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靈兒,你跟著我們做什麽?葉公子已和我們分道揚鑣去了漠北。”阿澈道。


    “那邊太遠了,天氣賊冷,不想跟過去了。”


    米靈的師父死了,他奉命尋回遺物,偶然見得葉熹大意中露出玉佩,因有命在身,又怕此物會讓葉熹有殺身之禍,所以才窮追不捨。他們中一人不想暴露自己是梟翎,一人不願透露玉佩已成靈介,誤會重重,成了一場鬧劇。


    米靈垂頭喪氣道:“算了,我找個假貨應該不會被發現,隻要首領不查的話。”


    “首領?”阿澈知道米靈懼他,又承了他一次情,說不定能幫時嵐安問出點名堂。可等了好久米靈也沒出聲,一張小臉皺在一起,很是為難:“前輩,你就別問我了,我雖是編外,但萬一被人發現我說這些,也要被清理的……首領神出鬼沒,組織裏沒幾個人見過他的,我沒法告訴你。”


    “荒無人煙的,誰能發現?我一個死人跟我說說還不行了!”阿澈不以為意地哼道,他本身對這些恩怨並不關心,隨口一說也是一時興起,沒再追問。


    說話間,米靈載著謝孤鸞入了城。謝孤鸞被放在馬背上,米靈牽著馬在前麵走著,阿澈也不飄了,化了生前的模樣老老實實跟在後頭。


    申時過了沒一會兒,天光漸沒,天幕似乎很近,伸手即可摘下翻湧殘雲上點綴的閃爍鱗光。暮靄沉沉籠罩於城中,晚霞很快褪去,日頭裏本不多的餘溫消失殆盡,深重寒意席捲而來,與幹燥的朔風交織在一起。


    不多時,隻見前方煙塵四起,是有人縱馬在路中橫衝直撞。黃沙瀰漫中,一匹黑馬如急電般從他們的身邊掠過,可還未跑出兩步,隨著黑馬一聲長長的嘶鳴,馬上之人已掉轉馬頭停了下來。


    “謝孤鸞,你怎麽搞的?”順著聲音看去,那人雉翎高豎紅袍裹身,披著厚實的狐裘,盛氣淩人,不是秦玉顏又是誰。


    他麵色不善,一把將謝孤鸞從馬上撈了下來,提槍指著阿澈和米靈:“哪裏鑽出來的阿貓阿狗,對他做了什麽!”


    米靈一驚,抬眼使勁瞥著阿澈。


    阿澈嘴角抽搐了一下,黑著臉陰陽怪氣道:“這位道長暈倒在地上,我和家弟好心要送他去醫館,軍爺真是不識好歹。”


    秦玉顏把謝孤鸞翻來覆去檢查了幾遍,發現他身上的確沒有外傷,神色稍緩,但仍是滿腹狐疑,糙糙地對阿澈點點頭,也沒一句謝,架起謝孤鸞就走。


    阿澈對秦玉顏本就沒多好的印象,又摸不準他和謝孤鸞關係到底如何,會否對謝孤鸞不利,便一邊追一邊喊:“欸,你是他什麽人啊這麽把人給帶走了!醫館在東邊我替你指路!”


    米靈跟在後麵演上了癮,嚷著:“哥——等等我!”


    謝孤鸞身體並無大礙,醫館大夫自然是瞧不出名堂來,對著秦玉顏一張凶神惡煞的臉,心驚膽戰地切了脈,說他許是勞傷過度髒腑虧虛損了心脾,手忙腳亂抓了幾服藥。秦玉顏片刻不離地看著謝孤鸞,阿澈和米靈被攔在院外,說什麽也不放他們進去,阿澈索性化了鬼身穿牆而入。


    房中一燈如豆,謝孤鸞躺在榻上,被角掖得一絲不苟,他呼吸平穩,秀氣得有些刻薄的臉上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秦玉顏背對他伏案寫著什麽,阿澈湊過去,帶起一陣陰風,登即令秦玉顏打了個寒顫。


    熟宣上的暗花表明這是惡人穀的密件,秦玉顏所寫竟是告罪函,信上言明自己有要事不得脫身,穀中事務暫緩,待回穀後甘願受罰。


    他擱了筆,臉上的嚴正盡數褪去,大步走到榻前,目光在謝孤鸞身上逡巡片刻,好笑道:“謝小鳥,你這人無論在誰跟前永遠像謫仙似的,臭架子端得挺穩當,實在是討厭得緊。你可曾想過會有今天?看看你這狼狽模樣,哈哈……”


    他笑夠了,又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轉身拾掇行李,看樣子翌日一早是要啟程去找能治他的地方。


    他並不知道謝孤鸞之症或許無藥可醫。


    阿澈有點驚訝,這兩人相互間有多親近可能真算不上,秦玉顏願意為謝孤鸞做到這個地步,多多少少還是令人佩服。秦玉顏若對阮夢秋有他對兄弟一半的好,也不至於攪黃了自己的婚事,不曉得謝孤鸞知道後會不會直接氣醒過來。


    回了院子,米靈還眼巴巴地等在外麵,阿澈撇撇嘴,招手叫他過來,老氣橫秋地說:“明兒這天策要帶著道長走,我得和他們一路。你,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米靈當然不肯答應,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他仍誤以為是自己的蠱才使謝孤鸞遭了罪。


    阿澈暗笑他老實:“你們梟翎很閑嗎?看到那位軍爺了麽,他可是道長的好兄弟,他要是發現是你把道長害得這麽慘,非打斷你的腿不可!”


    米靈沒如阿澈所想知難而退,人對鬼有種天生的畏懼,但怕歸怕,米靈也看出阿澈耍嘴皮子厲害沒真正傷過他,便大著膽子道:“都怪你說什麽我們是路過的好心人,你要是說咱們是道長的朋友就沒這些事了!”


    阿澈頓時不樂意了,趾高氣昂地一哼:“就你能,馬後炮!反正我跟著他們,才不管你——死一邊去!”他本就個子高,輕輕抬手就摸到米靈頭頂,用力一按,少年被壓得矮了身子,隻覺一股寒氣從天靈蓋直衝腳掌心,髒腑像結了冰,整個人僵得動彈不得,等他身子再能活動時,阿澈已不知所蹤。


    米靈飛快地轉著眼珠子,跑到院外拉長聲音喊道:“李前輩——你和神仙一樣好看!清雅俊逸、風流倜儻、驚才……”


    “是嗎?”冷不防地,阿澈從他身後鑽了出來,眼睛晶亮,粲然道,“小靈兒,我突然想起上次問你因何跟著我和道長,你還沒告訴我原由呢。”


    [ 貳拾壹 ]鮮卑群峰


    米靈有何原由,阿澈是沒問出來的。


    秦玉顏帶著謝孤鸞離開陰山向東到達幽州邊界,阿澈與米靈偷偷摸摸在後麵跟了接近一個月,謝孤鸞一直不曾清醒過。眼看著便是春分,江南的梨花都快開了,而朔方仍是一片凝華霜凍,再往前已是大唐境外的契丹,阿澈開始坐不住了。


    在米靈百般勸阻無果後終是現了身,風風火火地去質問秦玉顏意欲何為。


    秦玉顏哪裏見過阿澈這等鬼怪,被嚇得夠嗆又不願露怯,梗著脖子粗聲粗氣地讓阿澈少管閑事。一人一鬼吵了一路,不得安寧,米靈在一旁不嫌事大和著稀泥,被秦玉顏拎起來揍了一頓,老實了。


    阿澈頂著一張死人臉天天黏在秦玉顏屁股後麵,氣得他暴跳如雷又無可奈何,最終甩下一句“去室韋找夏熠之”轉身就走。此番阿澈安靜了,默默跟著走了一路,良久未再說過話。


    “我是不曉得原來這位軍爺竟然認識夏熠之——前輩你別擔心,說不準他真的有辦法救道長!”米靈以為他有別的想法,小聲道。


    阿澈一愣:“我沒在擔心,我是在想……夏熠之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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