“如果傅政真是我前姐夫,你打算怎麽做?你還想不想在你公司做下去?”


    江子燕卻再次追問:“你真的沒逗我吧,傅政真的不是你前姐夫嗎?”


    何紹禮為她的偏執感到奇怪,他笑著說:“我為什麽要拿這個逗你?我告訴過你他不是,你自己在糾結什麽?”


    “因為我很怕!”她脫口而出。


    江子燕自己不由怔住,但又感覺這話說出口後,一下子舒服多了,甚至還有些豁然開朗的感覺。


    她以前不承認自己害怕,因為好像體會不深。縱然失憶後對過去一無所知,明知道離開會冒著失去何智堯的危機,卻總懷著幾分自信心,覺得會重新收複失地。但現在,江子燕帶著相同強烈的感覺,感覺何紹禮是愛錯了對象。而她應該退回原點,守著何智堯過清淨日子。


    可是,她不知道怎麽提醒何紹禮。


    傅政仿佛是一個該警惕的信號。江子燕想,她也許在等何紹禮拒絕她,就像何紹舒肯定會再一次堅決拒絕傅政——如果傅政真是那位“前姐夫”。


    何紹禮臉上的笑容卻淡了下來,垂著眼睛,不知道想什麽。


    “你怕?你怕什麽,怕你老板開除了你?”他終於輕聲問。


    “傅政的事情是我想多了。”她先道歉,“一切都太巧了,你看,我老板也喜歡古龍,也喜歡三國裏的諸葛亮……而且他也訂過白山茶花,碰巧都對上號,我不得不去懷疑。”


    何紹禮卻冷靜地總結:“這都是很大眾的喜好。”他盯著她的眼睛,眸光不容回避,那份奪目英俊居然全部都被陰沉氣場鎮壓下去,“你不怕你老板,那你在怕什麽?怕我嗎,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他忽地頓住了,因為瞥到何智堯還坐在床上,正屏聲靜氣地聽兩個人談話,左看看,右看看。此刻,何智堯正順著何紹禮的陰沉目光,期待地投向江子燕。


    她同樣回眸,被孩子不掩八卦的看戲表情逗笑了。


    江子燕拉著何智堯的小軟手,再很坦然地說:“也不是怕你。但可能我就是很在意你曾經說的話吧,你說你喜歡善良的女孩?”


    何紹禮倒是不否認,他冷冷地說:“我是這麽說過。但我還說了,真正善良的女孩子,都是萬裏挑一。但即使是萬裏挑一,世界上也還有很多位。但世界上的江子燕,隻有你這麽一個,奇貨可居,我也是沒道理為了其他人放過你。”


    她靜靜地聽著,那雙令人又愛又恨的眼睛審視著他,像刻薄的靡靡陣雨,也像涼潤緩慢的倒影。過了會,江子燕再說:“但你就沒有想過,如果堯寶沒出生,我沒懷孕,咱倆現在還會走到一起嗎?”


    何紹禮不由再瞥了一眼旁邊懵懂看戲的何智堯,他也是真的痛恨她堪稱遺臭萬年的特殊性格。江子燕失憶了,卻還是什麽都不怕揭穿的個性,連避開他們孩子的麵,去討論這話題都懶得做。


    任何對她不是真心的人,猶豫不決的人,很容易被這油鹽不進的性格逼退。可能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真的不用太擔心以後會出現情敵。


    何紹禮是對江子燕徹底服氣了,他被她套牢的時間太早,如今又被套得太緊。


    “也許咱倆不會結婚。”他承認了,語氣和表情平平,但眼神異常陰鷙,“但我這輩子隻要找女朋友,隻要想結婚,那女的肯定是你。你就算再跳樓,骨頭也得留在我這裏!”


    何智堯終於找到機會插嘴,他憋出來一句:“i have 8 million atoms !”


    沒人誇他。


    何紹禮此刻的表情,已經有些令人生畏了,下頜像刀鋒,他身體微微前傾。似乎她再說幾句不順耳的東西,他就準備親手剝人頭皮了。


    江子燕不由自主地垂下目光,她輕聲說:“……其實,我很開心為你生孩子。我這幾天想,如果堯寶不是你的兒子,我恐怕也會非常非常痛苦。”


    何紹禮終於切齒,他怒問:“不然你還想毒死胖子嗎?”


    何智堯呆了呆,然後在不負責任父母的拌嘴裏,哇地一聲哭了。


    直到何紹舒帶著兩個雙胞胎回國,江子燕才算哄好了父子兩人。


    小的比較好哄,他好像沒留下什麽心理陰影,依舊在傳播原子邪/教。大的比較麻煩,需要鼓勵、讚美和來回的表忠心。江子燕如今知道,她已經不能再像過去那樣,跟何紹禮開沒邊際的玩笑了。


    因為,他確實是會認真的,而她也會。不過何紹禮的這份認真,確實消除了生活裏很多不真實感。


    可是,江子燕又總覺得傅政這事沒算完。那麽多疑點,總不應該是巧合。


    在公司裏,因為瓜田李下之嫌,她不好多向同事打聽單身老板,幸好這周末很快就見到了何紹舒。


    何紹舒的臉型比生產前反而小了一輪,但氣色很好,粉頰玉麵,手掌柔潤,神情中又多了些當母親後的孜孜柔情。帶來的兩個小女嬰都乖巧極了,安安靜靜地蜷縮著睡覺。


    何智堯從沒見過這麽小的嬰兒,但因為他的熱傷風還沒好,江子燕不準他碰雙胞胎。於是由董卿釵費力地抱著他,何智堯伸著脖子,很仔細又很驚歎地打量著兩個小妹妹,何紹禮和吳蜀則在旁邊順便聊天。


    何紹舒聽到傅政的名字,她很快就想起來是誰。“哦,這人不是你們公司那男老板?”


    江子燕怔住,何紹舒微笑著說:“我記性很好的。他怎麽了,是不是他和蘭羽的事讓你不好受了?不過,傅政好像和蘭羽沒什麽,他這人挺厲害的,讀博的時候找了個他們學校的一個洋妞。那女的還是個模特,後來傅政回國創業,對方不願意來中國生活,還是離婚了。聽說那洋妞再婚嫁了個踢足球的,還是個名人。”


    何紹舒人脈廣,消息來源也豐富,僅僅三言兩語,就把傅政那點底全部交代幹淨。隻不過,何紹舒也沒那麽神通廣大,無非是江子燕找到工作後,她就隨手看了看這公司的情況而已。


    看何紹舒這幅完全說生人的模樣,江子燕苦笑,心知自己鬧出個烏龍。


    原來,生活沒那麽小,不過是熱衷設計出一個又一個花招,她應該鬆了口氣,然而又總覺得不甘心。


    “你過生日那天,多收了一束匿名的白山茶花?你知道是誰送的嗎?”她追問。


    何紹舒聞言笑了笑,她悠然嗔怪:“還能是誰送的?肯定是我老公送的,咦,他當時不是都承認啦?”


    江子燕委屈地心想,絕對沒有,吳蜀根本就沒有承認!


    她又問:“那本古龍……”


    提起古龍舊書,何紹舒的笑容終於褪了點。她是有點怕了江子燕的敏銳感,何紹舒如今剛生完孩子,誌得意滿地回國,實在不想再牽扯任何陳年舊事。


    她笑容不改:“說起來,你出國的那幾年,我弟總讓我媽去看你!”


    江子燕果然愣住,她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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