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孤鸞揉著紅腫的手掌,略微躬身道:“多謝程將軍相救。”


    程秋白大概是想搖頭,發現腦袋沒在肩上,趕緊從地上把頭撿起來,眯起眼睛對他笑了笑,轉身與葉熹交談起來。


    葉熹一麵聽著,一麵打量著這間屋子,對謝孤鸞道:“這是堆放雜物的地方,秋白說此地不常有人來,整艘船上還有兩處庫房,從這兒出去右轉進入另一間,裏麵有一道小門可以通向底艙——我們中的隻是普通的軟筋散,不出半個時辰就能散盡,先去躲躲。”


    謝孤鸞在心裏暗暗思量,他原以為這個程秋白隻是為了葉熹身體不沾染太多陰氣而去尋個器物救人,沒想到他還在這段時間內將這裏的格局也掌握得如此清楚,再瞧瞧阿澈,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沒見使出過多大能耐,說風涼話的功力倒是一等一的。


    葉熹拍拍身上的灰塵,把門推開一道fèng,一邊向外張望著,一邊問道:“你覺得是何人要這麽做?”


    “兩種可能,”謝孤鸞走到他身後,門fèng外透出的橙色燭光將他的臉照亮了,“一是你我的仇家,二是今夜樓上遇到的伶人。不過——”


    “不過什麽?”


    “若是仇人,不可能僅是限製我們的內力。若有別的意圖,應是那個撫琴男子。”而謝孤鸞在臨走前感受到的那道視線,恐怕也是他。


    “不錯,”葉熹低聲說道,貓著腰拉開門,貼著牆壁往前走,“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視中。”


    走廊有些矮,廊裏瀰漫著幾縷白煙,仿佛是點燃的薰香,使人覺得身在雲霧之中,什麽都看不真切。這裏光線很昏暗,想必也不是客人常來的地方,喧鬧聲還能聽見少許,但似乎離了老遠。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好像此處根本屬於另一個世界,客人的吵鬧聲其實就在他們的周圍,如同隔著一層輕軟細紗,可又怎麽都觸碰不到。


    “這麽短的時間,裏麵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葉熹的聲音在走廊裏迴蕩,卻顯得空虛飄渺。


    阿澈聽了,開心地說道:“當然是死了個人,現在整艘船被封鎖了,大概是想趁官兵來之前找到兇手——這怎麽可能呢,兇手又不是人,哈哈。”


    死了人?謝孤鸞聽後愣了,葉熹的臉色霎時間也有些白。按時間推測,一準就是他們要逃跑那會兒,而這兇手必然是找不出的,他倆現在卻溜了,可不就是現成的黑鍋嗎。


    “這不成!我們還是回去吧,不就是幾兩銀子嗎,我拿得出來!”葉熹掉頭就拉著謝孤鸞往回走,“要是被通緝,山莊顏麵何存啊,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謝孤鸞倒是不在乎門派顏麵,他是心疼那上好的羊脂玉,幾十兩銀子的寶貝,拿去抵幾兩銀子的飯錢,心裏怪不是滋味的。


    還在想那羊脂玉,謝孤鸞就聽後麵的阿澈像瘋了一樣,忽然發出了一陣刺耳的怪笑。那笑聲在廊裏迴響,如針紮一般刺入謝孤鸞的耳朵。葉熹被驚得一抖,酒醒了一大半,茫然地往前望去,隨後目光越過謝孤鸞停留在了不遠處。


    沿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隻見一個衣著青白長衫的高個男子背對著他們,直挺挺地站在逼仄的走廊盡頭,他雪白的手指上還戴著指套,一把瑤琴放在腳下——正是先前的撫琴人。


    男子一動不動地立在兩人前方,正巧擋住了來時雜物間的門。一股寒氣登即竄入了謝孤鸞衣領,阿澈與他相遇的情形在他的眼前一閃而過,詭異的氣氛驀地讓他喘不過氣來。


    “我們在哪兒?這不是船上。”雖然船體似乎在隨著水波一起一伏,但一種強烈的陌生感令謝孤鸞感到渾身不自在。


    阿澈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頗為欣慰的表情,他的臉在搖曳的燭火中妖冶異常,骨節分明的手搭在謝孤鸞的肩上,在他耳邊嘆息般地回答道:“沒錯,這裏早已不是畫舫內了,從你們翻出去的那一刻起。”


    “這到底是……”謝孤鸞看了看程秋白,發現他也剛剛才意識到情況不對,而阿澈……似乎很早就發現了,隻不過他出於某種原因對謝孤鸞有所保留。


    “非要說的話,這裏大概是異界,”阿澈想了想,慢悠悠地說道,“靈體創造出來,能使活人困住的地方。場景越逼真,則——”


    骨骼挫裂的哢哢聲悚然響起,打斷了阿澈的話。


    前方的撫琴男子姿勢怪異地轉動著脖子,那令人寒毛直豎的聲音在狹窄的空間中格外清晰。他竟然把腦袋生生扭了一圈,腳下未挪動一寸,臉卻已經麵向眾人。繚繞的煙霧模糊了他五官的輪廓,隻隱約可以看出是一張蒼白的,死人一樣的臉。


    饒是知道這男子非人,謝孤鸞和葉熹也被這場麵嚇了一跳,好在程秋白反應迅速,跨步將兩人擋在了身後,喉嚨裏發出了一聲野獸般的嘶吼,似乎是在威脅這男子。


    阿澈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反而興致勃勃地盯著程秋白,在謝孤鸞背後看著好戲。


    可出乎意料的是,撫琴男子聽到程秋白的吼聲,身子竟瑟縮了一下,往後退了兩步,看起來極害怕的樣子。


    “程將軍好生厲害!”阿澈發出一陣興奮的聲音,“真可謂氣壓山河之勢呀!”聽起來是在誇獎,仔細一回味卻又是十足調侃。在這般氛圍下,他的話極為突兀,謝孤鸞心中不慡,忍不住嗆他一句:“你能不能把嘴閉上。”


    就在說話間,那名男子已經恢復了常態,戚戚然對著程秋白瑟瑟發抖。謝孤鸞正尋思著程秋白到底有何能耐讓另一隻鬼如此懼怕,就聽葉熹開口問道:“不知這位公子為何要攔我們去路?”


    男子低著頭沉默不語,看樣子並不願回答。程秋白伸出手,碰了碰他的頭頂,他雙腿一軟差點跪了下去,哆嗦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說道:“在下本是想讓你們離開這艘船,見你們又要折回,故而現身想嚇退兩位俠士……但不料,原來兩位身邊……看來是我多慮了。”


    程秋白傾身又虛扶了他一把,男子麵帶驚恐地起身說:“此地不宜久留,勞駕各位隨我速速離去吧,我把你們帶上岸。”


    “且慢,”謝孤鸞上前一攔,猜忌道,“你是何人?為何要勸我們離開?飯菜裏的藥可是你下的?”


    男人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複雜,欲言又止,最終抱起琴越過他們匆匆向前走去:“道長,沒時間解釋了……走吧,不然來不及了。”


    葉熹拉了一下謝孤鸞的衣袖,湊過來小聲道:“謝兄,他忌憚秋白的實力,應該不敢造次,隻不過我怕這船上的殺人案會與我們有所牽扯,他的目的也難以琢磨。”


    這伶人一副急急地要攆他們走的模樣,定然是有什麽事與他們脫不了幹係,而他什麽都不願意多說,謝孤鸞是如何也信不過的,但男子滿臉哀求,竟令他有些遲疑。謝孤鸞定了定神,剛走了半步,阿澈就在一邊森森說道:“道長,之前樓上的氣息可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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