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終了,四座掌聲漸起,男子俯身行了一禮,曲風稍變,紗帳下幾名舞姬輕步移來,雲鬢花顏,風姿綽約。


    謝孤鸞感到四周有些騷動,向身旁望去,正對上了阿澈笑盈盈、白森森的臉。


    “道長,陰氣。”阿澈用唇語說道。謝孤鸞心中驚異,扭過頭去看向葉熹,果然他的臉色也有些不對勁,手握著拳,皺緊了眉頭與程秋白交換著眼色,眼珠子轉得飛快。


    難怪自己一上樓就覺得有些怪怪的,卻又說不出怪在哪裏,原來是人群裏混入了鬼魂。那絲陰氣雖說隱藏得極好,但難逃阿澈和程秋白的感官。


    是誰?誰是這屋裏的另一個異類?


    少女們仍舊跳著舞,盡態極妍,翩若驚鴻,看客們談笑著,腦中自有一段風月事,所有人都各司其職,無比自然。


    此刻,《廣陵止息》的澎湃音律忽然傳入耳中,彈得正是聶政刺殺俠累而身死的那一節,曲調悲愴凜然,如泣如訴,像珠落玉盤,卻令謝孤鸞一陣心悸。


    他抬頭,看見撫琴之人垂眸,唇線繃得筆直,半張臉陷入了陰影中。


    這人琴技已臻化境,可卻透露著一股古怪之感,他的琴音中帶著微不可察的淩厲和殺氣,隻有他和葉熹這樣的習武之人才能敏銳地感受到。


    這才是最讓人不安的。


    “是那個伶人嗎?”謝孤鸞問道。


    阿澈噘著嘴答道:“約摸是的,他實力應該不弱,我不太能準確分辨出到底是誰。”


    “謝道長,秋白叫我們盡快離開”,葉熹神色微變,用那雙和阮夢秋一模一樣的眼睛與謝孤鸞對視著,“這情況不知是要搞什麽鬼,左右與咱們無關,還是莫要管這些閑事。”


    兩人輕手輕腳地起身下了樓,在樓梯轉角處,謝孤鸞倏然感覺背後有一道視線,轉頭過去,歌台舞榭上仍是鼓樂齊鳴,沒有任何一個人將目光投向他身上。


    回了雅座後已接近亥時,幾名侍女將涼了的飯菜熱好又端了上來,動了幾筷子,謝孤鸞便感到腹中充實,小坐片刻,兩人就打算去尋間客棧。可來沒來得及走出屏風,謝孤鸞就被葉熹叫住了,他在行囊裏不停翻找,額頭上冒了一層細汗。


    “秋白,我包裏不是還有十兩銀子嗎?”他悄聲問道,神情好似有些尷尬。


    程秋白簡單地比劃了兩下,就聽葉熹驚呼一聲:“用了?”


    瞥見外麵有人影晃動,葉熹探頭看了看,驟地壓低了聲音將腦袋湊過去問:“什麽時候的事?”


    謝孤鸞默默地站在不遠處,感到心裏有些疲憊。葉熹這小子一副豁達慡朗又熱情周到的樣子,沒想到竟然這麽不靠譜。看他急地抓耳撓腮,謝孤鸞不由起身去拿自己的盤纏,道:“這飯菜值多少錢,我這兒還有,你看能不能貼一點。”


    “這怎麽能行!”葉熹瞪大眼睛,語氣堅決,“既然我答應謝兄請你吃飯,怎能讓你付錢!”連稱呼都換了。


    阿澈的聲音在謝孤鸞耳邊幽幽響起:“這頓飯一共二兩銀子呢,道長你就是想付也付不起呀。”謝孤鸞在心裏猶自捏了一把汗,自覺地將包裹放了回去。


    二兩銀子,可算是夠他吃喝大半年了。


    葉熹在行李中找了半天,終於翻出了一枚羊脂玉如意,忍痛說道:“謝兄稍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邁了半步就聽阿澈道:“這是個值錢東西,能當些銀子——可是葉公子,這個時辰當鋪已經打烊了。”


    葉熹的手抖了一下,險些將那玉如意給摔了出去。


    眾人沉默了,四周頓時被一種奇妙的氣氛籠罩,思忖良久,葉熹開口道:“我去把它抵給掌櫃。”


    “且慢。”謝孤鸞將他叫住了。


    “謝兄還有更好的辦法?”


    “有,”謝孤鸞點點頭,撥開窗前的燈籠,目不斜視地說,“跑。”


    [ 柒 ]一顧驚鴻


    河麵上潮濕而寒冷,而雲良閣的畫舫卻炸開了鍋,門廳裏盡是酒客食客,他們推搡著想要出去,卻通通被侍衛攔了下來。


    葉熹聽著船裏的吵鬧聲,笑問謝孤鸞:“謝兄,不會是咱們吃霸王餐被發現了吧?”


    謝孤鸞思索著,將耳朵貼在船壁上聽了一會,正色道:“不像,似乎是出了什麽大事。”


    乍一聽兩人說話倒是正常,要是一看,恐怕讓人啼笑皆非。


    謝孤鸞和葉熹雙雙吊在船艙外,雙腿懸空,兩手抓的是他們剛剛就著往外翻的窗框——他二人掛在這處至少也有一盞茶的時間了。就說葉熹當時腳底抹油,單手一撐就翻出了窗外,可沒想到那一瞬間輕功卻半分使不上來。謝孤鸞眼疾手快將他拉住,可自己也被拖了出來,想用輕功,也發覺經脈被阻,多使一點勁便肌肉酸軟,沒辦法再爬上窗台。


    兩人這才意識到,定是那飯菜裏被人放了點輔料。他們腳下是黑沉沉的永安河水,可謂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道長,你這樣也不是個辦法,要不我來背你吧。”阿澈咯咯地笑著,嘴上雖這麽說,實則卻在一旁看著熱鬧,根本沒有要幫忙的打算。


    “真會開玩笑,”葉熹的酒勁兒上來了,也跟著笑,“你背他,可不折了他的陽壽嗎。”


    “這是什麽意思?”謝孤鸞疑惑道。


    “謝兄不知?秋白他們本就陰氣極重,若是肢體接觸過於頻繁,對身體有百害而無一利。”


    謝孤鸞聽罷恍然大悟,想起阿澈一路上的種種行徑,不由地睨了他一眼,後者縮了縮脖子,飄到一旁不出聲了。


    在這當頭,葉熹的身子跟著晃了一下,險些沒抓牢,謝孤鸞連忙騰出一隻手去扶他。單手著力令他的身體十分不穩,兩人很快就在半空中盪起了鞦韆。堅持了這麽長時間,即使謝孤鸞武功底子再好,也有些受不住,手心上又都是冷汗,眼看就要脫手落水,葉熹又他在耳邊喊道:“謝兄!你可會鳧水?”


    “不會。”他要是會,早就跳進水裏遊上岸了。


    “一會兒我倆一起下去,你抓著我衣擺,在水裏這樣踩踩,”葉熹說著,雙腳亂蹬著想要示範給他看,身子卻搖晃地更加厲害了,“哎——小心!你下水以後且抓穩我,小半刻就能遊過去。”


    謝孤鸞點頭,此時也顧不得河水冰冷,正準備鬆手之時,眼角的餘光看到右邊船艙的一扇窗戶猛地打開了。漆黑的窗洞裏,程秋白沒有頭的身子正往外探著,向他們招著手,他的手裏拿著一根七尺來長,碗口粗的木頭柱子,將一端遞了過來。


    “秋白!我還道你去了何處……太好了!”葉熹感動得差點抹淚。


    程秋白朝著謝孤鸞打著手勢,示意他抓住木頭。謝孤鸞的目光全被他脖間那平整的切口吸引了,他甩甩頭,將那副畫麵從腦海中拋出去,手臂稍在窗台上借力,身體躍出一個細小的弧度,將木頭牢牢地抱在了懷中。


    程秋白力氣極大,直接把木頭往回一抽,謝孤鸞就順著窗口摔進了屋內,接著,葉熹也被以同樣的方法拉了進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劍三·羊花】浮生夜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山風有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山風有露並收藏【劍三·羊花】浮生夜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