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賣弟求榮的事情,幹多了幾次,也就成為熟練活。何紹舒剛想順勢說下去, 但江子燕哪裏容她一而二而三的轉移話題:“我先說我們的,那本古龍是不是高孟曾經送你的書。你後來不想要了, 就順水托舟地給了我?”


    語氣非常肯定, 仿佛親眼看到, 又仿佛恢複了記憶。


    何紹舒不由暗暗地吃了一驚,江子燕再故意說:“對了,聽說, 我這個傅老板以前追過你?”


    她陪著何智堯看多了動畫片,發現何紹舒像花仙子裏的娜娜小姐,一路順風,高顏值的文藝女青年,但絕不是能被輕易被套出話來的。此刻, 何紹舒也不過柳眉倒豎, 冷笑兩聲:“我隻聽說過,你這個傅老板一次風口上的豬都沒追到過, 還真沒聽說過他追過我。”


    傅政的天使投資公司,每天為了宣傳概念, 會為自己孵化的初創公司打出“顛覆傳統產業”的slogan。何紹舒對這種概念厭惡得很,如今嘲笑起傅政來,都已經不是女人對追求者的嘲笑,還帶著對他行業的鄙視感。她和弟弟不同,壓根不屑在這種事情給人留臉麵的。


    她厭惡地說:“我不認識你老板。”


    江子燕得了這句話,心頭如同螺絲被擰緊,終於確定對傅政的一切猜測都屬於捕風捉影。


    最初認定傅政和她相識,也不過是捉住巧合,但江子燕再一細想,發現破綻其實非常多。旁的不說,何家一家子全部是狐狸,還各個傲嬌,怎麽可能讓她在“舊愛”的公司裏工作。


    江子燕最近在調查自己的過去,發現很多事情,都猜不透最初發生的原因。即使事後試著找理由,但那些理由真真假假,越湧越多,最後根本分不清真相。她不由想到“初心”的問題,也許,人和人最終能走到一起,也不存在什麽“初心”,到最後都靠著兩個人的厚臉皮和不放手罷了。


    何紹舒否認了和傅政的關係,但依舊被得罪了。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她誰的方向都沒看,素著臉坐在吳蜀旁邊。


    何紹禮也察覺出來,他碰了碰江子燕的胳膊,低聲說:“你是不是跟我姐說什麽了?”


    江子燕低聲說:“紹舒說,你以前讓媽去美國看過我。是嘛?”


    何紹禮臉居然一紅,他不由抬頭瞪了何紹舒一眼,恰好被何紹舒看見,她挑眉問:“你瞅啥?”


    姐姐明明剛從 歸來,但一個小時不到,已經被何智堯帶成魔性的東北腔,何紹禮的臉不由再一黑。


    他還沒說話,江子燕就笑著舉起酒杯:“我敬你一杯吧。”


    何紹舒還在為她剛剛試探的言論生氣,故意慢了兩拍,才舉起酒杯:“你敬我什麽?千萬別敬我成為一個母親,我做母親的時間還沒你長呢。”


    何紹禮對姐姐的態度非常不滿,不由說:“姐——”


    江子燕卻輕聲說:“我敬你,因為你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何紹舒的臉色這才逐漸柔軟下來,她抿嘴笑了:“你也是啊。”又拉起董卿釵,“媽媽,這段時間辛苦啦,你也跟我和子燕一起喝這酒。”


    席間隻有何紹禮和吳蜀兩人不肯喝酒,董卿釵喝完小半杯白酒,摟著旁邊何智堯的小胖腰。


    “智堯,你這段時間,有沒有想奶奶啊?”董卿釵笑著問。


    何智堯乖巧地說:“想啦。”


    董卿釵大喜,她愛憐地摸了摸何智堯的腦瓜,對說中文的孫子笑得合不攏嘴:“是嗎,哪裏想我啦?”


    何智堯繼續維持著這份乖巧,他冷酷地回答:“嘴上想。”


    董卿釵和何紹舒都為何智堯買來不少新玩具和童裝,何紹舒吃完飯就被吳蜀拉走了,繼續倒時差。而董卿釵則再抱了好一會何智堯,等再抬頭,她已經找不到兒子和兒媳的身影。


    “邵禮呢?”


    何穆陽則在陽台上忽地冷笑兩聲。


    江子燕席間喝了兩杯酒,臉頰發熱,輕飄飄地被何紹禮拉上車。


    “堯寶呢?”她懶洋洋地問。


    何紹禮幫她係上安全帶,他眼睛裏有惡作劇的光輝,啟動了車:“噓,今晚咱倆放個假,就讓他住在爸媽家。我已經跟胖子提前商量好了。”


    盛夏晚風,炎熱罩在整個背上。車裏的音樂是鼓點和貝斯,帶著微微的急躁刺激。


    他們開車去了u大,把車停在西門熙熙攘攘的小吃街旁。因為臨近暑假,旅客來大學觀光的人太多,保安幾乎都需要看每個人的身份證。


    何紹禮掏出錢包,他問她:“你帶身份證沒有?”


    “沒帶,”江子燕瞥了他一眼,她微微笑了,“我不需要這個,你先進去等我。”


    何紹禮站在校門口那棵需要幾人合抱的粗樹前等待,一分鍾不到,江子燕果然混在幾個白皮黑皮的留學生的堆裏,說說笑笑的走進來,保安居然也沒查她證件。


    她辭別留學生,一眼看到何紹禮,心裏也“噠”了聲。


    以前總覺得何紹禮像男大學生,因為他那臉仿佛比何智堯還小,日日混在那些老謀深算的職場人裏,隻顯得英俊沉穩有餘,全無逼迫感。但奇異的是,等何紹禮站在大學校園,他比起真正的大學生,整個人顯出雄心萬丈的磊落感。


    江子燕不由想,他大學時候又是什麽模樣呢?


    “你不是說想回學校?”何紹禮順理成章地牽起她的手。


    他做事很有效率,她既然提出這要求,他就把她拐帶過母校。


    江子燕在路邊走,很新鮮地看著路燈、飛撲的螢蟲,巍峨的建築樓和那些年輕大學生。


    何紹禮自從畢業後,幾乎也沒回過母校。


    他的愛情,他的孩子,他的女人,他眼前可能錯時的一切,曾經都是在這裏開始。眼前的u大,依舊那種黏著金粉的百年大學,有才華的大學生有很多,非常努力的大學生有很多,混日子的人當然也不少。各種無疾而終的感情,或是白首偕老的愛情,依舊輪番上演。


    “我們去操場看看?”走到一個分叉路口,何紹禮問。


    江子燕卻搖搖頭,她說:“我想先去教學樓。”


    何紹禮臉色微沉,他站著不動,江子燕什麽也沒解釋,湊過去吻了他臉一下,這才拉著心不甘情不願的何紹禮往前走,她想要去那教學樓。


    自己曾經縱身跳下去的地方。


    大學的暑假還沒開始。八點多的教學樓,還有晚課。有的教室傳來教師的授課聲,空教室裏則稀稀落落地坐著自習學生。他們在走廊裏壓著腳步走,路過不少直接飲水機,和歐美學校無異。


    “這大學很有錢嘛。”江子燕讚歎一句。


    何紹禮無聲地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原本,高層教學樓走廊才會安裝不鏽鋼的安全防護欄。但應該感謝江子燕為母校留下了文化遺產,就在她決然跳樓後不久,u大和旁邊幾所大學,都火速地給二層三層的大大小小窗戶安了防護欄。


    如今,除了鳥類,任何人絕不能穿越教學樓的窗口飛奔自由。


    “就是那裏。”何紹禮隔著十多米就頓住腳步,他五味陳雜,並不情願過去。


    跳樓給江子燕留下的,是真實的身體疼痛,但留給何紹禮的是無法消散的傷痛回憶。


    江子燕諒解他心情,她剛要自己走前去,何紹禮卻又反手拽住她,力量極大,她幾乎掙脫不開。他沉悶地說:“算了,我跟你一起。”


    很普通的窗戶,毫無設計感,往下望下去就是天台,扔滿了大學生吃完零食後的五彩垃圾。教學樓走廊裏沒有裝空調,氣溫雖然比外麵涼爽,但偶爾還有夏日的驕氣。


    江子燕用掌心覆上那欄杆,微微閉上眼睛。她試著去想,然而腦海裏什麽都沒有。意誌明明很清醒,卻什麽都沒想起來。


    旁邊的何紹禮看她出神的樣子,他一言不發,也陷入回憶。


    那天晚上吵架到底吵了什麽?


    江子燕盤問了他幾次,美人計用了不少,何紹禮卻總是不願意細說,每次被她問急了,才擠出來一點真相。實際上,何紹禮的印象確實模糊,他清楚記得自己鬱鬱不樂的心情,清楚記得江子燕奇異發亮的目光,清楚記得虛空中那飄蕩半空的粗糙窗簾布和一股子凜冽的風——恍然都如噩夢一般。


    但何紹禮是真的不知道她懷孕了,因為江子燕壓根都沒提。


    可是,他們為什麽吵著吵著就提起酒醉後的孩子?


    當時,何紹禮懷著極大的痛苦,木然問她是否存在一個“前夫”。


    江子燕一點猶豫都沒有,就冷冰冰回答:“他那種先天性疾病,最後隻能落得這種下場。你不需要可憐他,因為世界上比他更可憐的人還有大把。何況他和我結婚,又多了筆錢治療。我有什麽錯?”


    何紹禮隻覺得身處千萬尺的死靜海溝,卻又在斷電潛艇角落發現了黑色花紋的響尾蛇,他怒極反笑:“江子燕,你腦子究竟藏著什麽玩意兒?”


    然後呢,她是怎麽回答的?她頓了頓,突然輕聲問:“紹禮,你能娶我嗎?”


    他無意識地握緊拳,處在火山般暴怒情緒被某條極細的弦拉緊了。


    但下一秒,江子燕又收起那股脆弱,她不客氣地吐出一句話:“算啦,你還是去娶你的小蘭羽好了……”


    下課鈴聲在耳邊響起,何紹禮身體一僵。


    江子燕則已經仔仔細細地重看完案發現場,隻可惜,什麽發現也沒有。而且,當她想到自己曾鮮血淋漓地躺在那堆食品垃圾袋上,也真是一陣雞皮疙瘩感傳來。太髒了!當初年少無知,還真是什麽都敢躺啊,男廁所,垃圾場……


    “走吧。”她拉了下何紹禮的胳膊,他仿佛有些回不過神來。


    兩個人又在大學裏閑閑地散步了一圈。


    江子燕想到何紹舒之前的話,問他:“你曾讓媽去美國看過我,對嗎?”


    何紹禮“嗯”了聲,欲言又止,半晌才終於決定說了:“你以前住的公寓對麵,有一個伊朗人開的手工地毯店。”


    她回憶了半天,終於試探地說:“好像有那麽一家?不過,那地毯店裏的地毯好像很貴的。”


    何紹禮帶著微微的無奈,苦笑回答:“不僅貴,織得還特別醜。”頓了頓,他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繼續說,“我媽每次去美國,我都讓她去你那街區的地毯店買地毯,因為我想讓她順便找機會去看看你……結果,我媽總念叨她不想打擾你學習,每次隻給我買地毯回來。我隻能就這麽被迫買了十多條地毯,最後還是我姐看不過去,跟她說明白了。但我爸又罵了我一頓,說我沒出息,隻會指使我媽……”


    江子燕忍不住笑了,她覺得眼眶隱隱有些濕了。


    “受不了,你太純情啦。”


    他笑而不語。


    但上車前,何紹禮卻突然轉頭看著她,目光強烈到不容忽視,他說:“子燕姐,你現在還會為了愛而死嗎?”


    這種蠢又純情的問題,是不是隻有年齡小的人,才能毫不羞愧地問出來?何紹禮語氣非常嚴肅,她笑不出來。


    江子燕感覺額頭微微滲著汗,有那麽幾秒鍾,她覺得還站在那圍著柵欄的窗口,讓人痛苦讓人渴望,每一天都當成最後一天活。


    然後她聽到自己輕聲說:“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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