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長安才剛收復,皇帝也棄都跑了?”阿澈麵露諷刺,“這大唐真是不復當初。”


    “誰說不是呢……”葉熹喃喃道,“長安長安,長治久安,還當真像個笑話。”


    阿澈不說話了,他愣愣地望著河麵,表情有些恍惚,仿佛窺探到了某段亙古的歲月。


    葉熹又道:“這段時日在查亂黨,宵禁很嚴,還剩不到兩個時辰,足夠去那雲良閣了……隨我來罷。”


    [ 陸 ]兄弟宴


    河邊時不時有官兵巡邏,四周景致也偶見些許破敗,看樣子還未修葺完整。


    李希烈發兵作亂之時,謝孤鸞尚在嶺南,山高水遠,消息也是過了月餘才傳入他的耳中。短短數月裏,各方節度使一呼百應攻占長安,唐軍潰不成軍,當今聖上棄城倉皇出逃,一時間滄海橫流,處處不安。


    好在不過一年光景,滿城風雨皆已化作青煙,這座古都真正的創傷也成暗河,潺潺匯入地下。


    沿著河行了不出半裏路,就見華燈映水,畫舫淩波,隱隱笙歌送來一陣香風——正是那雲良閣的遊船。走近一看,船上蘭膏明燭,雕欄朱窗,紗帳下觥籌交錯。


    柳岸花月,酒色遊宴,卻是一番好風光。


    據葉熹說,這畫舫原本是水師的樓船,雲良閣的老闆也不知用了什麽手段將它買下,整修後竟成了京城最大的畫舫,每逢廿八就靠岸停泊幾日,招攬客人上船飲酒作樂。


    雲良閣財大氣粗,雖是酒樓,其實也做著青樓的生意,閣中姑娘數不勝數,自然也就吸引了不少達官貴人。


    兩人兩鬼坐在二樓的雅座中,橙黃的燈籠一盞盞掛在窗口,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水色。一個身著藕色襦裙的小姑娘進屋斟酒,偷偷看了一眼謝孤鸞和葉熹的樣貌,臉頰通紅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葉熹的目光追著她的身影,伸手摸摸臉朗笑一聲:“看來這皮相也有點用處嘛。”


    阿澈深以為然,對著謝孤鸞點頭。


    一桌好菜很快上齊,葉熹是這裏的熟客,對菜品極為了解,熱心向謝孤鸞介紹。而謝孤鸞一邊聽著卻心驚不已,他雖不知這酒樓到底如何昂貴,但看著眼前的珍饈美饌,心裏到底是虛的。


    謝孤鸞行走江湖慣了,便最為隨遇而安,胡餅就著鹹菜也能過半個月,什麽都不挑,什麽都能將就,哪裏吃過這麽精緻的菜餚。


    “葉公子如此大方好客,真是讓人佩服不已,”阿澈一點不客氣,嬉笑著要為謝孤鸞夾菜,“道長嚐嚐這辱釀魚,我從前來長安可是最愛吃這個的。”


    謝孤鸞聽後不由耳根發燙,低聲道:“你別靠我這麽近……”話還未完,阿澈就一筷子堵了他的嘴,換來謝孤鸞赧然地瞪視。


    “阿澈倒是個妙人,有趣得緊。”葉熹忍著笑繼續道,“這金錢蝦餅中的青蝦是從江南快馬加鞭運來的,這道槐葉冷淘滋味慡口,青瓜雪蓮也是一絕,還有這切鱠,鮮、嫩……”


    葉熹滔滔不絕,謝孤鸞卻不感興趣。連連點頭的同時,憶起此行的目的,打算要找個方法套套葉熹的話。奈何他向來沉默寡言,苦於應對這樣的事,幾次想要開口,最後都兀自閉了嘴。


    阿澈究竟是看他不下去了,向他投來一個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準備親自上陣。


    他說起話來聲音悅耳,語氣跳躍靈動富有感染力,領著話題,天南海北都說了去,卻和初識時的那副陰毒樣子相差甚遠。


    “我?我和秋白相識數年了,”葉熹輕晃著手中的玉盞,“秋白當時鎮守漠北,邊境時有摩擦,大小仗打了數回,那次要不是我——”


    程秋白的喉嚨裏發出一段沙啞又不連貫的音節,不知說的是什麽,而葉熹竟是懂了,搖頭說道:“罷了,陳年往事而已,話又說回來,謝道長是怎麽與阿澈相識的?”


    謝孤鸞心說自己哪兒識得這克星,除了名字他對他一無所知,而這名字大概也不真實。但嘴上說的卻是:“我與他相遇也是緣分,那日我途徑楓華穀,正巧遇到他。”


    “緣分緣分,”阿澈在旁邊連忙附和著,“葉公子,聽聞藏劍山莊景色秀麗,又毗鄰西湖,不知有什麽好吃的?”


    葉熹聽他一問,麵露驚訝之色:“想不到你居然還對此有興趣。杭州美食繁多,辱肉醬鴨,蟹黃湯包,小食也頗為豐富。”


    “我就是飽飽眼福,道長喜歡,我下次同他一道去。”


    謝孤鸞微微頷首,算是認同了阿澈的話,阿澈這問題雖然提得有些莫名,但看樣子似乎有所計較。


    “如此便好說,下次你二人要是來杭州,給我捎封信,我帶你們去吃個飽!”葉熹慡快道。


    “感激不盡!”阿澈話鋒一轉,“葉公子看樣子是杭州本地人?”


    “不算是杭州人,”葉熹頓了頓才回答道,“我出生洛陽,是後來入了藏劍,才到的杭州。”


    謝孤鸞一驚,這番才琢磨出味兒來,洛陽人,果然和阮夢秋一樣。阿澈碰了碰他的胳膊,對他擠擠眼睛,謝孤鸞也動了動唇,示意他繼續問。


    “神都洛陽,牡丹錦繡,我生前有幸去過一次,正逢牡丹花開的時節,那可真是傾城之色。”


    葉熹抿嘴笑了一下:“我也是多年未回過洛陽,不過兒時的盛景仍舊記憶猶新。”


    “以葉公子的年紀,那時恐怕還在戰亂吧?”


    “不錯,我也是與家人在戰火中分別,陰差陽錯到了……”


    話音還未落,葉熹就被外麵一陣喧嚷打斷,適才還是鶯聲燕語,霎時間人聲鼎沸,琵琶小調被淹沒於嘈雜中。


    謝孤鸞警覺,順手抄起了劍。


    程秋白向他擺手,身影穿牆而過,未幾便回來了,向葉熹笑著露出一排白牙,哇哇地說了一堆。葉熹恍然大悟,滿麵春光道:“謝道長,今夜可巧趕上了舞姬和伶人獻藝,去看看?”


    剛要說到重點便被打斷,謝孤鸞倒也不急於一時了,隻得點頭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走出插屏往外一看,走廊上果然人頭攢動,客人都想往樓上湧,隻不過那些無財無勢之輩通通被攔了下來。謝孤鸞被葉熹帶著,與侍應交代了幾句,隻聽他通傳了一聲:“二樓翠竹廳的兩位客人!”便順利了上了樓。


    阿澈跟在謝孤鸞身後小聲嘟囔著:“怎的過了二十幾年,這些地方還是這麽趨炎附勢。”


    三樓是一間寬敞的廳室,周圍的矮椅上坐著不少觀眾,兩人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屋內的裝潢典雅高貴,鎏金燈盞流光溢彩,牆壁上幾幅工筆花鳥圖,香爐中裊裊的煙霧透著冷清香氣,楠木博物架上的瓷器色澤似雪,碧紗層層疊疊,隨風漾起細小的弧度。


    溶溶的燈光在牆角的一把古琴上流淌,一旁跪坐著一名男子,麵色平靜,手指輕輕撥動琴弦,一曲《平沙落雁》流瀉而出,綿延悠揚的琴音在船上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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