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靈被嚇傻了,臉上滿是未幹涸的淚痕,他呆呆地望著謝孤鸞,片刻過後,哽咽著喊了一聲:“道長……”


    秦玉顏也當即道:“賀蘭,沒必要殺他。”


    賀蘭觀月充耳不聞,完全沒有要收手的意思,緊握長刀,與謝孤鸞角力。


    見勸說賀蘭觀月無用,秦玉顏轉而對著門外大聲道:“熠之,這小子該交代的也交代了,留他一命,興許對你們去庭州有幫助。”


    車廂裏是長久的沉默,秦玉顏摸不透夏臨淵的想法,心裏沒底,對著謝孤鸞擠眉弄眼不知道想要表達什麽。


    “隨你。”最終,夏臨淵開口了,語氣中聽不出情緒。


    賀蘭觀月聞言收刀,退到門外,消失了。


    秦玉顏猶自在心裏捏了把汗,他笑道:“米靈,欠你的人情我可還了。”


    “謝謝秦大哥,謝謝道長。”米靈吸著鼻子,哆哆嗦嗦地點頭。


    阿澈給米靈鬆了綁,將他扶起來,一邊安慰道:“哎喲,哭什麽,這不沒事嗎?以後跟著咱們,別怕。”


    他不說還好,一說米靈更委屈了,剛憋回去的眼淚嘩嘩地又流了出來,一頭栽進阿澈的懷裏,抱著他嚎啕大哭起來。阿澈手足無措地望著謝孤鸞,而後者顯然比他更沒有此類的經驗,幾個男人站在一起,大眼瞪小眼,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阮夢秋有些看不下去,勸道:“小兄弟,你先上車。一整晚餓壞了吧?我帶了些點心,你在路上吃點,莫哭了。”她的聲音婉轉,若林籟泉韻,與這群男人的大相逕庭,徒一聽,便教人內心平靜下來。米靈竟也不哭了,抹了一把臉,緊緊地抓著阮夢秋的手上了車,侷促地坐在離夏臨淵最遠的地方。


    車輪轔轔馬聲蕭蕭,迎著旭日的第一縷霞光,葉熹駕著馬車駛離了成都城,去往更遠的劍州。


    按夏臨淵的安排,在到達劍門關後,秦玉顏帶著其他人繞回山南,去最近的惡人穀營地避避風頭。而謝孤鸞則與他北上,再折身往西穿過被吐蕃所占據的隴右地區,在瓜州玉門關作最後的休息,然後直入北庭。


    這是一段漫長而孤獨的行程,註定不為人知,註定生死未卜。但道雖長,行則至,謝孤鸞不得不走。


    一路上眾人無話,隻能聽見葉熹在外頭不時詢問程秋白梟翎是否追上。阿澈根本坐不住,謝孤鸞此時又完全不搭理他,隻能左顧右盼,巴不得有人和他說點什麽。


    接近中午時,官道上的行人漸多,夏臨淵的馬車混入其中更加難以被察覺,但夏臨淵卻因舟車勞頓而幾欲作嘔,險些吐在車廂裏。謝孤鸞等人都出生江湖,顛簸慣了,並無大礙,隻有夏臨頗有些嬌生慣養,他出行向來是從從容容,賀蘭觀月照顧得又周到,此次趕路不得不停下來暫緩一口氣。


    離成都已有好些距離,估摸已快到綿州,趁此機會,其餘人都下車活動了一番,也順便吃些幹糧填肚子。離官道不遠的地方有一小片低矮桃林,適逢掛果,樹上滿是碩大的秋桃。阿澈隨手摘下一個拋給謝孤鸞,樂嗬嗬地道:“孤鸞,吃嗎?”


    米靈不敢和夏臨淵待在一起,遂黏在謝孤鸞身後,嘴裏塞著糖糕,躍躍欲試,似乎也想要一個,又不敢親自動手偷別人種的桃。


    “小哭包,你喜歡吃甜的?”阿澈調侃道,順手給了他一個大的。


    米靈點點頭接過,用衣角擦了擦,哢嚓咬了一口,囫圇地反駁道:“我不是哭包……你們難道從來都不哭嗎?”


    “你看他像是會哭的人嗎?”阿澈指了指謝孤鸞。


    米靈不太甘心:“那你呢?”


    “我?”阿澈挑起眉毛,“以前不能哭,現在哭不了。”


    “我不信,你肯定有難過的時候。”


    阿澈笑了,彈了一下米靈的額頭:“表達難過的方式有很多,哭僅僅是其中的一種,而且是最沒用的一種。所以你嘛,十六七歲也算是男子漢了,個子還這麽高,整天哭哭啼啼的,羞不羞。”


    “我沒有整天!我——”


    “不聽不聽,你就是個哭包……”


    “顏哥。”謝孤鸞突兀地道,打斷了還在和米靈逗趣的阿澈。


    秦玉顏弓著背,有模有樣地拄著拐杖走過來:“秋娘在叫你。”謝孤鸞一聽便知不妙,阮夢秋憋了半日,現在定是要興師問罪了。


    果不其然,這個年輕女冠坐在桃林外,微低著頭,神情淡淡的,像極了謝孤鸞去年上華山見到她時的那副憔悴的模樣,這反而令謝孤鸞覺得頭疼得緊,比她生氣罵他一頓難辦多了。他隻得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阮夢秋不說話,他也幹脆裝起傻來。


    逾時,阮夢秋才道:“講話啊。”


    “師叔,吃桃。”謝孤鸞快速把阿澈給的桃塞進了阮夢秋手中。


    “這算什麽,給個果子就把我打發了?你從來都在合計著怎麽騙我對不對?”阮夢秋輕輕往謝孤鸞額頭上拍了一下,道,“你今日就在這裏,把從你離開華山後所發生的事一件件都跟我講清楚了,休要糊弄我。”


    秦玉顏看熱鬧還不夠,極不合時宜地插嘴道:“秋娘,這都是男人間的事,你就別……”他的話說了一半就被謝孤鸞和阮夢秋一記眼刀噎了回去,阿澈也附和道:“年輕人說話老不死的別多嘴,一邊兒去。”


    謝孤鸞被打了岔,揉著鼻樑道:“我隻是不想讓你卷進來。”


    “且不說我如今有沒有被牽連,你難道不是我最親的師侄嗎,憑什麽把我蒙在鼓裏?有什麽難處就不能大家一起商量?還是說,你也覺得我一個女人不該插手你的事?”


    “師叔,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瞞得了幾時?到頭來你以為傷心的人是誰,你這是要護我還是要害我?”阮夢秋聲音還算冷靜,但眼睛有點紅,她緊捏住那顆桃,盡力抑製住了情緒。


    謝孤鸞看出她應已經知道了些內情便更加無話可說,視線從她臉上迅速挪到了別處,踟躕地說:“師叔,我沒有——”


    “阮姐姐,整個事情也是因我而起,你不要太過責怪他。”阿澈是了解謝孤鸞這人的,嘴裏翻來覆去就說不出幾句好聽的。他一麵對謝孤鸞拚命使眼色,讓他趕緊消失,一麵坐到阮夢秋身旁,稍微傾了傾身子,拉進了點距離,溫聲道:“此中情況頗為複雜,我慢慢說與你聽,姐姐莫心急。”


    路旁的夏臨淵還沒吐完,葉熹正一臉苦相地攙著他,周圍沒有賀蘭觀月和程秋白的影子。見謝孤鸞來了,葉熹無助道:“快來搭把手,你家夫人叫你再拿點洋金花泡的茶來。”


    謝孤鸞聽到這稱呼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從車上取下藥壺遞給葉熹,腳底像抹了油似的躲遠了。一炷香後,阿澈從桃林裏鑽了出來,一把勾住謝孤鸞的脖子,湊到他耳邊笑:“你師叔真明事理,又挺好哄的——不過你先別忙著放鬆,這事兒你做得不對,跟我去和她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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