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山綽綽搖擺的樹影,此刻就像是無數索命冤魂,呼嚎著、痛哭著、一張張麵無表情的麵孔再次出現在他的眼前,十歲的頑皮孩童,呱呱落地的嬰兒,白發蒼蒼的老嫗,一張張麵孔都蘊含著無邊的冤屈,蘊含著無邊的怨氣,一起朝著他撲來。


    “呃。”劇烈的痛苦襲遍全身,錚錚鐵骨的脊梁也緩緩彎了下去,一張堅毅的麵孔也不斷扭曲著,但是更痛的卻是那顆早已被無邊淒苦占滿的心。


    “呆子。”一聲悲慟的哭喊在這清寒的夜間傳得老遠,就連棲息於樹間的鳥兒也被驚得振翅而逃。


    月光下,林月兒清麗如仙,雅致如畫,翩然飄來。緊緊地抱著他,想與他一同承受著這無邊的痛楚,就算那一絲絲幽冥血煞侵入她的體內,也渾然不覺。


    “月兒。”輕呼一聲,猛然發現幽冥血煞瘋狂地湧向少女體內,顧不得劇烈的苦楚,迸發出一道浩然正氣,將少女體內的幽冥血煞之氣吸出,爾後強撐著無邊的痛苦,將散於體外的幽冥血煞之氣全數收回。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再也支撐不住,昏倒在地。


    少女淒聲哭喊,喊了許久,背著他,往邪王殿走去。


    邪王殿中,烏樸麵色肅穆無比,對著淒楚哀苦的林月兒說道:“月兒,這幽冥血煞之氣乃是天地間最為汙濁之氣,就算是我的醫術也難以根除,這幽冥血煞已經與他溶為一體了。”


    林月兒撫摸著那一張冷汗涔涔,憨厚的臉,悲痛欲絕道:“烏爺爺,難道一點辦法都沒有嗎,再這樣下去,呆子會死的。”


    烏樸搖搖頭,道:“他體內的幽冥血煞之氣濃重異常,就算他身具浩然正氣,也隻能夠壓製幽冥血煞,但是卻不能根除。”想了一下,眼睛一亮,道:“哎呀!我怎麽將他給忘了,他老人家一定會有辦法的。”


    林月兒淒楚的臉上閃現一絲欣喜,道:“烏爺爺,你說的那個人是誰,我去找他。”


    笑聲戛然而止,烏樸麵色沉重道:“我說的那人乃是淨念禪院的無名老僧,當年我還是一個窮困潦倒的秀才之時,隨他學了一年的醫術。他老人家醫術通神,沒有他治不好的病。”微微頓了一頓,沉著臉繼續說道:“秦歌乃是道門中人人喊打喊殺的殺人狂魔,若是此去淨念禪院找無名老僧,定然會引來道門中人對他圍追堵截。”


    林月兒臉色一白,沉默了許久,決然說道:“我不管,隻要能夠救活呆子,我什麽都不怕,若是遇見道門中人生事,來一個我殺一個。”


    烏樸忙說道:“月兒,你可不許莽撞,這事還得請示宗主,若是由他出麵,就好辦多了。”


    林月兒微微點了點頭,道:“也不知爹爹幾時回來,若是久去不歸,呆子可支撐不住啦。”


    話音剛落,隻聽見邪王從屋外走了進來,柔聲道:“月兒,你是不是有闖什麽禍啦,要爹爹幫你承擔。”


    林月兒戚容稍整,指著床上的秦歌,說道:“爹爹,呆子體內的幽冥血煞又發作啦,你快想辦法救救他啊。”


    邪王頗為無奈地笑了一聲,道:“沒想到這小子命真好,有這麽多人關心他。前幾日那老不死百般央求,要我一定要治好這呆小子,今天剛一進門,就又聽到月兒你叫我救他。”說完,歎息了一聲,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胳膊肘淨往外拐,眼中隻有這呆小子,將我這爹爹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林月兒嬌嗔一聲,道:“爹爹你欺負人。”


    這時門外來了一名邪王殿弟子,邪王一整慈愛神色,渾身散發著一股上位者的威嚴,對著身旁的邪王殿弟子說道:“此事當真?”


    邪王揮退這名弟子,在烏樸耳邊說了幾句,烏樸臉色也變得凝重,驚道:“神火教怎會這麽好心,竟然送來教中至寶《梵天訣》。”


    林月兒在一旁說道:“《梵天訣》可是神火教不傳密法,他們將梵天訣送來我們這裏幹嗎?”


    邪王蹙眉道:“神火教一向與我們沒有瓜葛,也不知他們有何用意。”


    眾人來到邪王殿大廳,隻見神火教一幹長老隨著教主祝熔端坐於廳中,見到邪王,立馬起身說道:“祝熔前來叨擾,還望邪王恕罪。”


    邪王與祝熔寒暄了一陣,便直入主題,問道:“我聽門下弟子說,祝兄前來是要將教中至寶奉上,這倒是令我實在好奇。”


    祝熔臉色沉重,說道:“這《梵天訣》還請邪王代為交給秦歌。”說完,從懷中拿出一本紅色布帛包著的一本書籍,放到邪王手中。


    邪王不解問道:“祝兄你……。”


    祝熔拱手說道:“邪王不必多問,有些事確實不便告知,還請恕罪,祝某就此告辭了。”


    神火教眾人一走,邪王便將手中《梵天訣》翻開,細細看了一遍,心中更是驚奇,對著烏樸說道:“這是真的梵天訣,沒有絲毫差錯。”


    烏樸與林月兒皆是大為不解,道:“這《梵天訣》與我們邪王殿絕學《真魔訣》合在一起便是魔經了,這魔經可是上古功法,祝熔怎會這般輕易拱手相讓。”


    久思之後,三人也是弄不清祝熔的意圖,但是這《梵天訣》確實是真,是以心中都釋然。


    烏樸驚訝道:“魔經乃是天下魔門至高典籍,若是能夠從中領悟真魔之意,就能夠消融天底下所有的汙濁之氣,如此說來,隻要秦小兄弟修煉魔經,那他體內的幽冥血煞之氣不是可以解了嗎?”


    想到此處,三人霍然開朗。


    不過邪王笑道:“雖然有這魔經,但是淨念禪院還是要去的。”


    三日後,林月兒獨自禦劍帶著秦歌往淨念禪院飛去,用了整整一日時間,這才到了淨念禪院山門口。淨念禪院建於九華山上,深山廟宇,偶見一杆旌旗獵獵招展,其餘建築都藏於林木之中,隻能見得隻鱗片爪。


    林月兒禦劍而過,徑直往禪院飛去,穿過層層綠色樹海,一座座宏偉的大殿展露在眼前,儼然如一座小型的城鎮。悠揚的鍾聲,從山頂的廟宇之中傳蕩開來,有如清越仙音入耳,心神盡滌。


    林月兒以示恭敬,在廟前的山腳落了下來,背著秦歌徒步往山頂廟宇行去。山間台階極為幹淨,纖塵不染,凝目望去,這台階高聳入雲,少說也有上千級。


    拾級而上,走到一小半,林月兒已是累得氣喘籲籲。


    待走完這石階,便來到廟門前,廟門前有一位青年僧侶看守,見林月兒背著秦歌而來,忙說道:“女施主輕留步,此乃佛門淨地,不可亂闖。”


    林月兒喘了口氣,擦了擦額際的汗水,從懷中掏出一枚印著佛門“卍”字的令牌,交到這青年僧人手中,說道:“小師傅,麻煩你將它轉交給空相大師。”


    這青年僧人看了一眼這枚令牌,臉色一變,慌忙跑進廟中,直往空相淨室飛奔而去。


    等候片刻,隻見這青年僧人引著慧海匆匆趕來,慧海甫一見到林月兒,便說道:“月兒姑娘,師尊已經等候許久了。”


    第四十一章高僧


    隨著慧海來到淨念禪院寶光殿中,隻見空相與上次一同出現的三位神僧共聚一堂。林月兒見了這些高僧,也是頗有禮數,欠身恭敬道:“小女子冒昧前來打擾,還請各位神僧恕罪。”


    空相嗬嗬笑了一聲,道:“我與三位師弟專程在此等候,事不宜遲,我們還是早早將秦師侄送往無名師叔那吧。”


    三位神僧一同點了點頭,尾隨著空相往殿後的大門走去。


    穿過幾條走廊,一行七人便徑直往淨念禪院後山走去,後山頗為清幽,溪流淙淙,叮咚作響,沿著蜿蜒溪水邊的石階一路往上,直到走到石階的盡頭,空相停了下來,對著身旁的慧海與三位神僧說道:“你們暫且回去吧,無名師叔不喜人打擾。”


    三位神僧與慧海皆點了點頭,起身往回走去。


    穿過一片樹林,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座亭台樓閣,這樓閣無其他亭台樓閣的勾心鬥角,流簷飛瓦,仿佛是這樓閣主人隨心而建,整座樓閣四周栽遍了青鬆綠竹,與亭台樓閣相互輝映,透發著一股清新簡約的氣息。


    穿過竹林,空相帶著林月兒在樓閣前停了下來。爾後,空相極為恭敬地對著樓閣中說道:“無名師叔,我已將你要的人帶來了。”


    “嗯。”樓閣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了,空相你先下去吧。”


    空相點頭稱是,向林月兒點了點頭,退了下去。


    林月兒見到空相如此恭敬模樣,心中大為好奇,空相乃是淨念禪院方丈,地位極高,就算是見到高他一輩的師叔,也不用如此恭敬,心內大為好奇,空相為何對這無名老僧如此另眼看待。


    心思浮想間,寬闊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從裏走出一個滿臉皺紋,彎腰駝背的老和尚來,這老和尚看了一眼林月兒,臉上浮現出一絲驚訝神色,爾後看著秦歌,歎息了一聲說道:“你這傻小子,真是傻的可愛。”


    招了招手,示意林月兒進來。來到這樓閣之中,卻是另一番風味,裏麵的擺設異常簡單,三間房屋次第排列,房屋前栽種著幾棵柳樹,綠葉長青,柳樹下擺放著一張藤椅。


    無名老僧淡淡說道:“你將這傻小子放到屋內的床上。”


    林月兒背著秦歌走到屋內,將他輕輕放在床上。


    無名老僧揮了揮手,示意林月兒出去,待林月兒走後,他便掩上屋門,在秦歌床邊坐了下來,輕輕歎道:“傻小子啊,傻小子,你這又是何苦呢。”


    說完,伸出手去,淡淡佛光流轉,輕輕印在秦歌胸膛之上。


    佛光雖淡,但是卻有著巨大的威力,隨著這一道佛光拍入秦歌體內,占據於他體內的幽冥血煞之氣頓時一齊冒將上來。紫黑色的血氣宛如一隻張牙舞爪的巨獸,但在這道佛光之下,卻變得癱軟如綿羊,瞬間便消散開來,散入秦歌的四肢百骸中。


    無名老僧皺了皺眉頭,道:“看來這幽冥血煞已經融入了你的血肉中,難以根除了。”忽而,又笑道:“這樣更好,隻要你修煉了魔經,這一切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了。”


    過得片刻,秦歌輾轉醒來,覺得體內舒坦了許多,再看了一眼眼前的無名老僧,說道:“大師,是你救了我?”


    無名老僧淡淡笑道:“傻小子,你覺得如何?”


    秦歌輕撫著略帶悶意的胸口,說道:“比起先前好多了。”說完,強自站起身子,說道:“多謝大師的救命之恩,敢問大師名諱,在下也好記在心上。”


    無名老僧淡淡笑道:“你還是這個樣子,前塵已成雲煙,今後你就叫我無名老僧吧。”


    “無名神僧。”秦歌霍然記得,空相對他說過無名之事,心下訝然,細細打量了無名一番,登時被他一雙飽經滄桑的雙眼給深深吸引住了。


    秦歌心中驀然升起一種荒誕的念頭,仿佛他與這老僧相識了無數年,久到連他都已經忘了。


    甩開腦海之中荒誕的念頭,沉聲說道:“大師這般救我,若是讓道門中人知曉,隻怕會惹禍上身,我這便告辭,救命之恩,待日後再報。”


    無名老僧哈哈笑了起來,笑的極為開心。收斂笑容之後,語氣極為不屑地說道:“道門中人在我眼中不過是螻蟻。”


    秦歌心內一驚,暗自揣測無名老僧的話語,秦歌自然不會認為他是狂妄之人,敢於說出此話來,足以說明他道行深不可測,或許已經達到太虛境界也猶未可知。


    無名老僧看著他驚疑的麵孔,微微笑道:“不要多想了,有些事你還是少知道的好,至少不必那麽苦惱。”


    秦歌再次沉睡過去,直到第二天晌午才徹底的清醒過來,下得床來,走出屋外,活動了一下身子,隻覺渾身是勁,在屋外徘徊了片刻後,見到林月兒如同一隻蝴蝶飄然撲來。


    “呆子,你醒啦,感覺怎麽樣啊?”少女異常欣喜,自然的挽著他的手臂,噓寒問暖。


    秦歌揮動了一下臂膀,說道:“我已經好多了,身上一點也不疼了。”


    見得心上人這樣說來,林月兒一顆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伸出探入秦歌懷中,拿出由《梵天訣》與《真魔訣》合而為一的魔經,說道:“呆子,這本魔經你拿著,隻要修煉了它,你體內的幽冥血煞可以祛除啦。”


    秦歌看著這本魔經,臉色微微變了一下,爾後將它交給林月兒,說道:“我身為正道弟子,怎可修煉這魔經。”


    林月兒臉色一白,悻悻然將這魔經納入懷中,她知秦歌心結仍未解開,所以暫且保管待日後再給他修煉。


    無名老僧此時微眯著眼睛,躺在樹蔭下的藤椅上打盹,聽到秦歌說到此處,便不悅的說道:“傻小子,你知道什麽是正,什麽是邪嗎。”爾後,繼續說道:“這世間本沒有正與邪之分,你眼前的女子也是魔門中人,你是否覺得她是無惡不作之輩?”


    第四十二章拿起與放下


    秦歌看著眼前清麗無雙的少女,搖了搖頭,說道:“月兒是善良的好女孩,自然不是無惡不作之輩。”


    無名老僧嘴角動了一下,閉著眼睛,咳嗽了一聲說道:“看來你也不傻,隻是有點呆。”


    林月兒努起嘴,微恙道:“大師,呆子他不呆,他很聰明的。”


    無名老僧嗬嗬笑道:“你都叫他呆子了,能不呆嗎。他腦子裏裝的全是漿糊,是非不分,善惡不辨。”說完,指著牆角一堆漆黑色的磚塊說道:“幫我把地上的磚塊搬到另一邊的牆角,搬完之後再搬回來。”


    秦歌呼吸一窒,心中隱約有些不快,這無名老僧這般做法顯然是消遣他,但是想起老僧的救命之恩,點了點頭,往牆角那堆磚石走去。


    林月兒看了一眼,對著無名老僧說道:“大師,你這不是消遣他嗎,他大病初愈,勞累不得。”


    無名老僧搖了搖手中扇子,道:“我這也是為他好。”


    且說秦歌,來到牆角,望著牆角擺放整齊的漆黑色磚塊,撿起其中幾塊,累在一起,欲將它搬起。不料,微一用力,這看似極為輕巧的磚石竟然紋絲不動。


    “怎麽身子變得這般的差了。”秦歌微微皺眉,心中頹然,沒曾想大病一場之後,孱弱的已經連幾塊磚石都搬不起。


    頓了一頓,再一用力,仍是紋絲不動,驚駭之餘,細細打量了這些磚石一番,隻見牆角的磚石麵上都刻著幾個蠅頭小字,仔細看去,乃是‘貪嗔癡恨’這佛家四大忌。


    無名老僧睜開雙眼,淡淡說道:“一切都在拿起與放下之間,隻有放下了,才能夠拿得起來。”


    林月兒咯咯笑道:“你這老和尚真是有趣,又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說的我耳朵都起繭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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