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老僧看了她一眼,道:“人生的真理,藏在平淡之中,等待真正能夠甘於平淡的人去發掘。”


    秦歌聽見兩人談話,腦海之中霍然開朗,靜下心來,拿起地麵之上的磚石,輕輕的放下,而後又拿起,再度放下,整天都在重複著這個動作,一直到日落西山,這才作罷。


    第二日,天剛放亮,秦歌便被無名老僧催促著,重複著昨日的動作,而林月兒則在一旁頗覺煩悶,她本來性喜熱鬧,初次來到這清幽之地,除了秦歌與無名老僧之外,再也見不到其他人,呆了兩日便覺得厭倦了。


    秦歌休息片刻,見林月兒如此煩悶模樣,憐惜道:“月兒,如果你覺得煩悶了,就去外麵逛逛。”


    林月兒搖了搖頭,嫣然笑道:“我在這挺好的,每天看朝霞升起,晚霞落幕,很快樂呢。”


    無名老僧從屋中走了出來,依舊是躺在那張藤椅之上,對著兩人說道:“寂寞有時候是很好的良藥,能夠讓人在寂寞中思考很多事情,譬如人生、正邪、善惡。”


    林月兒每天無事便是坐在樹蔭下,聽得這些禪語早已是不耐煩了,但是無名老僧乃是秦歌的救命恩人,不敢大聲嗬斥,唯有苦著個臉,在一旁無精打采的聽著。


    秦歌卻是將這些話聽在了耳中,細細咀嚼話中的含義,更覺得這無名老僧非比尋常,心內對他的敬意是越來越深。


    時光淡如水,一切都在平淡之中延續著,無名老僧依舊是每日躺在藤椅上,看著天邊聚散離合的浮雲,每次看得都是有滋有味,秦歌則是一如往常,徘徊於拿起與放下之間,林月兒則是每日閑的無聊,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秦歌,這山間的景色她早已看得厭倦了,但是惟獨秦歌那張淳樸憨厚的臉卻是百看不膩。


    光陰如梭,眨眼之間一年時間已經過去,萬物皆在這荏苒光陰之中變幻,惟獨不變的就是淨念禪院那三個奇異的人文風景。一年中,秦歌除了重複著拿起與放下,再也沒有其他動作,就連平日的修煉也放了下來。


    無名老僧依舊是仰頭望天,如菊花般的老臉有時露出痛苦之色,有時又露出欣喜之色,除此以外,仿佛他並未做過其他任何事情,包括淨念禪院僧人每月三天的齋戒。


    這一日,風輕雲淡,正是冬去春來的好時光,滿山洋溢著綠意,一身湖藍色衣裳的林月兒,手中拿著一個油紙包裹的事物,歡快的從淨念禪院膳房向後山走去。


    林月兒跑到秦歌身旁,神秘地笑道:“呆子,你說我手中拿的是什麽?”


    秦歌停止動作,搖了搖頭,嗬嗬笑道:“不會是什麽捉弄人的東西吧。”


    林月兒白了他一眼,將包裹的油紙撕開,一個正冒著熱氣的饅頭出現在他眼前。


    秦歌神色一滯,將林月兒手中饅頭接了過來,趕忙放在一邊,柔聲說道:“月兒,你怎麽了?怎麽……。”


    林月兒嫣然笑道:“你說你最喜歡吃饅頭,我見你一年都沒吃過了,所以去膳房幫你拿了一個,還熱著呢,趁熱吃吧。”


    自那日與林月兒在無底洞中之後,秦歌已經一年多也未吃過饅頭,因怕林月兒見到饅頭便想起傷心事來,每次都禁製口欲。


    林月兒見秦歌沒有動,微笑著將放在一旁的饅頭拿了起來,掰為兩半,將一半送到他手上,說道:“每天聽你說拿起與放下,我早已經明白啦,有些往事是該放下啦,隻有放下了,心才能夠獲得超脫,才能夠活的自在。”


    秦歌也笑了起來,聽完這一席話,心中壓著的那顆大石頭也放了下來。


    無名老僧哈哈大笑,道:“拿起與放下,沒有拿起哪有放下,放下心中諸般雜念,心與萬物遊,逍遙遊於天地間。”說完,那張淡然的老臉之上竟然淚水縱橫,仰天長笑,道:“可惜,若是我能夠早日明白這個道理,就不會弄得如此下場了。”


    秦歌與林月兒一同訝然,看著老僧如此落寂模樣,上前問道:“大師,你怎麽了?”


    老僧忽而狂笑,忽而痛哭,如此反複幾次,重恢複平靜。


    第四十三章昆侖來客


    這一日,寒風瑟瑟,大雁南飛,正是秋去冬來時候,時過立冬,陣陣涼風吹瑟,卷起山間火紅落葉,宛如萬頃紅波,跌宕起伏,甚是壯觀。


    幽居於淨念禪院後山的三人,仍是一如往常。


    不過,今日這一絲平靜卻被一個女子打破。


    這個女子迎著清冷山風,一襲淡青色長衫隨風而舞,說不盡的飄逸出塵,雙眸淡然,從容自若。她背上掛著一柄淡青色仙劍,令她平添了三分英氣。


    此時,淡色金光灑遍長空,餘光照在她的側臉上,絕美如畫,如同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說的就是這個女子吧。”秦歌起身看了這女子一眼,心中如是想到。


    這個女子目光停留在了他的身上,淡淡說道:“你便是秦歌吧?”


    秦歌點了點頭,說道:“在下正是,不知仙子找我何事?”


    這個女子雲淡風輕地說道:“我是昆侖仙界弟子雪舞,奉師命前來捉拿殺人狂魔秦歌回山複命。”


    林月兒一聽,頓時飛身攔在秦歌身前,怒道:“你這昆侖仙界弟怎麽也與那些道門中人一般,是非不分,你想將呆子帶走,就先過我這一關。”


    雪舞眉頭微蹙,道:“師命難違,還請你讓開。”


    林月兒霍然祭出月晶輪,綻放出萬道光華,冷聲說道:“哼,你們這些自詡正道之人皆是落井下石之輩,我早已看穿了,說的冠冕堂皇,為何血煞道、惡鬼道肆虐俗世之時不見你這昆侖仙界弟子下界除魔。”


    雪舞微一愣神,臉色慚愧地說道:“血煞道、惡鬼道肆虐俗世之事,我也隻是前幾日才得知消息。”


    林月兒冷哼連連,神色極是不屑。


    秦歌拱手說道:“昆侖仙界,秦歌久聞大名,我自知罪責難逃,待我稍作收拾,便隨你去昆侖。”


    林月兒拉著他,不斷說道:“呆子,我不許你去,要是你去了,隻怕再也回不來了。”


    秦歌柔聲說道:“任何一種殺戮都是罪,我既已做下人神共憤之事,自然是逃避不了這天理昭彰了。”說完,神色淡然,在做完這一個決定之後,心中卻是無比的舒服,忽覺一顆千鈞巨石落下心頭。


    “慢著。”在一旁看了許久熱鬧的無名老僧突然大聲說道:“昆侖仙界的小丫頭,你奉師命抓人,貧僧自然是不會多加阻攔,可是你今日要抓之人乃是我門下弟子,還望你放過他。”


    雪舞凝眉說道:“大師這是什麽意思,我昆侖仙界要抓之人,從無放過之理,你這要求太過分了。”


    無名老僧嗬嗬笑道:“本來貧僧是不願與你多言,但看在夕瑤的麵子上,我才好言相勸,若是換作其他道門弟子,貧僧還懶的多言,一巴掌拍走便是。”


    雪舞俏臉薄怒,昆侖仙界弟子在俗世有著崇高的地位,就算是道門高人見了也要禮讓三分,今日被這老僧如此奚落,心中忿然。更令她氣憤的是,這老僧還直呼師尊名諱,臉色一寒,道:“還請大師自重,王母名諱豈是凡人能夠隨意說的。”


    老僧扇了扇手中扇子,淡淡笑道:“夕瑤名諱別人叫得,我為何叫不得。”爾後,從懷中掏出一件事物來,卻是一塊碧綠色的玉佩,說道:“將這遊龍玉交給夕瑤,我想她會改變主意的。當然,你們昆侖要替天行道我也不阻攔,給我十年時間,十年之後你再來帶這傻小子去昆侖,到時我自然是不會攔你。”


    雪舞一張淡然自若的臉上閃現出一絲驚訝,說道:“看來大師與我道門高人有些淵源,既然大師出麵,雪舞這就離開。”說罷,天空之中突然出現一道七彩虹橋,她緩緩走了上去,瞬間就消失在三人眼前。


    秦歌心內驚駭,如此神奇道術,他可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凝聚天地間五行靈氣形成虹橋,而且憑空消失於虹橋內,顯然這座虹橋便是一道虛空之門,修道者能夠穿梭於其中,瞬息萬裏。


    這等手段,就算是傳說中的太虛境界也辦不到,如此神通,也隻有一些雜學筆記中略有記載,皆是仙家手段。


    林月兒則沒有注意到這些,則是一臉好奇的打量著無名老僧,驚訝的問道:“老僧,你那遊龍玉到底是什麽東西,就憑這麽一個小小的玉佩就能夠將這昆侖仙界弟子給嚇走。”


    老僧微一打量了她一眼,說道:“這是天機,不可泄露。”


    林月兒頓時怏怏。


    過後,無名老僧對著秦歌說道:“傻小子,十年之約已經開始了,你現在不用擺弄那些石頭了,你隨我進來。”


    “吱呀。”無名老僧那間房門被打開,秦歌隨他走了進去。甫一進入屋中,眼前頓時變的漆黑如墨,虧得老僧在前方指引,這才不至於迷失方向。


    走了片刻,秦歌覺得奇怪異常,原本這屋子較為狹小,此時他走了將近百丈,還未走到頭。思考了片刻,這才記起上古劄記裏麵所講一種大神通,芥子須彌術,看來這間屋子是由道行高深之人施展了芥子須彌術,將這片空間固定在屋子中。


    細細想了一下,心中對這無名老僧更是好奇,這芥子納須彌之術定是老僧所布。


    “到了。”老僧淡淡說了一句,這片漆黑如墨的空間中忽然出現一絲光亮,一盞紅色如同蓮花的油燈散發著淡黃色的光芒,而在這紅色如蓮花的油燈旁,也放了一盞青色的燈,這青燈與那紅色油燈除了顏色差別之外,其他是一模一樣。


    秦歌打量著這兩盞油燈,再看了四周一眼,這竟然是個密室,四周都是石壁。睜大了眼睛,仔細看了許久,心中驚駭,這石壁四周沒有洞口,方才兩人竟然是穿牆而過。


    無名老僧指著兩盞油燈前的蒲團說道:“今後你便在這裏閉關。”說完,從懷中拿出一個拳頭大的佛像,放在蒲團前的台子上,繼續說道:“看著這佛像。”


    轉眼看去,隻覺這佛像雖小,通體都閃爍著一種朦朧的金色光芒,而且其上的表情刻畫的栩栩若生。


    秦歌好奇問道:“這佛像怎麽與禪院佛堂中的佛像不同。”


    第四十四章觀佛


    老僧淡淡說道:“你確定你看到的是佛嗎?”


    秦歌訝然,說道:“這是佛像啊,不會錯的,隻是這尊佛好像更加有人性,而無其他佛像那股不食人間煙火之態。”


    老僧搖了搖頭,歎息道:“呆子,你沒有悟,所以你看到的是佛,若是能從這佛像中看出其他的東西來,你這才算是悟了。”


    說完,老僧踱步走開,穿牆而過,留下一臉疑惑的秦歌。


    “從佛像中看出別的東西?”秦歌細細咀嚼著這一番話,百思不得其解,怔怔看著眼前略帶笑意的佛像出神,看了許久,直到眼睛酸了才將目光移向別處。


    燈光略顯得昏暗,除了周身光亮之外,其他地方皆是暗黑無比,像是化不開的墨一般。


    幽暗的環境中,除了自己的呼吸聲與心跳聲之外,聽不到任何的聲音,秦歌在此地足足呆了三日,麵對著如此壓抑的環境,心弦時刻都緊繃著。


    靜下心來之時,更容易想起往事,想起西陵山,想起那萬餘無辜百姓,每每想到這裏,都覺得頭腦疼痛欲裂,一顆心痛如刀絞。


    第七天,他精神已近乎於崩潰,七天不吃不喝,麵對著眼前幽暗的環境,與那盞永遠閃爍著淡黃色光芒的油燈,讓他幾欲瘋狂。


    無邊的黑暗,最易滋生人心中的魔障,那往日種種苦痛如同千萬隻螞蟻,不斷啃噬著他那顆再也承受不住無邊苦楚的心髒。


    “怎麽了,經受不住了嗎?”無名老僧如同鬼魅般出現在他的眼前,臉上不帶有任何的表情,以旁觀人的姿態看著幾欲瘋狂的他。


    老僧看了許久,才說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在你的前麵就是一個無底深淵,若是能夠跨過,那便是海闊天空,若是跨不過,那便是無邊苦海,讓你永遠沉淪於其中。”


    爾後,老僧揮手灑下一片金光,籠罩在秦歌身上。得這金光所助,秦歌心中孽障盡消,心神也漸漸平複了下來。


    無名老僧說道:“修行要有耐性,要能甘於淡泊,樂於寂寞,隻有在淡泊與寂寞之中才能夠明白本心,不至於被外物所迷惑。”


    說完,悄然離去。


    秦歌鎮定心神,盤坐在蒲團之上,運起坐忘之法,仔細的觀看著眼前的佛像,欲從其中看出一絲不同來,心中想起千般答案,卻終是自欺欺人,難以自圓其說。


    如此這般,一百日時間過去,秦歌猶如老僧入定,全身氣息內斂,不外散分毫,但腦海之中的念頭卻極速閃過,將過往所讀諸子百家典籍再次梳理,再次融會貫通。


    一年時間過去,秦歌從未離開過這間密室,間中無名老僧也隻來過兩三次,每次都是揮出一道金光便離去,也不再言語。


    三百六十五個日夜,麵對著同樣一件事物,麵對著毫無變化的幽暗密室,一顆心早已在無邊的黑暗之中撕裂,又再度凝聚,如此往複,已是變的堅如磐石。


    秦歌將魔經拿了出來,觀閱著其上被道門稱為大逆不道的文字,心生感觸。


    看畢,低聲喃喃道:“魔便是人心中的念頭,也就是道門與佛門所要擯棄的七情六欲,修道之人皆追求存天理,滅人欲,而魔門中人則正好相反,隨性而為,殺伐果斷。”


    苦思許久,終是不解其意,唯有無奈放下,雙眼複又仔細觀看這佛像,看了許久,忽而放聲大笑。


    無名老僧再次穿牆而來,問道:“你從這佛像中看出什麽了嗎?”


    秦歌點了點頭,道:“這不是佛。”


    無名老僧如菊花般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道:“那你認為什麽是佛?”


    秦歌想了一下,道:“平常心。”


    老僧哈哈笑道:“好,看來你悟了。”


    說完,一隻枯槁的手拿起那尊拳頭般大小的佛像,用力一捏,這佛像登時四分五裂。老僧看著台上那兩盞油燈,對秦歌說道:“這兩盞油燈乃是天地間的至寶,你在其中挑選一個,當做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秦歌看了他一眼,走到台子之上,對著兩盞油燈說道:“這兩盞油燈各有什麽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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