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苓死後,夏臨淵知道自己凶多吉少,連夜出逃,隱匿了行蹤。時嵐安是弒了上一任首領才登上其位的,梟翎內部人心不穩使他分身乏術。這樣的亂局留給了夏臨淵片刻的喘息,他躲過了數輪刺殺,又偶然間救了秦玉顏,在秦玉顏的幫助下,一頭紮進鮮卑山的茫茫森林中,以天為蓋,以地為輿。許是上天念他不該死,竟讓他誤打誤撞地入了那塊寶地。


    三年後,時嵐安重新派出了一名刺客搜尋夏臨淵的蹤跡,這個刺客擁有常人難以企及的偵查力,僅僅用了不到兩個月便尋到了夏臨淵藏身之所,而就在他於鮮卑森林邊緣放出此消息後,他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到今天,這個刺客也再未在梟翎中出現過。


    “是你。”謝孤鸞道,“為什麽?”


    “熠之救了我,別的你們不需要知道。”賀蘭觀月輕描淡寫地說,“梟翎都當我被鮮卑山的山魈吃了,如此也好。”


    “哦?那永州紅柳村的屠村慘案,是你們一起做的?”阿澈興致勃勃。


    賀蘭觀月輕蔑道:“如何可能?熠之就算偶有失常也從未濫殺過無辜。那村子遭強盜屠戮,熠之還救下幾個倖存者,反倒怪在他頭上了?”


    阿澈撇撇嘴,小聲對謝孤鸞道:“我就說江湖傳言不可信吧。”


    謝孤鸞在沉思。人們皆認為夏臨淵無所不能,甚至連梟翎都對他有所畏懼,殊不知夏臨淵身邊還有一人與他形影相隨,世人口中盛傳的醫魔其實從來都是兩個人。謝孤鸞無法評判夏臨淵,他雖有錯在先,但下毒並非他的本意,而時嵐安將怨恨發泄在林苓身上,累及無辜,手段殘忍,更是喪盡天良。


    夏臨淵被逼入鮮卑山,他受了梟翎數十年的騷擾,此番要剿滅梟翎,合情合理。而謝孤鸞正巧可以利用這一點,在助他一臂之力的同時,與時嵐安秋後算帳,談一談關於他的另一樁命案。


    “謝道長,你想殺時嵐安,熠之也想,如何取他性命咱們各憑本事。不過,一旦去往北庭,務必聽我們指令,熠之讓你做什麽你就得做什麽,如果出了岔子……”


    謝孤鸞聽不得外人命令他,臉色登時不大好看。


    阿澈這回學聰明了,他拉了拉謝孤鸞,忙賠笑道:“盡管放心,我和孤鸞一切聽從你們的安排!”隨後轉身就隱了身形,在謝孤鸞耳邊道:“他夏臨淵要你去送死,我可不答應!咱們見機行事,如若情況危急,便把他倆扔下,我帶上你絕對逃得掉。也甭管時嵐安那老貉子了,保命要緊。”


    [ 肆拾肆 ]行路遠


    聽阿澈罵時嵐安,謝孤鸞心裏覺得好笑,麵上卻正色道:“你腦子裏哪裏來的如此多罵詈之詞?”


    “我不僅要罵他老貉子,還要罵他老猢猻!”阿澈神氣十足,“你敢說你心裏不是這麽想的?我隻是替你罵出來罷了!”


    謝孤鸞剛想反駁兩句,就見賀蘭觀月示意阿澈噤聲,道:“秦玉顏來了。”他悄無聲息地從樹上跳下,做了個跟上的手勢,接著滑下山坡,鑽回了巷子裏。


    秦玉顏是帶著阮夢秋和葉熹來的,他神色匆忙,連馬都沒騎,急著地要找夏臨淵。阮夢秋和葉熹都將麵目掩在灰色外袍下,程秋白背著眾人的行李跟在他們後頭,還在不斷張望外邊的情況。


    “出什麽事了?”賀蘭觀月問道。


    秦玉顏這才伸出他藏在袖子底下的左手——他的手掌應是被柳葉鏢刺穿過,雖簡單包紮了一下,但仍在不斷滲血。他疾聲厲色道:“被發現了,我們逃了出來,時間不多,天亮前必須出發!”


    此時也顧不上夏臨淵還在睡覺,趕緊把他叫醒幫秦玉顏重新處理了傷口。夏臨淵臉色很臭,但好在沒有多說什麽,指揮著賀蘭觀月收拾東西,將一群人喊到麵前,著手替眾人易容。


    阮夢秋和葉熹明顯還沒明白,卻都對夏臨淵犯怵,不敢問其他。


    秦玉顏喘了口氣,他席地而坐,看了一眼捆在地上的米靈,對謝孤鸞道:“你們剛分開秋娘他們就被盯上了,梟翎的人不多,現在應在城中搜索,估計不久便會將注意轉移到城郊。也多虧了程……兄弟厲害,我們才得以逃脫。”


    “哪裏哪裏,應該的,你說對吧秋白?”葉熹由著夏臨淵在他臉上搗鼓,還有功夫客氣。


    阮夢秋驚懼地瞪著謝孤鸞,從齒fèng裏擠出一句:“你都去招惹了些什麽?”


    謝孤鸞自知理虧,背過身去,和往常一樣,當作沒聽見。


    “都別吵。”夏臨淵不耐煩地說,重重地往葉熹臉上拍了一坨黃泥。


    卯時,天微亮。


    一輛馬車停在巷口,而巷末的屋外站著五六個人,男男女女,神色各異,皆是平民打扮,卻看不出半點他們之前的影子。


    謝孤鸞是個白麵書生,剛在成都考完秋試帶著一家人準備返鄉;夏臨淵搖身一變成了他的妻子,雖身形比一般女子高出些,可一顰一笑像極了一名柔弱婦人,甚至連聲音都和女人相差無幾,如此熟稔,讓謝孤鸞懷疑他以往喬裝出行都是這身打扮;阿澈被迫化了形,和阮夢秋一道本色出演謝孤鸞那隻知風花雪月的浪蕩弟弟和熬清受淡的弟媳;秦玉顏因受了傷,則成了謝孤鸞和阿澈腿腳不便蹣跚而行的父親;而葉熹也不知哪裏招惹了夏臨淵,被趕到前麵當起了車夫。


    剩下賀蘭觀月和程秋白,一人一鬼在外麵護著車,防止梟翎突然襲擊。


    這個安排除了秦玉顏以外,其他人都不太滿意。


    謝孤鸞和阿澈多了個便宜爹,讓秦玉顏好一陣嘚瑟,一個勁兒叫著“我的兒”,他倆屈辱萬分,自然沒好臉色。阿澈一心想和夏臨淵調換身份,變幻了好幾次貌美女子出來,都被夏臨淵一口否決,氣得直瞪眼。


    秦玉顏看出些貓膩,狐疑道:“你們倆到底什麽關係?”


    “就是那種關係!”阿澈道。


    “哪種關係?”秦玉顏的五官都皺在了一塊兒。


    “我們沒關係……”謝孤鸞撫上額頭,他完全不想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讓秦玉顏知道他與阿澈的任何事。


    阿澈卻不依了,對謝孤鸞怒道:“沒關係?你再說一遍試試!”


    秦玉顏也不是傻子,他恍然大悟,一連退了好幾步,結結巴巴道:“謝小鳥,還、還是你厲害……這玩意兒你都能……”


    “玩意兒?”阿澈臉都黑了,“你說誰是玩意兒?”


    秦玉顏立刻改口,喊道:“——大爺!您是大爺!”


    這一吵倒是緩解了些許緊張的氣氛,一行人正準備上車,卻聽屋內傳來細微的啜泣,這才想起米靈被遺忘在角落裏很久了。


    “熠之,如何處置他?”賀蘭觀月問道。


    “殺了。”夏臨淵的女聲柔柔細細的,說出來的話卻殘酷無比,他頭都沒回,腿一邁就登上了馬車。


    賀蘭觀月幾乎在夏臨淵話音落下的剎那就出手了,隻見眼前白光一閃,那柄彎刀就落到了米靈的脖子上,謝孤鸞眼疾手快,一把托住賀蘭觀月的手臂,道:“刀下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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