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粗喘著站起來,握劍的手瑟瑟發抖,但在蒙麵人襲來的一瞬間卻毫不猶豫,手起劍落,鮮血激噴。下一刻,謝孤鸞的視角突變,自己像附在了這個男人的身上,他這才明白,他上次的夢便是如此,以這樣的角度感受著另一個人的經歷。


    這具身體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關節嘎嘎作響,肋骨不知斷了幾根。他再也承受不住了,一頭栽在地上,呼吸沉重得像拉風箱,但臉上卻濕冷一片——是先前哭過流下的淚水。


    謝孤鸞掙紮著爬起來,往最深的黑暗緩緩爬去。


    他哽咽著,隨後從嘴裏喊出了讓人驚心動魄的兩個字:


    “李琤……”


    謝孤鸞猛地睜開了眼睛,腦子裏一片清明:他什麽都想起來了。


    從小到大,日日夜夜,他在夢中聽到的那個名字,他總會忘記的名字,就是李琤。在他識海中常出現的兩個人,一個是喊著李琤名字的男子,另一個……可就是李琤?他僵硬地轉過腦袋,凝視著還在吭哧吭哧掘著自己墓地的阿澈,一時說不出話來。


    阿澈感覺到一道視線,抬頭發現謝孤鸞雙眼發直,奇道:“你看我幹嘛?來開棺。”


    直到阿澈把外棺打開,謝孤鸞仍神遊天外。阿澈的輪廓漸漸和他夢中偶爾出現的另一個男人重合,雖看不清麵龐,但謝孤鸞越是回想越覺得那人就是他,一個從小活在他夢裏的人。


    為什麽?他和那個年輕男子是什麽關係,又和自己有什麽關係?


    謝孤鸞心亂如麻。


    “果然,已經被人開過了……”阿澈聲音顫抖,很是惶恐。


    眼前是一口碩大的紅木棺材,但棺蓋上傷痕累累,處處是暴力撬動的痕跡,有的地方已被砸得透風,露出黑洞洞的內裏。阿澈登時慘叫一聲,掀開棺蓋,砸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隨即一股塵土的氣味撲麵而來,嗆得謝孤鸞咳嗽起來。


    如他所料,棺中沒有屍體,隻有些許破舊的隨葬品淹沒在半個棺材的黃沙中,失了顏色。像沙漠中死去的胡楊,枝幹暴露在酷烈的陽光下、風暴中,一點點被侵蝕風化,最終徹底消亡。


    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阿澈幾乎要氣瘋了,一巴掌將棺材拍成了兩截,棺內的沙土嘩嘩地向外流。


    謝孤鸞靜靜地凝視著阿澈,不知為何,他此時感到身體特別累,累得抬不起胳膊邁不動腿,連張口的力氣都沒有。隻能看著阿澈撒潑似的在林中橫衝直撞,撞斷了不知多少棵樹。他的哀嚎聲穿透層疊的樹林,直衝雲霄,驚得枝頭飛鳥慌忙逃竄。


    不知過了多久,阿澈總算是發夠了脾氣,回頭想尋謝孤鸞,卻見方才還好端端的一個人,竟直直的倒在地上,雙目緊閉臉色鐵青,早已沒了意識。


    [ 貳拾 ]變故


    “你怎麽了?”阿澈飛掠到謝孤鸞身旁,伸手探著他的鼻息。


    謝孤鸞自然不會回應,他呼吸微弱,手腳冷得和死人沒兩樣,身上散發出的陣陣怨氣竟是比任何時候都要濃烈。阿澈大驚失色,也顧不得這氣味對他而言有多大的誘惑,往後急退,頓時離了謝孤鸞老遠。


    數股黑色濁氣在謝孤鸞的丹田翻騰,這至陰之氣對一介凡人來說傷害有多大他再清楚不過:輕則損其內火,重則折其陽壽,兇險萬分。


    阿澈本就是靈體所化,怨氣纏身,他若是再貿然接觸謝孤鸞,隻怕會讓他的身體直接崩潰。


    阿澈百思不得其解,心道謝孤鸞是習武之人體魄強健,即便體內有煞也不可能毫無預兆突然發作……毫無預兆?思及謝孤鸞近幾日噩夢連連,剛才又神情恍惚,分明是再明顯不過的前兆!


    阿澈“哎呀”了一聲,這些天他完全忽略了謝孤鸞的身體情況,心想著他小半年來除了做噩夢也沒出過別的狀況,故而不甚在意。莫不是因為和他待得太久,自己平時行事又太過肆無忌憚?


    “道長,對不起啊……”阿澈想著,自個兒惱了起來,“這可如何是好呀,碰又碰不得,晾在一邊多半也是要死了。”


    這裏離中受降城有一段距離,於阿澈而言並不算什麽,但謝孤鸞無人看著,還不知會出什麽事情。


    可就在這個當口,前方忽然傳來窸窣的聲響,有人小聲喊道:“道長,你沒事吧——李前輩,你還在麽?”


    阿澈眯著眼睛,不耐地現了人身:“出來。”


    一個穿著幾層夾襖,裹得像個球一般的少年從灌木叢中鑽了出來。大約是穿得太多,他看起來有些滑稽,耳朵尖凍得通紅,一雙大眼睛淚汪汪的,戰戰兢兢道:“前輩,他這是……”


    “小靈兒,你還好意思問嗎,”阿澈一見米靈現身便猜了個七七八八,“你在他身上種了蠱吧,真是好膽量。”


    “我、我……”


    “你什麽你,不想現在死的話你就背著他回城裏找醫館,動作快點。”


    米靈對阿澈言聽計從,生怕招惹了他,點頭如搗蒜。


    這個年紀的小夥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力氣大得很,三下兩下把謝孤鸞背起來上了他的麟駒,支支吾吾地說:“前輩,我真的沒有……那是個普通的追蹤蠱,我隻想找到你們在哪兒……”


    “知道,不然我早把你給撕了。”


    米靈鬆了一口氣。


    “不過蠱蟲本就陰毒,你的蠱在他體內攪來攪去,才會激發他原本的怨氣,這筆帳要怎麽算?”阿澈故意嚇唬道。果不其然,米靈聽後整個人都抖了抖,看看阿澈又看看昏迷不醒的謝孤鸞,好半天才試探著問:“我修過補天心法,能幫道長瞧瞧嗎?”


    “你怎麽不早說!”阿澈雙目一瞪,埋怨道。


    阿澈雖出萬花但自幼尚武,對歧黃之術可謂七竅通了六竅,這等事情他是萬萬不可能說出口的。


    米靈委屈了:“前輩你沒給我說的機會啊……”


    阿澈一改平日裏在謝孤鸞麵前露出的鵪鶉樣,對米靈頤指氣使:“廢什麽話,趕緊替他瞧瞧。”


    米靈小心將謝孤鸞扛下馬,放平在地上。謝孤鸞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一對秀麗的細眉擰得死緊,看起來極痛苦。米靈撫上他的額頭,不由縮手道:“好燙。”


    “他身體裏陰陽交戰,燙是自然的,看來是陽氣更勝一籌。”


    “那如果陰氣勝了呢?”


    “哦,他就沒命了,你也去黃泉路上陪陪他。”阿澈摸了摸米靈的腦袋。


    米靈連忙在行囊中拿出一枚白色繭狀物,哆哆嗦嗦地放入謝孤鸞的手心,負責地解釋道:“冰蠶能治百病,性溫,對道長應該、應該不會有害。”


    冰蠶一遇熱便化開來浸入皮肉中,半刻後,謝孤鸞的臉色有所緩解,呼吸也平穩了下來,隻是仍然沒有轉醒的跡象。


    在阿澈的yin威下,米靈復又載著謝孤鸞往受降城方向飛奔,阿澈飄著跟在後頭,米靈一回頭就見他滿麵陰霾,嚇得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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